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沒想到我們孔雀大人居然還帶了一只小尾巴鹌鹑。”
周末上午，陸文淵開車到聞人家接人，看到聞人砺和狄寶一起出來，不由得調侃道。
狄寶滿臉通紅。聞人砺瞪了陸文淵一眼：“明知故問。”
陸文淵聳了聳肩膀。還好他今天開的是一輛商務車。如果開跑車出來，就只能把狄寶塞進後備箱了。
“你又瘦又小，後備箱應該裝得下。”
狄寶被調侃的面紅耳赤，舉止越發拘束了。
聞人砺無奈的說道：“你不要再逗他了。逗哭了你自己哄。”
狄寶聞言，很是急切的反駁道：“我不會哭的！”
陸文淵好心配合聞人砺幫狄爸狄媽戒賭，還肯送他和聞人砺去見狄爸狄媽，只是嘴上調侃幾句，狄寶又不是真的不識好歹，怎麽可能會氣哭呢！
狄寶着急辯解，視線掃過忍俊不禁的聞人砺還有憋笑不語的陸文淵，忽然意識到這兩個人合起夥來逗他。
狄寶眼巴巴的眨了眨眼睛，不說話了。
陸文淵哈哈大笑，給聞人砺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又順手幫狄寶打開後車座的門，最後繞到駕駛座。看着已經規規矩矩系好安全帶的聞人砺，陸文淵頗為遺憾的嘆了一口氣：“動作怎麽這麽快呀！我還想幫幫你呢！”
聞人砺忍無可忍的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沒長手。”幹嘛讓陸文淵給他系安全帶。
“好吧！好吧！我們阿砺打小就是個自食其力自力更生的好孩子。”陸文淵将路過奶茶店時随便買的一杯香芋奶茶遞給聞人砺，随後笑着詢問狄寶：“珍珠奶茶可以嗎？”
狄寶有些受寵若驚的點了點頭：“我都可以。”
陸文淵就把剩下的一杯珍珠奶茶遞給狄寶，笑着打趣聞人砺：“又是香芋又是奶茶，不會覺得甜到發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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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什麽？就是要這種香醇絲滑的口感。冬天喝一杯幸福指數直線上升。”聞人砺喝了一口奶茶，順便鄙視一下陸文淵的口味：“誰像你，喝咖啡都要喝美式不加糖。”
陸文淵莞爾，笑眯眯問道：“昨天立冬，這算不算是你冬天的第一杯奶茶？”
聞人砺一口奶茶噎在嗓子眼，表情複雜的看着陸文淵。
陸文淵舉手投降，哈哈笑道：“我的錯，下次不會在你吃東西的時候逗你了。”
聞人砺慢慢的把一口奶茶咽下去。開口讨伐陸文淵：“你想謀財害命大可以直說，用這種方式是惡心不死我的。”
“誰說的？”陸文淵咬文嚼字：“心都死了，就是被惡心死的。”
聞人砺的表情一言難盡。
“快點開車吧！停在路邊這麽久，怎麽沒有交警給你開罰單！”
陸文淵啧啧搖頭：“你科目一是不是考了個寂寞呀？沒有人會在小區裏面開罰單的。過目不忘的小天才居然連這點生活常識都沒有。沒有我照顧你可怎麽辦~”
聞人砺輕哼一聲，一臉嫌棄的說道：“別再惡心人了。就算惡心死人不犯法，你也不能這樣肆無忌憚。”
狄寶坐在後面，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手裏的奶茶，耳朵裏聽着前排兩個人一路上插科打诨互相拌嘴，內心忍不住升起一丢丢的羨慕。
他就是覺得聞人砺的性格特別好，能力特別強，朋友也特別多。而且都是真心的想要幫助他維護他。不過轉念一想，聞人砺這麽好這麽優秀，誰會不喜歡他呢？就是狄寶自己，也一直以能夠成為聞人砺的朋友為榮。更不要說聞人砺對他也好。
想到這裏，狄寶悄悄的彎了彎眼睛。等見到狄爸狄媽以後，他一定要在狄爸狄媽面前多說聞人砺的好話。讓狄爸狄媽配合聞人砺乖乖戒賭。
陸文淵給狄爸狄媽挑選的工地就在A市北郊。正值初冬，雖然還沒下過一場雪，天氣卻漸漸的冷肅起來。早上起床的時候都能看到草地樹木上凝結出一層薄薄的霜。
陸文淵三人到達工地的時候差不多是上午九點多，工地上已經幹的熱火朝天。得知陸文淵帶着朋友過來探望狄家夫婦，項目經理一早就準備起來，親自接待衆人。
跟聞人砺和狄寶印象中的髒亂嘈雜不同，陸氏集團旗下的工地環境不僅幹淨整潔，進門之後還能看到道路兩旁種植的綠色植被。進出道路平整寬闊，旁邊的裸土區域也全部覆蓋上綠色的防塵過濾網。進入工地以後，雖然也能聽到施工時的各種噪音，但是音量并不算大，至少聞人砺和狄寶身臨其境，都覺得可以忍受——他們甚至能夠清楚的聽到項目經理跟他們說的話。
“……工地上安裝了智能監控設施，會對工地上的噪音和揚塵進行實時監控。一旦塵土和噪音聲量超标，就會及時發出示警。我們工地上有一套專門的降塵降噪措施，确保施工過程中不會給周邊環境帶來更大的污染。”項目經理一邊大聲介紹，一邊将手裏的三個安全帽遞給陸文淵三人。
這一套由電腦配合人工操作的環保組合拳是陸氏集團旗下城建公司發明出來的一套專利。今年剛剛應用到全國各地的施工工地上，環保效果十分顯著。
“……咱們工地今年還被評選為全國十佳安全文明工地之一。”項目經理說到這裏，臉上流露出非常明顯的驕傲之色。還帶着三人去辦公室參觀了被評為全國十佳安全文明工地的證書。
身為陸氏集團董事長的獨生子，雖然陸文淵向來不參與集團運作，但他的身份擺在那，項目經理在接待衆人的時候，也習慣性的帶着大家參觀了整個工地。陪同流程嚴格按照竣工驗收的标準來。生怕陸文淵對哪個環節不滿意，回去在他老爸面前多說一句，整個工地都要跟着倒黴。
不過陸文淵既然能把狄振邦夫婦安排到這個工地上來，就證明他對于這個工地的工作環境和管理者的素質還是非常滿意的。此人雖然表面上玩世不恭，其實辦事很有一套章法。一向喜歡謀定而後動。他既然敢把狄振邦夫婦送到工地上，還跟聞人砺保證會讓他們夫妻兩個戒賭，就絕對不會容忍項目經理有陽奉陰違，或者看管力度不夠的小疏忽小動作。
總而言之，沒有把握的承諾陸文淵不會許，打自己臉的事情陸文淵更不屑于做。
“……狄振邦夫婦做的怎麽樣？”眼看聞人砺很好奇某對夫婦的表現，又十分傲嬌的不肯問出口，自己把自己憋的難受的小模樣，陸文淵心下莞爾，開口問道。
“好！特別好！”項目經理脫口而出，旋即笑着補充道：“并不是我誇大其詞，他們夫妻兩個的表現是真的很好。自從狄師傅接管了工地食堂，咱們食堂夥食的消耗量就直線上升。這個上升并不是說采購量增加了，而是員工們的食量暴增。以前食堂做飯，總會剩下不少剩飯剩菜，我們就跟附近的養豬場合作，把剩下的泔水都賣給他們喂豬。自從狄師傅掌勺以後，咱們一日三餐連剩飯剩菜都沒有了。狄師傅的廚藝那是真的好，不愧是在珍馐閣當過主廚的人，連早餐的白粥都煮的特別好喝。”
就是有點廢食材。以前每人每天二十塊錢的餐補吃不了，現在差點不夠吃。食材消耗太大，不過工地上上下下都沒有意見，因為狄振邦做的飯菜确實好吃。以前工地管理層嫌棄食堂大鍋飯是豬食，每天中午晚上都去外面吃。現在每到飯點，恨不得第一時間出現在食堂。
還有主管部門過來檢查驗收，或者上級領導過來視察工地環境，以前都是工地出面請大家去外面吃，現在也都選在工地食堂了。一來是為了顯擺一下工地食堂的夥食标準，讓主管部門也感受一下他們十佳安全文明工地的員工待遇，二來也是因為工地附近的餐館味道參差不齊，那些飯店做出來的菜還不如狄振邦做的好吃。
“……我還特地跟狄師傅商量，在員工食堂外又開了個小食堂，專門用來招待客人。因為這部分工作不屬于後廚員工的工作範疇，工地上每個月都會額外給狄師傅補貼八千塊錢。”
這個小食堂開設還不到一個禮拜，就受到了工地管理層的熱烈歡迎。每天都有人去小廚房點菜。包括來工地上視察工作的領導和外面來的客人，就算一開始對工地邀請大家去食堂吃飯的做法心存疑慮或者不滿，在嘗過狄師傅做的飯菜以後也都贊不絕口。
“還有人點名要見狄師傅，當着我們的面挖牆腳。花重金請狄師傅去他們公司食堂做飯。”項目經理笑着說道：“……不過當他們知道狄師傅欠了陸總一百多萬的債務以後，就沒人再提這件事了。”
狄寶聽的心潮澎湃，忍不住說道：“狄爸做菜真的特別好吃。我最喜歡吃狄爸做的菜！”
衆人說話間走到了食堂。剛進入食堂大廳，就見高高懸挂的食堂電視上正大聲播放着“拒絕黃賭毒”的紀錄片。洪亮的旁白在空蕩蕩的食堂大廳裏回蕩着，每一字每一句都顯得如此蕩氣回腸觸目驚心。
陸文淵三人齊刷刷的看向項目經理。項目經理有些尴尬的解釋道：“文明工地，宣傳文明。”
“咱們工地上周六還邀請了轄區派出所的民警同志過來宣傳黃賭毒的危害。之前有人在收工後聚衆賭博，被巡邏隊當場抓獲。雖然已經對相關人員進行了處罰，但是管理層一致認為這股邪風必須遏制……”
聽到項目經理的話，狄寶的表情有些尴尬。他已經從聞人砺的口中知道了狄爸狄媽剛剛到工地上的事情。此時聽到項目經理舊事重提，難免感覺到心虛尴尬。
“……大多數員工都是背井離鄉出來打工，一個人在大城市的日子不好過。白天累了一天，晚上連點消遣都沒有。咱們工地上管得又嚴，不允許員工随意外出。那些人出不去，總想偷偷摸摸的湊到一起賭牌。”
再加上狄爸狄媽剛來那陣兒，有意撺掇大家夥兒，項目經理親自帶隊抓了兩三回，罰了兩三回，還開除了一名員工，這股邪風才漸漸的止住了。
“我們也意識到，要想讓員工們徹底認識到賭博的危害，單純靠抓靠罰不行。所以就邀請轄區派出所的民警同志來工地上普法宣傳，就以狄師傅和他愛人為例，跟大家講解賭博的危害……”
狄寶越聽越尴尬，他沒想到狄爸狄媽剛來工地一個月，就搞出了這麽多事情。
項目經理繼續笑道：“不過我們的工作也沒白做。鑒于咱們工地是第一個聯合轄區派出所民警同志搞宣傳普法警民聯誼活動的工地，上級領導聽說這件事以後，還嘉獎了我們。上次我去城建局開會，局領導也在會議上表揚了這件事。相信未來幾個月，很多工地都會陸陸續續展開類似的活動。”
項目經理原本是為了教育狄振邦夫婦才搞出這個活動。沒想到無心插柳讓整個工地獲得了上級領導和主管部門的嘉獎，再次成為全國文明工地的風向标。經此一事，項目經理決定接下來工地上還要搞一個業餘培訓小組，可以跟社區聯合，邀請一些民間手藝師傅開班教學——
“……花不了幾個錢，也是咱們工地的一番心意。總不能讓大家當一輩子的工人。有心上進的員工可以利用收工以後的時間學習一點手藝，就算将來不想當民工了，回家開個電器修理鋪也算是一技之長。”項目經理唏噓的說道。
不過工地上的員工對于這一套并不感冒。白天幹活累一天了，還真沒有幾個人願意下班以後還花費時間學習手藝的。說句難聽的，如果那些人真的有勤學苦幹的精神，也不至于小小年紀或者一大把年紀還在工地上搬磚！
項目經理說到這裏，又指着食堂後廚的門笑道：“說起來，請手藝師傅開班教學的錢還是咱們工地小食堂掙出來的。這件事狄師傅功不可沒。工友們對他都特別感激。”
說話間，蘇美慧提着一個麻袋走了出來，看到門口站着的聞人砺和狄寶，頓時愣住了。
狄寶好久沒有見過蘇美慧了，此時見到狄媽，激動的眼睛都紅了：“媽，我來看你了。”
蘇美慧呆愣愣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手裏的麻袋一扔，轉身進了後廚，大聲喊道：“振邦！振邦！你快看看誰來了！”
“喊什麽喊？”後廚裏頭傳來一陣懶洋洋的聲音，還有點含糊不清，似乎嘴裏正叼着什麽東西：“就算市長來了跟我有什麽關系？”
他就是個被羁押的勞改犯！關在工地上勞動改造！莫得自由，也莫得錢！賺多少都會被那個姓陸的黑心鬼收上去！兩個人加起來，一個月小三萬的薪水哦！他連摸都摸不到一下下，因為工資卡不在他的手上。
每個月到他手上的，只有兩張屁用沒有的工資條！
“不是啊！是寶寶和那個誰來看我們了！”蘇美慧一臉激動的壓低嗓音：“你快出來。”
“誰來了？”狄振邦聞言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蘇美慧一路拽到門口。看到聞人砺和狄寶之後，狄振邦臉上的表情有那麽一瞬間的激動。旋即被他硬生生的壓了下去。輕哼一聲，陰陽怪氣的說道：“呦，這是誰家少爺過來探監了？”
“天寒地凍的，兩位少爺一路辛苦喽！”
“爸！”狄寶皺了皺眉，湊上前去摟住狄振邦的脖子：“你還生我的氣吶？我都想你了。”
“我可不敢哦！”狄振邦猛翻白眼，一張臉恨不得仰到天上去：“你們都是有錢人家的少爺！我這種沒錢又沒能耐的爛賭鬼，哪裏有資格生你們的氣。”
狄振邦一邊陰陽怪氣，眼角餘光還暗搓搓的瞄着聞人砺。
聞人砺也很傲氣，聞言冷笑道：“你知道就好。”
狄振邦：“……”這崽子比他還狂，好氣！
蘇美慧看到父子兩人又開始掐架，連忙打圓場：“這天這麽冷，你們怎麽過來了？快進來坐——”
又想到後廚也不是個招待客人的地方，趕緊改口：“快進包間。振邦，你趕緊把廚房裏的電暖風送包間去。別把孩子凍着了。”
狄振邦又翻了個白眼，嘴裏不依不饒的說道：“這麽嬌貴還來工地上幹嘛？”
一邊說話一邊腳不沾地的鑽回後廚，将電暖風搬了出來。又想到那只白孔雀嬌嬌貴貴渾身毛病，說不定還要嫌棄放在後廚的電暖風有一股子菜油味兒。狄振邦一邊撇嘴嫌棄一邊拿抹布把電暖風擦了擦。這才把電暖風搬到了包廂。
項目經理笑道：“工地上設施簡陋，也沒通暖氣。讓大家受苦了。”
狄寶笑道：“這已經很好了。”
狄振邦提着電暖風進門，剛好聽到這一句話，哼了一聲接口道：“好不好的也就這條件。他們就來這一次，老子至少還得呆五年！”
蘇美慧恨的牙癢癢，忍不住偷偷擰了一把狄振邦後腰上的軟肉，咬牙切齒低聲道：“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說完，蘇美慧又沖着兩個孩子笑道：“你們先坐着，我去給你們泡茶。”
茶倒是好茶。畢竟是工地上拿出來招待客人的，品質差不了。聞人砺應該不會嫌棄。不過狄寶向來不愛喝茶，蘇美慧又手腳麻利的煮了一壺蜂蜜橘子水：“這是咱家自己做的，你們嘗嘗合不合口味。”
橘子是狄振邦托采購在外面買的沃柑，果肉飽滿汁水豐富，又甜又新鮮。把外面的橘子皮洗幹淨切成丁，跟着果肉一起榨汁，然後再兌适量的蜂蜜，再加一點點新鮮的檸檬汁和狄振邦秘制的陳皮粉，用文火煮上十分鐘。不僅色澤晶瑩而且口感溫潤。大冬天的喝上一杯又暖又開胃又敗火又養生，最适合烤火的時候喝。
狄寶小時候一到冬天最愛喝的就是爸爸泡的蜂蜜橘子水。項目經理也跟着蹭了一杯，剛喝一口就不幹了：“我說狄師傅，這麽好的熱飲你怎麽不早點拿出來？你也太會藏了。”
如果早點拿出來招待貴客，說不定這款蜂蜜橘子水還能成為他們工地上的特色熱飲。那句廣告詞怎麽說來着？蜂蜜橘子水，您初冬時節的最佳伴侶！
“我藏個屁！”狄振邦猛翻白眼：“我還會做滿漢全席呢，你這破工地用得着嗎？一個月就給我開那一腳踢不倒的錢，要求還挺多。”
項目經理被怼的啞口無言，只能讪讪的笑。
狄振邦瞄了一眼狄寶，又瞄了兩眼坐在旁邊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喝橘子水的聞人砺，甕聲甕氣的說道：“我去做飯！”
他今天非得讓某個不長眼的小崽子見識一下他的廚藝！
狄振邦出包廂的時候還有點紮手。他沒想到聞人砺和狄寶不通知一聲就來工地探監，好多食材當天做不了，必須提前泡發。眼看着就到飯點了，狄振邦也來不及做什麽功夫菜。回到後廚先提了一條桂魚上砧板。
松鼠桂魚，大煮幹絲，清炖蟹粉獅子頭，文思豆腐，松仁玉米，糖醋排骨，毛血旺，椒鹽土豆，姜母鴨和蚝油生菜。
狄振邦在後廚掂量出來十道菜，自己親自掌勺改刀，煎炒烹炸一氣呵成，那刀工快的讓人眼花缭亂。早就退居二線幫忙打下手的原食堂大廚和其他幫工們都忍不住目瞪口呆，從來沒有見過狄振邦如此火力全開——就是大領導來工地視察的時候也沒見狄大廚這麽熱情過呀！
饒是如此，狄振邦還一個勁兒的跟媳婦兒抱怨：“……要來也不提前說一聲，咱就是個工地食堂，要啥沒啥。幸好我閑着沒事兒吊了一鍋雞湯，不然今天就幹瞪眼了。”
蘇美慧強忍着笑，開口安撫狄振邦：“挺好的了。你廚藝這麽高明，技藝這麽高超，不用在乎什麽名貴食材。就是普普通通的雞鴨魚肉，咱們也能做出半桌的滿漢全席。”
狄振邦啧啧搖頭：“好久沒練了，手也生。”
前幾天切豆腐絲都不一樣粗細，悶頭練了半個多月，好不容易找回來一點手感。好在今天發揮不錯，沒讓人看笑話。
“你說那個誰從小就在聞人家吃好的喝好的，咱都技藝生疏二十年了，他會不會嫌棄我做的菜不如珍馐閣的大廚。”
之前項目經理請客戶來工地上吃飯，對狄振邦的廚藝大吹特吹，着重鼓吹狄振邦十幾年前是珍馐閣的主廚，廚藝精湛做菜好吃。結果菜上齊後，客人嘗了兩口評價狄振邦做的菜雖然不錯，但是比不上珍馐閣的大廚。
這番話讓狄振邦十分惱怒。他倒不是惱怒客人說話挑剔，而是因為十幾年前，他在珍馐閣當主廚的時候，現任主廚還只是個剛進後廚的小改刀，連大勺都沒資格碰的小家夥，如今也成了家喻戶曉的名廚。
狄振邦家學淵源，他有天賦有手藝，自負廚藝精湛，可惜荒廢多年已經不如那些勤學苦練堅持不懈的後輩。客人的話激起了狄振邦的好勝心。反正也沒機會出去賭，狄振邦就窩在後廚一門心思的練習刀工廚藝，說不上是想一雪前恥，還是想打誰的臉。
反正是要證明一下自己絕對不是什麽一無是處的爛賭鬼。他本事大着呢！
蘇美慧冷眼旁觀，小聲勸道：“不會的。我剛剛給他送蜂蜜橘子水，我看他喝的很開心。”
兩人小聲嘀咕着，一個又瘦又黑的小個子青年貓着腰進了後廚，迎着後廚衆人的冷眼湊到狄振邦夫婦面前。堆着滿臉的笑，不好意思的搓手道：“狄叔，蘇姨，有啥吃的沒有。俺實在餓的受不了了。腸子擰擰着，腿肚子直打顫。你給我一個饅頭吃也行。”
“饅頭還沒蒸好呢！”後廚幫工的大嫂緊皺眉頭：“這才十一點不到，你怎麽又餓了？成天就你餓得快！”
小個子青年貓着腰笑道：“大娘，要是有早上剩的饅頭也行。你給我一個呗。再給我一口熱水喝。”
“早上也沒剩幾個饅頭，再說都放一上午了，又涼又硬的怎麽吃？”狄振邦将文思豆腐倒入湯碗中，留了最後一小碗湯，抓了一把挂面扔進鍋裏，順手又洗了兩顆青菜扔進去：“先吃一碗雞湯面墊墊肚子。吃完了趕緊上工，別讓巡邏組的抓到你擅自離崗。”
小個子青年“诶”了一聲，也顧不得燙，抓起筷子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幾口就往嘴裏塞。
後廚的人見到這一幕，忍不住感嘆道：“狄師傅就是心腸好。對咱們工地上的人都好。對憨子就更好了。要不讓憨子給你當幹兒子算了？”
工地上但凡有誰肚子餓了來要吃的，狄振邦就沒有不應的。哪怕過了飯點啥東西都沒有，狄振邦也能立刻開火弄一碗面，或者就着剩飯剩菜弄個蓋澆飯出來。哪像之前那位大廚，讓他做點東西推三阻四滿口抱怨，廚藝不怎麽樣架子倒是大得很。
狄振邦自己倒是不覺得什麽。反正他也出不去，後廚裏的食材都是采購部買的，也花不着他的錢，他樂得用工地的東西送人情。只不過是開個火颠個勺的事兒，如今工地上上下下誰見了他不喊一聲“狄師傅”。狄振邦被人尊敬久了，不免也生出幾分矜持，似乎也有了一種自己很受人尊敬的錯覺。
至于他為什麽會對眼前這個狼吞虎咽的年輕人那麽好。說實在的也有幾分心虛在裏頭。
眼前這個年輕人姓韓，叫韓大壯。因為年紀小又性格憨厚，工地上的人都叫他憨子。
憨子今年十八歲，跟狄振邦的兩個兒子同齡。不光是沒考上大學，甚至連高中都沒念過。初中沒畢業就出來打工了。
問他為什麽那麽小的年紀就背井離鄉跑出來打工，憨子支支吾吾的也不吭聲。後來工地上請了轄區派出所的民警來搞宣傳教育，憨子在大會上哭了。大家這才知道憨子他爸原來是個酒鬼，抽煙喝酒賭錢，喝醉了還打人。憨子他媽受不了，在憨子十歲的時候跑了。
老婆跑了以後，憨子他爸不僅不反思，還變本加厲的酗酒賭錢。喝醉了酒要打人，賭輸了也要打人。最後把家裏的房子和地都賭沒了，把他老子娘也氣死了，又把主意打到憨子的頭上。要把憨子賣給債主當苦力。
那債主倒是還有幾分良心，看憨子那麽小的年紀，細胳膊細腿啥都幹不了，也不肯要這個小童工。可是憨子經歷過這一場有驚無險的“買賣”，也不敢在家裏留下去了。村裏的人偷偷告訴憨子，說憨子他爸正打聽着賣腎的事兒，讓憨子趕緊跑。憨子聽了這話吓得連村子都沒敢回，跟着回家過年的農民工老鄉一起進了城。因為年紀小，也找不到什麽正經工作，打零工打了兩年，一路輾轉到了A市。恰好碰到陸氏集團旗下的工地招工，他又滿了十八歲，就報名進來當力工。
狄振邦夫婦知道憨子的經歷以後，再看憨子的時候就覺得莫名心虛。他們兩個也喜歡賭錢，雖然還沒到賣孩子的份兒上，但也賣房子賣地，把錢都折騰沒了，還欠了一百多萬的賭債。
狄振邦夫婦自負有良心，不會幹對不起孩子的事兒，但他們也忍不住想到狄寶和聞人砺。
沒辦法，憨子這個年紀和經歷實在是太有代入感了。他們兩個晚上睡不着覺，都忍不住幻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喪心病狂到這種程度——當然應該不至于，但是讓自己的孩子小小年紀不讀書，跑到工地上搬磚賺錢養活自己，好像确實挺沒人性的。
再加上民警同志來工地上普法的時候也列舉了好多個黃賭毒害人家破人亡的例子，狄振邦夫婦越想越心虛。他們倒是不覺得自己會變成那種人渣，但是想想狄寶，想想自從認回來以後就從來沒有給過他們一個好臉的親兒子。狄振邦夫婦就越發覺得這日子過的沒滋沒味兒的。
“你說在他們兩個心裏，咱們當父母的是不是就跟民警同志說的那些人一樣混賬啊？”
所以聞人砺不肯認他們，狄寶也不肯借他們錢，聞人砺明明賺了那麽多，想幫他們還債又反悔，還夥同他的朋友把他們兩個告上法庭，又押到工地上賺錢還債？
狄振邦夫婦越想越沉默，越想越怕。所以在看到聞人砺和狄寶還願意來工地上看他們的時候，夫妻兩個嘴上不說，心裏其實特別高興。
——都願意來看他們了，就是不怨他們，還認他們的意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