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敬茶
翌日,該去向王妃敬茶了。許嬷嬷一大早就等在屋外,停不下來地來回轉着圈。
終于,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細縫,露出了藍裙一角,像乳燕投林般猛撲過來:“嬷嬷!”
許嬷嬷立即兩手接住,将姜艾好一頓揉搓,見她平平安安的,這才安了半顆心,問道:“世子爺可醒了?”
姜艾一呆,吶吶道:“我沒敢看……”一早上起來在床上察覺到陌生的氣息,她險些被吓到魂飛魄散。
等反應過來是誰後,她一掀被子連忙從床上爬了下來,哪還記得回頭看那人是睡是醒。
“這,時間還早,要不……”許嬷嬷有些躊躇,她是想叫醒席衍的。席府分支衆多,還都住在一起,所以今日定會有好些人前來觀看,若只姑娘一人去,勢必會遭好一頓嘲笑。
可看着姜艾眼巴巴瞧過來的眼神,許嬷嬷哪裏還管什麽想法。她咬咬牙,像只母雞張開翅膀一樣,把姜艾牢牢護在身後,直接氣昂昂地邁步道:“姑娘,我們走。”
姜艾笑逐顏開,拉着許嬷嬷的衣袖一步步緊緊跟在後面。
在去往前院的路上,許嬷嬷想想她昨天打探到的情況,還是感到不可思議:“姑娘,席衍和席景許才差五歲!”
什麽?姜艾一驚,他才比自己大六歲?本來一聽叔叔這個稱謂,她還以為席衍至少三十餘歲了呢。
姜艾有些不可思議,席王妃是在适婚年齡嫁進席府的,怎麽會隔那麽久才有了席衍?
這樣一路走一路聊,兩人很快就到達席府主院。
此時,席府阖府上下的女主人已經聚齊,正在談笑寒暄,等着看新晉的兩個新媳婦敬茶。
姜艾一踏進屋,立時被團團目光圍攏掃射着。
有人用指點點姜艾,悄聲問道:“這是哪個媳婦?”
邊上那人努嘴回答:“姜府那個,爹快死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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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她呀,席衍家媳婦是吧?”這人恍然,眼裏露出幾分同情之色來。
這人本只是想閑閑一瞥,但眼裏卻立時閃過了驚訝。這容貌,着實過人了些。
聽說,這姜家小姐自幼就長得玉雪可愛,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一直是帝都貴女的表率,活得順風順水無憂無慮,誰見了不道一聲羨慕。
可惜了。這人不禁嘆息一聲,誰能想到,像這樣的貴女竟會落魄到這樣的地步呢。按照正常軌跡,別說會嫁與席衍為妻,他們二人怕是連相識的機會都沒有。
姜艾能察覺到衆人都在各懷心思的眼神。可這樣的眼神,自打她父親出事的那天起,她就已經見慣了。
也不怕了。
于是她輕輕屏氣,恭恭敬敬地敬上了茶,行禮的動作就如同前十幾年間訓練的那樣标準。
上首坐着位儀态端方的貴夫人,正是席王妃。她發上只插了一兩根珠釵,但自有一番積年累月的威儀。一見姜艾,她立即勾起一抹溫和的笑來。
姜艾又一一向衆人見了禮。不管各人心裏是何打算,但初次見面,都還維持了面上的客套。
在姜艾剛站直身子時,就有一對璧人掀簾走進。
只見席景許與陳白莺互相貼近着走來,神色十分甜蜜。一進門,席景許素來冰冷的臉上帶着幾分柔和,帶着幾分羞慚道:“失禮了,是我們起遲了。”
正當席景許想要俯身見禮時,他眼角突然瞥過一個熟悉的身影,臉色立時變了:“姜艾,你怎麽在這裏?”
衆人的視線瞬時刷刷地在他們三人之間來回打量,相互間傳達着意味不明的訊息。
姜艾神情一怔,她正要說些什麽,卻被席景許徑自打斷了。
席景許将陳白莺護在身後,眉眼間逐漸染上不耐:“我再重申一次,我和你早就徹底沒了關系。你究竟還想鬧些什麽?”
席景許面色森然,眼神十分冰冷。看在過往相識的份上,他已經夠給姜艾面子了,可她竟然在他大婚後第一天就公然上門胡鬧,還有沒有貴女風範了?
這奴才也不知道攔一攔,哪個不長眼的把她給放進來了。
姜艾面色一怔,随即平添了幾分難看。沒了關系?
……他莫不是想賴賬?!
“我以為喜宴沒請你你就該明白是什麽意思了。好,既然你這樣不識好歹,那我就索性說明白點,你聽清楚了……”正當席景許出離憤怒時,突被一個聲音弱弱打斷。
“你還欠我一千兩銀子未還。”姜艾不急不緩道,素來清甜的嗓音沒有被席景許影響分毫。
席景許好似被人掐住了喉嚨,立時一噎。他驚異地擡頭望去,卻見姜艾的眼裏一片平靜。
的确沒有一絲不舍。
這不可能!如果她不是來挽留自己,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人群中立時有人嬉笑一聲。她們在旁邊可瞧得分明,那姜艾哪裏對席景許有半分糾纏,反倒是這席景許,一進門就喊打喊鬧的,沒得半點君子風度,生生落了下乘。
隐約有個尖酸的聲音傳來:“自作多情……”
席景許的面色驟然漲紅,好似被人兜頭一巴掌扇在了臉上。在原地沉默片刻後,才僵硬地收回護着陳白莺的手。
滿屋沉默片刻,突有一人開口了。
“什麽一千兩?”席大夫人狐疑的眼神像利刃一樣在陳白莺和席景許之間來回游移。
陳白莺一顫,眼裏閃過一絲晦澀。眼看着席景許似要張口,她當即用手指揪起席景許的衣擺微不可見地晃了晃,柔美的眼眸中充滿哀憐祈求。
席景許不由被軟酥了心。白莺也不是故意的,可這才剛成婚,娘對白莺還不了解,若說了實情,娘誤會了白莺可怎麽辦。
于是席景許挺身而出:“之前我打碎了姜艾一個手镯,這一千兩是要賠給她的。”
席大夫人尖聲叫道:“她哪送過你值千兩的镯子……”
“那镯子不值一千兩,是我主動要賠這個數額的。”席景許面色尴尬地解釋。
席大夫人一噎,不敢置信地看向席景許。這錢竟還是他主動敗出去的?
席景許面上充斥着熱氣,心裏也有些懊惱。可當時白莺那樣難過,他哪裏還顧得上其它,一時沖動也就如此了。他低啞地叫了聲:“娘”,乞求她給他留個面子,不要提這件事了。
席大夫人一頓,腦內突然清醒。她環視一周,看到了數十雙隐秘地看笑話的眼睛。
席大夫人表情一僵。她雖不想白白便宜了二房,可到底不忍心讓兒子丢了臉。于是硬生生忍住了快要出口的抱怨,恨恨地坐回了座位。
陳白莺這才輕輕舒了一口氣。她從席景許身後露了面。不着痕跡地轉移話題道:“阿艾妹妹,我們又可以做姐妹了……”
就在這時,只聽門口突然傳來一個低啞的男聲,似是輕笑了聲:“妹妹?我竟不知,我什麽時候和席景許成了兄弟?”
席景許身體一顫,冷汗滴了下來:“小叔說笑了。”
滿座頓時鴉雀無聲。
只聽門口傳來清脆的“當啷”一聲,是有人走動時腰間玉佩發出的聲響。逆着光的門簾上投射出一個修長男子的身影,緊接着,傳開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衆人心中俱都咯噔一跳,緊張地看着這人到來。
姜艾有些驚訝地看着面前一張張驚懼的臉,但想想席衍的背景,随即恍然。他們害怕的不僅僅是席衍貴為席府世子的身份,恐怕更怕的是席衍身後的人。
在重重目光下,席衍卻恍若無人,緩步走至大廳裏間。
直至姜艾身邊,他腳步一頓,差點忘了,這還有個新娶的媳婦呢。于是他停了步,垂下眼睫,淡淡地俯視着陳白莺。
陳白莺打了個寒顫,睜大眼睛看着眼前這個渾身痞氣的男子,只覺話語盡數被堵在了嗓子裏。
奇怪,自己怎麽會被一個草包的氣勢給吓住了?!陳白莺用盡全身氣力,卻還是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
突然,席衍笑了。他冷着臉的時候真是讓人看了就噤聲,可是一笑起來,就仿佛是化凍了的春水,唇邊帶出三分笑,就連眼角都勾出缱绻的笑意。
他伸手,将姜艾攬了過來,拖出懶洋洋的尾調來:“叫嬸嬸。”
只聽砰地一聲,席景許驚疑的目光在姜艾與席衍之間來回游移,他驚愕出聲:“這怎麽回事?”
席景許瞳孔緊縮,姜艾什麽時候竟成了他的嬸嬸?
席衍這才看了一眼席景許。見到席景許面色大變,席衍皺了皺眉,眼裏閃過幾分思索。
席景許動了動喉嚨,幹澀道:“你們……你們是何時成的親?”
“昨日。”席衍眼睛彎出弧度,好聲好氣地回複道,“就比大侄子你早片刻罷了。”
席景許刷地一下環顧四周,卻發現所有人對此都毫不驚訝,就連陳白莺也一副早已知曉的樣子。席景許心下一陣茫然,莫非只有他被蒙在了鼓裏?
席衍耐心地等了許久,仍是未聽到半分聲響。他一雙漆黑狹長的眸子直視過來:“怎麽,大侄兒為我高興壞了,都不懂喚人了?”
席景許呼吸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