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聞人砺的性格向來固執，說好聽一點是執着，說難聽了就是剛愎自用，他決定的事情，誰都無法改變。

所以兩家商議的最終結果，就是聞人家把狄寶帶回去，聞人砺則留在狄家——畢竟他連行李箱都帶回來了。

聞人夫婦和龍鳳胎兄妹都舍不得聞人砺，他們苦口婆心的勸說聞人砺改變主意：“你就算不考慮我們，也該想想祖父祖母和外公外婆的感受。他們年紀大了，怎麽能夠承受這樣的打擊？”

“祖父他老人家多疼你。如果讓他知道你因為自己不是聞人家的孩子，就要離家出走跟我們斷絕關系，今後也不想再回聞人家，他該多傷心？”

“難道血緣關系就這麽重要？你在聞人家生活了十八年，就因為發現自己不是聞人家的孩子，就連我們這些親人都能狠下心不要了？難道我們這十八年的親情都是假的嗎？”

聞人砺當然也舍不得離開聞人家。他在聞人家生活了十八年，從有意識開始就跟自己的爸媽兄姐還有祖父祖母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他怎麽可能割舍這份親情？但是他更忌諱夢中發生的事情。

“狄寶才是你們的親生兒子，他更需要你們的關懷和照顧。”想到狄寶剛剛表現出來的瑟縮不安，聞人砺叮囑道：“你們別忘了我做的那個夢，狄寶就是因為我的緣故，最後才會抑郁自殺。如果我現在跟你們回家，我比他優秀那麽多，跟你們又朝夕相處了十八年，他會不會覺得格格不入？會不會感覺到自卑？”

聞人砺于狄寶，就像是鸠占鵲巢的那只鸠，就算他沒有傷害狄寶的意思，他的存在本身對于狄寶來說，就已經是一種傷害。十八年的經歷不是那麽容易抹平的。聞人砺雖然不覺得自己虧欠狄寶——因為他也是這場意外的受害者。但是作為相對幸運的那個既得利益者，他并不願意在狄寶面前展示自己的優越。

聽到聞人砺的話，聞人夫婦和龍鳳胎兄妹沉默不語。他們知道聞人砺說的是對的。他們固然舍不得聞人砺，但是狄寶才是他們的親人。他們不能因為舍不得聞人砺，就忽視狄寶的感受。

“我們就是心疼你……”仲夏月欲言又止，她的眼圈都紅了。狄家的情況他們剛剛也都看到了，并不适合孩子健康成長，更何況狄家夫婦看起來也并不是很靠譜的樣子。仲夏月心疼聞人砺，她的小弟從小到大都沒受過委屈，現在卻要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跟那樣不着調的爸媽相處磨合。還要面對那些兇神惡煞的高利貸。

“這有什麽好心疼的。這麽糟糕的環境，狄寶都能生活十八年，我總不會比他差。”聞人砺确實沒把狄家的爛攤子當做一回事：“更何況我都十八歲了，大學都快畢業了，我能照顧好自己。”

說到大學，聞人砺又道：“我覺得狄寶那個大學也不用去念了，趁着年紀小，不如再複讀一年。”

還有過去這幾年聞人砺炒股賺的錢，龍鳳胎兄妹已經把那六千多萬轉到一張卡裏了：“總共是六千六百萬，你收好。”

聞人砺直接把卡交給了狄寶：“這是我自己賺的錢，雖然本金也是爸媽長輩們給我的零花錢，但勉強算是我憑借自己的能力賺的錢。你收下吧。算是我對你的補償。”

狄寶一臉慌張的搖手拒絕，磕磕巴巴的說道：“不，不能，我不能收。”

他的大腦現在還是一片空白的。既不能，也無法接受生活中出現這樣大的轉折。

Advertisement

聞人砥皺了皺眉，勸聞人砺：“你沒必要這樣做。他跟我們回聞人家，今後不會缺錢。反倒是你自己，驟然換到新的環境，肯定需要錢。”

“我需要錢我會自己賺。”聞人砺不由分說，把那張卡塞到狄寶的手裏。不等狄寶再次拒絕，聞人砺開口說道：“你別誤會，我把這張卡給你，并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讓我自己心安。”

狄寶聽到聞人砺的話，頓時愣住了。沉默片刻，狄寶惴惴不安的小聲說道：“我沒有怪你。這是一場意外，我們都不想的。”

狄寶聽明白了。他們兩個之所以被抱錯，是因為當年醫護人員的失誤。狄寶沒能在親生父母的身邊長大，聞人砺同樣也離開父母十八年。不能因為聞人家的環境比狄家好一些，就忽視了這件事情的本質。其實他們兩個人所承受的事情是一樣的。

聞人砺聞言一愣，他沒有想到狄寶居然會這麽說。雖然他自己也是這樣想的，但是親耳聽到狄寶也這樣說，聞人砺還是有些觸動。

聞人夫婦和龍鳳胎兄妹也有些意外的看向狄寶。

感受到衆人目光灼灼的注視，狄寶有些不自在。他想了想，還是鼓足勇氣對聞人砺說道：“我覺得你對爸媽有些誤會。其實爸媽對我挺好的。他們不像你想象的那樣不着調……”

視線掃過表情複雜的聞人夫婦，狄寶慌忙補充道：“我說的是狄爸爸和狄媽媽。他們對我很好。為了供我上大學，他們也有在外面打工，給我準備了六千六百塊，媽媽還給我做了兩套新衣服。”

在狄寶心裏，爸媽給他準備的六千六百塊和聞人砺塞給他的六千六百萬其實都一樣，都是饋贈者的一份心意。狄寶不想用金錢的多少來衡量這份心意，因為那都是爸媽和聞人砺能拿出來的全部財産。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爸媽只是好賭，管不住自己，但他們絕對不是什麽無賴，也不會傷害我。”雖然新的爸爸媽媽更加有錢有勢有能力，但是在狄寶的心裏，狄爸爸和狄媽媽也是他的親人。他不會因為回到了新家，就跟狄爸爸狄媽媽斷絕關系。

“你們不想聞人砺回到狄家以後就不認你們。我的心情也是一樣的。”狄寶鼓足勇氣緩緩說道。同樣都是割舍不斷的親情，聞人夫婦和龍鳳胎對聞人砺的不舍他能理解，他也希望新的爸媽親人能夠理解他對狄爸爸和狄媽媽的不舍和思念。

聽到狄寶的話，聞人夫婦和龍鳳胎兄妹頓時愣住了。聞人砺的心情也有些複雜。即便是在夢中，狄寶也從來沒有像這樣大膽的闡述過他的想法和心情。聞人砺印象中的狄寶一直都是沉默膽怯的，卻又帶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固執。不論聞人家的人如何阻止他跟狄家夫婦見面，狄寶始終我行我素。不僅時常跟狄家夫婦見面，還動不動就幫狄家夫婦還賭債。沒人知道狄寶的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而狄寶的固執最終也讓聞人夫婦對他徹底失望。

想到夢中的結局，聞人砺眼眸微微閃爍，他看着狄寶叮囑道：“你有什麽想法就像現在這樣說出來。”

聞人砺忽然意識到，狄寶跟他不一樣。他在聞人家生活了十八年，跟爸媽兄姐早就産生了默契，很多時候彼此之間無需多說，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麽要做什麽。可是狄寶在狄家生活了十八年，他的思維模式還有行事風格肯定與聞人家的人大相徑庭。如果彼此之間還拒絕溝通的話，遲早會發生夢中的事情。

“……好。”狄寶看着聞人砺，很小聲的答應道。他猶豫了片刻，從兜裏掏出自己花幾百塊買的二手山寨機，湊到聞人砺面前，怯生生的說道：“我可不可以加你的微信？”

擔心聞人砺會拒絕，狄寶補充道：“你放心，我不會總是打擾你的。”

聞人砺有些遲疑。因為夢中的事情，他其實并不想跟狄寶有太多的接觸。生怕狄寶會因為他的存在自卑抑郁，最後再一次走上自殺的老路。

——不得不說，從某種程度上講，聞人砺的自戀也是無人可比。

似乎察覺到了聞人砺的猶豫，狄寶把自己的手機往前推了推，眼巴巴的看着聞人砺，惴惴說道：“我什麽都不懂，如果總是麻煩爸爸媽媽和大哥二姐的話，我擔心會影響他們的工作。我們有相同的經歷，也是一種緣分。我覺得你能理解我，也能幫助我。”

其實早在聞人砺提着行李箱邁進狄家大門，并兩腳踹飛了向他撲過去的催債小弟的時候，狄寶就已經對聞人砺心生敬仰。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聰明自信的人。面對高利貸的威脅恐吓，不僅能夠及時提出各種律法條文，還有足夠的武力保護自己。狄寶也渴望成為這樣的人。比起高高在上的聞人夫婦和龍鳳胎兄妹，狄寶顯然更想跟聞人砺親近。

聞人砺其實不太理解狄寶的想法。但他看着狄寶渴望的眼神，最後還是加了他的微信。

看着通訊錄裏新增的好友，狄寶暗自竊喜的收回手機。他看着面前這只又別扭又傲嬌的白孔雀，想了想，又問道：“聽說你的學習成績特別好，你願不願意幫我補習功課？”

如果聞人砺肯答應幫他補習功課的話，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回到聞人家，想必聞人家的其他幾個人也會開心吧。

果然，聽到狄寶的提議後，聞人夫婦和龍鳳胎兄妹眼睛一亮，齊刷刷的看向聞人砺。

聞人砺毫不猶豫的搖頭拒絕：“還是算了吧。我從小過目不忘，學什麽一遍就會了。你跟着我學，萬一學不會又自卑抑郁了該怎麽辦？”聞人砺可不希望狄寶因為這種事情想不開自殺。

聞人夫婦聽到這裏，不由得腦補起聞人砺跟他們說的那個夢，沉吟片刻，果斷說道：“阿砺說的也有道理。爸媽還是去請專業的老師幫你補習功課吧。”

狄寶：“……”

他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覺得能養出聞人砺這樣的孩子，他的新爸媽其實也挺奇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