第38章 心酸 因為喜歡你吧(加更)

泠城是太北方的城市, 每年冬天,都能聽到有人聊天,說到了冬季是心腦血管疾病高發的季節, 讓老人們一定小心。

偶爾也有噩耗傳來, 說哪一家的老人突發急症過世,或者是某一家的老人只是打了個噴嚏就引起腦血管破裂。

那些噩耗總是引起無限唏噓。

可再唏噓,到底是別人家裏的事情。

唏噓只是唏噓, 感嘆過後, 永遠不會想到,有一些“噩耗”它是會真實發生在身邊的。

黎簌從未想過姥爺會猝然與世長辭。

她甚至從未想到過她的姥爺, 有一天會老到病榻纏綿。

她以為, 姥爺會老當益壯,會長命百歲、長壽長祿。

她以為他們有的是時間, 也以為一切總是來得及。

可是當黎簌坐在黎麗租來的車子裏時,她才真切地感覺到,無論她哭多久,姥爺他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過去的生活也再也不會回來了。

天色漸暗, 對行的運貨大車開着遠光燈和她們的車子擦肩而過,燈光晃了黎簌的眼睛,她安靜地流着眼淚, 沒眨眼。

車子行駛在高速公路上,黎麗臉上的神情始終疲憊且冷靜。

黎建國去世的事情在她看來, 只是各種突發事件中的一項,而她所做的應對裏,并沒有過多感情因素。

她只需要用最高的效率,把“突發事件”帶來的影響都降到最低,并且, 最節省時間的辦法,讓一切回到正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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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是黎麗看來最無效的解決方式。

她不會把精力放在感情宣洩上。

黎麗已經在接到黎建國去世的第一時間,把所有事情都做好了安排。

她在去機場的路上通過網站租好了車,下飛機直接開着車到泠城,并在到醫院的第一時間為黎建國辦理了死亡證明,随後給殡儀館打電話,讓他們拉走了黎建國的遺體。

沒有按照泠城的習俗,在第三天出殡,而是以直系親屬在外地務工為由,申請了“加急”處理。

盡管殡儀館的工作人員勸說過,說當地的民俗是停留三天,讓過世的人的靈魂回來看看,但黎麗依然決定加急火化。

她冷靜地反問殡儀館的人,人真的有靈魂嗎?

所以在黎簌昏迷的時間裏,姥爺已經被火化下葬。

如果說,當黎麗說起這些時,黎簌還有力氣在車裏尖叫大哭,和黎麗争論和黎麗吵,還有力氣為了沒能見到姥爺最後一面而歇斯底裏、撕心裂肺的話。

後來黎麗說會把泠城的房子賣掉時,黎簌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了。

黎簌閉上眼睛。

可以不可以,賜給她一些勇氣。

哪怕一點點就好。

讓她在面對這些時,也能有能力抗衡,而不是懦弱沒用地一直哭泣?

黎麗只給黎簌拿了她的書包,象征性地塞了些她的學習用品。現在那個書包,就随意地堆在後備箱裏。

她告訴黎簌:“哭鬧是沒用的,你必須和我去帝都。”

黎簌沒有其他家屬了,只有媽媽。

除了去帝都她別無選擇。

可是她固執地重複:“我不要去帝都。”

那間她和姥爺生活了十幾年的房子怎麽辦?

住在隔壁的靳睿怎麽辦?

黎麗說:“讓你一個人留在泠城和隔壁姓靳的男生早戀嗎?”

黎麗曾在樓下遇見過老鄰居李紅萍。

李紅萍對黎建國的去世表示惋惜,說老人家看起來身體那麽硬朗,走得太突然了。

可話音一轉,李紅萍說起黎簌。

她對黎麗說:“哎小麗啊,聽姐一句勸,孩子還是自己看着的好,隔着輩的老人看,那是看不住的。”

“黎簌怎麽了?”

“你是不知道,黎簌這孩子以前挺好,這半年這不是那誰,你知道吧?陳羽家那個男孩子回來了,現在自己住,在外面學得一身臭毛病,見人連招呼都不打,我看你家黎簌和他走得太近,也學了一身壞毛病。”

李紅萍說,她經常看見黎簌和靳睿在一起,兩個孩子肯定是早戀了。

三更半夜的黎簌一個小姑娘也往人家男孩家跑,她看見都不止一次了,12點多黎簌才抱着書包從靳睿家出來。

“做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情,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李紅萍哼笑着,“以前就和黎大爺提過,老爺子不當回事兒啊,還說我瞎說呢,你可得把孩子看好了,帶去帝都最好。你說你在帝都光鮮亮麗,回頭孩子在泠城惹出什麽事了,還不是你這個當媽的要承擔。”

黎麗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确實沒打算把黎簌留在泠城,帶黎簌去帝都送去寄宿學校,是她在回泠城的航班上就做好的決定。

盡管,她其實并不願意照顧誰。

臨分開前,李紅萍轉轉眼珠:“欸小麗,你家這房子要是沒人住,賣給姐得了,姐給你出個價?回頭我兒子結婚,正好能用上。”

黎麗給黎簌的班主任老高打了電話,了解黎簌的成績,問到期末考試名次,她皺了皺眉。

後來黎麗問老高問靳睿家長的聯系方式,老高嘆了一聲,說他也沒有。

說到靳睿,老高有點驕傲,說那孩子很有想法,成績也好,聽說是一直準備着出國的。

所以,黎麗和黎簌說,別想着回泠城,以後你就在帝都。

黎簌承受着黎麗道聽途說後的猜測,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再去反駁。

姥爺的去世給她的打擊太大太大,幾乎擊垮了她所有的靈動和生氣,她再也沒有力氣告訴黎麗,那些每天在靳睿家呆到将近12點的日子裏,是他們成績進步得最快的時光。

她沒有辦法在失去姥爺的痛苦裏,和宛如機器人般沒有情感的媽媽解釋,說他們曾陪伴楚一涵,共同抗住了那些流言;說他們曾發誓一定考上帝都,為此日夜努力;說他們有過很好很好的計劃,并為之加油着......

又開始下雪。

陳羽說過,雪花簌簌,簌簌是很美的詞。

可她不是雪,她是一株植物,根深深紮在泠城,和姥爺依偎在一起.

現在她沒有根系了,她什麽都沒有了。

黎簌太疲憊了。

她緊繃着的所有神經都斷開了,只剩下堪堪那麽一根,上面寫着靳睿的名字。

靳睿失去小羽阿姨時,是怎麽挺過去的呢?

可以不可以,從他那裏,借到一點點讓她可以堅強起來的理由。

可黎麗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她給了黎簌致命一擊:“也不用想着那個姓靳的小男孩,無論你們發展到哪一步,都從現在停止。我給你們老師打過電話,他是準備出國的,這些你知道麽?”

他們沒有發展到哪一步,一切都還沒開始。

靳睿沒有說過他要出國,他只說過,高考後要帶着她和姥爺去江城逛逛。

黎簌崩潰了。

她的眼淚無聲砸下去。

随黎麗到帝都後,黎簌開始迅速消瘦。

黎麗回到帝都後馬上投身于工作,每天早出晚歸,只留黎簌一個人在家裏。

她們的住所并不大,還沒有在泠城時的家大,黎簌一個人蜷縮在卧室裏,不怎麽吃東西,也不怎麽睡覺。

失眠,睡着也會做噩夢——

有時候夢到姥爺孤單地倒在他們曾經居住的客廳裏,按着心髒,呼吸困難;也有時候夢到醫院,姥爺的朋友拉着她,一遍一遍和她說,來不及了。

她夢到過江城,那座她從未去過的城市。

夢到她高考結束,真的考上了帝都,姥爺興奮地在家裏做了很多好吃的,然後他們一起出發,去了江城。

靳睿請她和姥爺去吃了很貴很貴的豪華餐館,在餐館裏,他問她,怎麽樣,現在要不要和我談戀愛?

每一個夢境,無一例外都是一把刀子,在黎簌心口戳了又戳。

她不敢想她離開後被賣掉的家,不敢想姥爺那些珍視的舊家具被人丢出門外堆成廢品,不敢想楚一涵和趙興旺。

更不敢想靳睿。

“怎麽我說什麽你都說好?”

“因為喜歡你吧。”

因為喜歡你吧。

因為喜歡你吧。

因為喜歡你吧。

黎簌把自己蒙在被子裏,揉了揉酸澀的眼眶。

已經哭不出來。

和黎麗的相處十分簡單,家裏只有她們兩個在時,她們也不需要有任何對話。

黎麗的房間不斷傳出敲擊鍵盤的聲音,也不斷有信息提示音,黎簌在這些聲音裏,麻木地回憶起泠城的一切。

帝都的冬天樹梢仍挂着葉片,翠綠金黃。

她想起泠城光禿禿的樹幹,樹枝上片葉不存,随風擺動。

年關時,黎麗有一次喝了酒回來,指着垂頭坐在卧室裏的黎簌,失控地大罵:“你擺這張死人臉給誰看,你以為我想接你到帝都嗎?你知不知道帶你過來我要多操心多少事?黎簌我告訴你,我從小就沒媽我也活得好好的,你別給我天天哭喪個臉,我不欠你的!”

黎簌不吭聲。

任由她罵。

那天晚上,她又夢到姥爺。

老人慈祥地說,你媽媽一個人在帝都不容易,別讓她難過,當初你姥姥能有你媽媽,我們是像撿到了寶一樣高興的。

小簌,乖,別難過。

他唠唠叨叨說了很多。

醒來時,黎簌想起來,她夢到的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那是楚一涵出事之後的某天,他們在家裏吃飯,姥爺喝了自己泡的養生酒,絮絮叨叨和他們講起姥姥,講起他們發現有了媽媽時的快樂,也講姥姥去世時的難過。

後來姥爺安慰楚一涵:

“還是要堅強啊,現在科技發達了,醫療發達了,生活一定會越來越好。要堅強啊,孩子們。”

黎簌,要堅強啊。

姥爺在看着你呢。

新年過後,黎麗幫黎簌辦理了轉學手續,轉到一所競争十分激烈的高中寄宿。

黎簌不再哭了,她安靜順從地去上學,去學習去備戰高考。

春去秋來,到了高中的最後階段,她沉默地刷完一套又一套模拟試卷。

她沒有按照新學校的時間,腦子裏像是有泠城三中的時間表,什麽時候打了上課鈴什麽時候下課鈴又響起,她就按照過去的時間,哪怕坐在嶄新的教室裏。

又一個春天過去,黎簌和一群“陌生人”站在操場上合影,難以擠出半分笑容。

然後是高考,出成績,黎麗勒令她必須報帝都的學校,黎簌也沒反駁。

只是會想,這麽好的分數,如果姥爺看見,他會高興吧?

她沒有惹媽媽生氣了,很聽話,這樣姥爺會放心吧?

日子過得渾渾噩噩,她什麽都沒有。

從泠城出來時,她的手機被黎麗收走,之後再也沒還給她。

姥爺去世那天,她戴着靳睿送的四葉草項鏈暈倒,可醒來後,那條項鏈她也再沒見過蹤影。

曾經那麽期待考入帝都的大學,現在她拿到錄取通知書,她卻像看到了一張廢紙,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她會想起靳睿。

也許他已經出國去了,原來帝都市這麽大的一線城市,也留不住他。

也對,他那麽有能力,是該去更好的地方的。

黎簌像個傀儡,她聽黎麗的話進了某大學的經管學院,學了工商管理。

不知不覺,大學也讀了很久。

午夜夢回,她會夢見姥爺笑呵呵地用抽獎抽來的小烤箱給她烤紅薯。

老人站在烤箱邊,穿着縫補過的羽絨小馬甲,唠唠叨叨地給她講紅薯是粗纖維,對身體好,又叮囑她趁着紅薯還熱,端去給靳睿吃。

她在夢裏敲開靳睿的房門,靳睿滿眼笑意站在門邊,問她:想我嗎?

原來人真的可以“混日子”,把每一天、每一年都過得了無生趣。

她的所有悲歡都被塵封在泠城那個冬天,夢裏回去走一遭,流過一些眼淚,第二天被同學問起眼睛浮腫,也只說,沒睡好。

室友們嘻嘻哈哈:

“美女浮腫了也一樣是美女呀!”

“走吧黎簌,我們吃早餐去。”

“黎簌就是話太少太高冷。”

“哈哈哈咱們學院不是有個貼子,每日一問,今天有人把高冷女神攻略下來了嗎?”

“當然沒有,那些男的在肖想什麽!我們黎簌他們可配不上!”

周圍的聲音都像是蒙在一層玻璃罩子裏,她好像和所有人都有一層無形的隔閡。

不是別人的原因,原因在她自己,她知道。

再也不會好了。

大三時,黎麗要求黎簌考研。

黎簌就開始準備考研,筆試過了,面試沒過。

黎麗要求她再考一次,她就又投入複習,準備再考。

臨近畢業,答辯過後的大家都很輕松,寝室裏的室友們湊在一起追劇,黎簌依然在準備考研。

偶爾從學習資料裏擡頭愣神,聽見室友們讨論:

“太emo了吧,這預告感覺好虐啊,啊我明天不敢看了!”

“真的太虐了,我害怕我心塞我不敢。”

“那怎麽辦,明天還看不看啊?”

“要不別看了,我覺得要開始下刀子了,我心髒受不了......”

黎簌坐在書桌前,愣愣地想:

如果生活也有預告就好了。

那年冬天,她走在回家的路上,憧憬着靳睿從江城回來和她還有姥爺一起守歲過年的畫面時,為什麽沒有人告訴她,她将會失去一切?

轉眼到了畢業聚餐的日子,因為天南海北,不少同學都是“就此別過”,很可能再難有交集,所以依依不舍,熱鬧極了。

吃過飯班上的同學又吵着轉戰KTV,黎簌安靜地坐在包間角落,盯着屏幕發呆。

有人坐在熒屏前的高腳椅上,拿着麥克風唱歌。

是林宥嘉的《心酸》。

“走不完的長巷原來也就那麽長,跑不完的操場原來小成這樣,時間的手翻雲覆雨了什麽,從我手中奪走了什麽......”

男生的聲音被伴奏渲染得沉郁深情,那些歌詞,一字一句砸進黎簌心裏。

她在一片尖叫聲中惶然眼眸,聽見熒屏上的歌詞緩慢滾動——

“牽你的手人群裏慢慢走,我們手中藏有全宇宙”

在唱歌的那個男生黎簌很臉生,盡管才剛在飯店一起吃過飯,可她想不起他是誰。

她只是在緩慢悲傷的旋律裏,想起另外一張臉。

那張臉好看到,哪怕只是走到講臺前去解題,就能吸引班裏女生的目光在他身上流漣。

那張臉曾在她咫尺的距離,眸色含笑地同她說,因為喜歡你吧。

黎簌起身,倉皇從包房裏跑出去。

厚重的門關上,擋不住裏面的歌聲——

“輝煌哀傷青春兵荒馬亂,我們潦草地離散,明明愛啊卻不懂怎麽辦,讓愛強韌不折斷,為何生命不等人成長,就可以修正過往......”

過廊裝潢奢靡華麗,歡呼聲和歡笑聲不斷傳來,嘈雜中,黎簌捂住胸口緩緩蹲在地上。

“我曾擁有你,真叫我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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