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不說,我不問;但是如果我不問,你是絕對不會多說什麽的。”

黑瞎子靜默良久,摟緊了解語花,道:“你要相信我,我說我不會死,就一定能長命百歲。”

長命百歲,才有白首不相離。

解語花在黑暗中輕聲說:“那年我生日的時候,你喝得爛醉。第一次看你喝醉酒。”

“高興嘛,”黑瞎子道,聲音裏無不惋惜,“所以才死活想不起來那句告白。”

“那時候我跟你說,宋徽宗嗜琴如命。”

黑瞎子心裏咯噔一下,胸中有些什麽幾乎要湧出來,卻又偏偏卡在心口,怎麽也出不來。

解語花道:“想起來沒?”

黑瞎子老實說:“差一點兒,就差一點兒。要不咱們再來一次?”

“滾。”解語花也老實不客氣地表達了自己的心情。

【四】

房間的安排是兩人一間,王胖子睡到半夜醒來,爬起來喝水,誰知一腳剛踏到地上就直接摔了個狗吃屎。

潘子聽到“砰”的一聲,又聽見王胖子哼哼唧唧地低聲喊痛,他惺忪着眼睛坐起來開燈,道:“你嚷什麽呢,拉個尿都能掉地上!”

“滾!”王胖子哆哆嗦嗦地道,“老子拉……拉個屁尿!哎喲,痛,痛死老子了!”

潘子這會兒消了點睡意,才發現對方的不對勁兒。他忙下床去把王胖子扶到床上,問:“怎麽回事?”

“痛,他娘的痛死了!”王胖子吃力地翻身趴着,“大潘……把、把我的衣服,掀上去,看看、是不是黑了……哎喲痛……”

潘子撩上去一看,後心位置果然有一小片皮膚已經發黑。

他伸手按了下,王胖子立馬大叫:“痛啊!你要殺了老子麽!”

“不,這怎麽辦啊?”潘子沒處理過這種情況,一時也是手足無措。

王胖子罵罵咧咧:“我他娘的怎麽知、知道……黑瞎子那,老混蛋說忍、忍就過去了。哎那神經病才忍得住呢……痛死我了。我這,這一身神膘……怎不管用呢!”

潘子摸摸他的後脖子,道:“行了痛成這樣還貧,要麽我去弄點冰塊來看看能減輕點不?”

“快去快去!”

同一時間,黑瞎子在睡夢中只感覺到一種非常壓抑的痛感從胸口處開始蔓延至全身。他下意識地收緊手臂要保住自己的身體。

解語花驟然被勒緊腰身,腹部傳來的壓迫感讓他猛然驚醒。他正想回身罵黑瞎子,卻聽對方呼吸的頻率有些不正常。

他努力掰開對方的手,打開床頭燈坐起來,伏過去按着黑瞎子的肩膀:“黑瞎子?你、你哪裏痛?!”

黑瞎子吃力睜眼,看見是解語花,松了口氣道:“沒什麽,我就是,有一點點疼。”

一點點?去你媽的一點點!

解語花擰着眉,給黑瞎子擦冷汗,道:“我要怎麽做?”

“不用……”黑瞎子道,“沒有用的,所以……你,在我身邊、陪着,就好了……”

解語花握緊對方的手,深深感到那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大約過了半個鐘頭,王胖子身上的疼痛感便漸漸散去了,他趴在床上長出氣:“哎喲這折磨人的。我這次回去一定要吃齋念佛求求保佑了。”

潘子白他一眼:“我謝謝你了,就你這鳥樣菩薩還保佑你呢。”

“操!”王胖子道,“我都準備吃齋去了,這虔誠的她還不在關鍵時候救我呢?”

“行行行,滾蛋去吧你!我給你這蹦跶半天的,困死了,睡覺!”潘子邊說邊鑽進被窩。

王胖子抱着被子,樂呵道:“嗯,是挺折騰,謝謝啊大潘。”

“謝什麽……”潘子閉上眼。

然而黑瞎子卻不像王胖子似的,這麽快就好了。

已經兩個鐘頭了,雖然疼痛感減輕了一點,卻仍未散去。他讓解語花睡覺,對方卻執拗地握着自己的手陪在身邊不肯躺下。

黑瞎子艱難地笑了一笑:“沒事兒,待會兒就好了……”

解語花卻紅着眼睛打斷了他的話:“你都是,這樣忍過來的麽?”

黑瞎子一愣,道:“你,你練縮骨的時候不也忍過來了麽,把胳膊,甩脫臼了,還,面不改色的。”

解語花道:“我不怕痛。”

黑瞎子握緊解語花的手指,用指腹摩挲着,笑道:“我也不怕。”

作者有話要說:

☆、29 西京醫院裏的男人

【一】

當黑瞎子對自己說“我也不怕”的時候,解語花覺得自己是應該被感動的。然而想将起來卻仍是滿心酸澀。

十八//九歲那會兒,解語花也從來不喊痛。

黑瞎子教他招式時總是說:“乖啦,你喊聲疼,我就下手輕點兒,嗯?”

解語花蹙眉道:“我不怕痛。”

黑瞎子道:“哦,你這又是幹嘛?痛得冒冷汗也要死撐噢,你小時候沒那麽別扭……”話沒說完生生的斷掉了,黑瞎子自覺失言,讪讪閉上嘴,眉目間略顯心虛。

解語花果然登時色變,瞪了對方足有數十秒,才冷冷道:“那真是抱歉,我沒按着你的設想長大,變成今天這樣別扭。”

“诶不,我不是那意思……”

“保不齊你哪天就是那個意思了。我不确定我們之間會在什麽時候斷了,所以我不能在你面前喊痛。明白麽?”

從八歲開始,從獨自一人擔起解當家重任開始,就注定了他不可能平平常常地長大。他這樣扭曲着的成長,然後變成了自己曾經最厭惡的模樣,也就因此從潛意識裏無法面對兒時那段回憶。

黑瞎子也終于微有愠怒,皺眉道:“你這講的什麽話。”

“實話。因為我最先确定不了的就是,比起你記憶裏的那個小雨臣,”少年的瞳孔裏帶着一點點介懷的情緒,嘴唇幾乎不可察覺地微微顫抖,聲音很輕,“你是不是更愛現在的我。”

黑瞎子微怔了幾秒,繼而笑了:“你在意?”

“不,我只是,不知該如何相信你。”

不知該如何相信,我們能夠長久。

“……喔,是麽?”黑瞎子望着解語花良久,終握緊了匕首,道,“我也不怕痛,你盡管下手重點兒好了。來吧。”

解語花捏緊那把與之一模一樣成雙配對的匕首,晃了個虛影然後直刺過去。

黑瞎子不躲不閃,眼看着刺向心髒的刀尖倏然一恍,斜向一旁,接着劃破了右臂的皮膚。

【二】

清晨單薄的光線透過窗簾使屋內逐漸明亮。

黑瞎子折騰大半宿,直到淩晨才總算消減了渾身的疼痛感,這會兒倒是沉沉睡着了。解語花差不多一夜未眠,随便洗了把臉,就去浸濕了毛巾給他擦身子換衣服。

……背心幾乎濕透,冷汗蒸發後皮膚還很冰冷。

解語花擦了擦黑瞎子的雙唇,繼而緩慢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他沒有戴墨鏡,解語花能隐約看見他睫毛垂下蓋着下眼睑而投射出來的蝴蝶陰影,很小很淺的一圈。

非常安靜。非常安心。

黑瞎子從小到大睡着了都是一副不設防的樣子。解語花原來以為他都這樣,還嘲他萬一有人趁他睡覺時偷襲肯定成功。當時黑瞎子也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到後來解語花才明白,黑瞎子的這種不設防,只給他解語花一個人看。

他有時候想,可能是他身上有着常年唱戲沾染的淺淡微妙的脂粉味,讓黑瞎子即使在夢境中也能清晰明辨出誰是解語花誰不是。

所以知道現在解語花依然不知道,事實上這與味道沒有關系,而是一種感覺。

心有靈犀吧。

黑瞎子是個戒備心和警惕性非常強的人,只有直覺在身邊的人是他的解語花,所以他才睡得很放心。所以他絲毫不設防。

這是十九年來在意識裏養成的習慣。也算是執念。

其實他們倆可以不用這樣糾纏的。

解語花想,只要他再狠一點冷漠一點果斷一點,他和黑瞎子其實可以斷得幹幹淨淨。畢竟黑瞎子不是那種執着的人,所以只要他能清楚表現出自己的寡情和淡然,黑瞎子失望透頂,自然也就離開了,絕不會死纏爛打。

但是,他舍不得。

黑瞎子在身邊,解語花才總算覺得,自己尚且還不是行屍走肉。

這時候吳邪來敲了敲門:“小花,你們要起床了麽?”

解語花應了聲,走出去道:“你剛起來?”

“嗯。”吳邪道,“我看你們還沒起床就先過來叫你們了。呃,你沒睡好?黑眼圈都出來了哦。”

“是麽?”解語花擡手按了按,又推着吳邪一起去樓下大堂,邊走邊道,“唉算了不管,咱先下去吃早飯吧,讓黑瞎子再睡會兒,他沒睡好。……什麽眼神你,別亂想,還不是那個毒,折磨死人了。”

“哈?毒發了麽?”

“可不,你毒發的時候也這樣疼?”

“我我我好像沒有痛過……,可能是我原來吃過麒麟竭的緣故,或者是因為小哥在身邊?”

解語花一巴掌呼過去:“炫耀呢你!”

倆人正到大廳,王胖子和潘子也起床下樓了。潘子倒還精神,王胖子倒有些萎靡,拖着步子一臉菜色。

吳邪盛了碗白粥給他,道:“怎麽臉色這樣差?”

“老子可算是體會到黑瞎子那厮的痛苦了。”王胖擺了擺手,心有餘悸。

解語花半垂着眼睑:“你也疼了一宿?”

“啊?沒吧!”

潘子道:“就半來個鐘頭,要是整晚的來,才有他受的呢。”

“我靠你別咒老子啊!”王胖子登時炸了。

解語花卻莫名有些郁悶,放下筷子道:“趕緊吃,準備出發了。我去叫黑瞎子下來。”

哦,合着就黑瞎子最遭罪是吧!

【三】

通常黑瞎子都保持淺眠狀态,随時都能醒來;然而他要是當真熟睡過去,要叫起床就變會成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解語花捏住他鼻子,他就用嘴巴呼吸;捏住鼻子捂住嘴巴,他就幹脆兩手一攬抱住解語花一起睡,迷糊道:“诶,困……”

解語花給他這一弄,真是沒脾氣了,道:“別鬧黑瞎子,咱們得走了,要麽你車上再繼續睡。”

黑瞎子閉着眼睛哼哼:“叫老公。”

“啊?”

“不叫老公不起床!”

解語花的臉紅了又黑,一巴掌呼人家額頭上:“廢什麽話,趕緊起!”

于是黑瞎子就這樣打着呵欠拖着腳步兩眼半睜半閉地上了車,貓在後座挨着他家媳婦兒就睡着了。

他、解語花、悶油瓶那兩口子和潘子一輛車;剩下的五人一輛車,王胖子這體型這情況,一早霸占着副駕駛座補覺去了。

幾個人輪流着開車,一路超速,下午兩點不到就抵達蘭州。

黑瞎子路上幾乎沒醒來過,這會兒跳下車,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惬意道:“睡得真飽!活像筋骨都重生了似的。”

解語花瞄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本來的打算是他、吳邪和啞巴張去西京醫院,另外的人就回旅館先,尤其是黑瞎子和王胖子更該好好休息會兒。可黑瞎子卻執意要跟他們一塊兒去。解語花無法,只得讓他跟着。

解語花正準備找劉文書,心底卻忽然産生異樣的感覺。他當即擡頭張望了下。

“怎麽了?”黑瞎子搭着他的肩膀,湊到他耳邊低聲問。

解語花擡了擡下巴,示意他朝一點鐘方向看。

有一個人站在東北方的樓道口,穿着白大褂,身材颀長;他懶懶靠着扶手,安靜地注視着他們四個“不速之客”,似乎在等待着他們過去。

而事實上他們也确實要從那邊上樓去。

吳邪也發現了,握着悶油瓶的手道:“感覺到危險了麽?”

悶油瓶微一搖頭,對四人道:“他沒有敵意。”

确實。解語花心道,邊走邊說,“诶,我發現,他好像在看……”

“黑瞎子!”吳邪馬上接嘴。

被點名的黑瞎子很無辜地聳了聳肩,道:“天地清白,我可沒招惹什麽風流債啊。”

解語花真是懶得理他,道:“我們就視而不見地路過好了,他若同我們有瓜葛,自然會叫住我們。”

【四】

向前走,邁上臺階,擦肩而過。

然後一直看着他們的那個男人站在他們身後,終于開口:“等一下。冒昧請問戴墨鏡的那位先生,——你是否姓納蘭?”

聲音非常好聽,帶着獨特的慵懶味道。

四個人頓住步子。

黑瞎子眯起了墨鏡下的眼睛,手肘撐在樓梯扶手上,頭朝後仰瞟了一眼對方。他愣了那麽兩秒,因為面前的人有點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然而最終他只是道:“我說不是呢?”

“那就是我認錯人了吧。”那人道,“不過,你們看起來似乎有麻煩了。”

解語花按住黑瞎子的手背,回身笑得禮貌而疏遠,道:“您這樣說,有何依據?”

那人眯起眼笑了,俊美非常,道:“我家在雲南,很早之前就開始練蠱和毒。不好意思,耳濡目染了不少。”

吳邪看見解語花挑了下眉毛,便道:“那這和納蘭家有什麽關系?”

“噢,”男子道,“那是個很長的故事了,總之就是很多年前納蘭家的人救過我一命,所以我得還這一命。”

悶油瓶這時候總算說話了:“我們憑什麽相信你。”

“也是,什麽都不透露果然是不行的啊,”男人笑将,慢吞吞道,“說起來,你小時候和我一起生活過我,納蘭清。”

黑瞎子倏忽瞳孔微縮,卻沒說話。

他小時候的記憶裏是有過一個什麽姓龍的男人,但不知為何那段記憶卻很模糊,怎麽都想不起那張面孔;之依稀記得那個人很好看,後來還在他頭頂大穴紮了好幾針,還放蟲子咬他,最後說的是……

“我給阿清緩住了,但還是沒有法子徹底治好你們的病,沒有龍眼,我的方法不管用。”

黑瞎子道:“你是那個苗寨人。”

“想起來啦?”男子擺出舒了一口氣的樣子,笑眯眯道,“那個苗寨人什麽的着實難聽了啊,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龍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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