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心有他人
蘇清朗所料果然不錯,徐進接到賬目後,勃然大怒,立即叫來孫子,詢問銀子的來歷。
徐靖褀本就敬畏祖父,又心知杜青雲落案,朝廷早晚都會查到自己頭上,在這樣的情形下,只能認命,于是沒做辯解,将所有的事情坦白。
徐進聽聞事情的來龍去脈,一口氣險些沒上來,指着自家孫子抖了半晌,忽然暈厥,醒來後,第一件事便是拎着孫子去了刑部。
梅柳生和蔡鈞正在刑部等着,看到徐大人頭發花白,七八十歲的人了,卻要為孫子的過錯受罪,堂堂一品大員,伏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直說自己辜負皇帝的聖恩,養出了徐靖褀這麽一個狗東西,心中不免凄然,但也無可奈何。
錯,是徐靖褀所犯,責,也理應由徐靖褀所擔,徐進作為祖父,又是當朝大學士,管教不嚴在先,大意失察在後。
即便他們再怎麽同情,再怎麽不忍,也不能軟下心來,畢竟官場,尤其刑部,是最不通人情的地方。
徐靖褀就這樣落了案,暫且關在刑部大牢,未免有人暗下殺手,梅柳生和蔡鈞兩個,特意挑選得力的人手看管。
吃穿用度,一概仔細檢驗,就連與其接觸的人員,都要一一通過盤查,別說殺手了,就連蒼蠅想要接近他都很難。
趙鄂因此忐忑不安,沒想到自己尚未準備完全,徐靖褀居然就這樣快暴露更沒想到,梅柳生和蔡鈞這兩個人,竟是如此大膽,像是故意針對他一般,對這個案子窮追猛打,現在又斷了他的後路。
是以尚書大人有些坐不住,之後又查到他們的行動,竟有蘇清朗插上一腳,怒不可遏,正要找他算賬,卻又接到蘇清朗的請柬。
醉仙樓裏,蘇清朗身着一襲雪白清貴的錦衣,手中悠然搖着折扇,坐在一個雅閣間。
管家站在屋內,向他彙報道:“大人,趙大人說他忙于公事,暫且沒有時間赴宴。”
“而且……”
他遲疑片刻,身子壓低了一下,道:“趙大人當着小人的面,把大人您的請柬給撕了。”
蘇清朗挑了挑眉,哦了一聲,道:“趙大人近來的火氣挺大,正好咱們府中有陸遜小哥新送來的菊花,待會兒給他送些去。”
趙大人上火是真,忙于公事是假,況且連請柬都給撕了,顯然不是沒時間,而是根本不想來赴宴,管家敷衍一笑,沒有接話。
Advertisement
倒是一旁的老鸨,有些猶豫:“大人……既然客人沒來,那咱們的菜還要不要上?”
蘇清朗揮着折扇,道:“趙大人嘴硬心軟,看到我的請柬一定會來,上,為什麽不上?”
老鸨聽此,立即笑得合不攏嘴,歡天喜地的出門,吩咐小厮下去準備,片刻後,美酒佳肴,琳琅滿目擺了一桌。
只聽老鸨又幽怨道:“蘇大人,您可是有好幾日都沒來了。”
蘇清朗抿唇喝酒,聞言擡眸一笑:“這幾日事忙,即便我有心來此,也沒有時間,不知姑娘們可還好?”
老鸨撐着一把團扇,笑得眯起了眼,連忙點頭哈腰的回答:“有蘇大人護着,姑娘們自然好,只是幾日不見大人,心裏想得緊,您看,一個個都消瘦了不少。”
蘇清朗移開目光打量過去,只見老鸨身後,站着十七八個姑娘,紅肥綠瘦,莺聲燕語,一個個就跟後宮的娘娘出游似的,面色紅潤,光彩照人,哪裏有消瘦的跡象?
他放下酒杯,手指輕敲桌面,漫不經心的道:“怎麽不見雲仙姑娘,可是想我想得緊,害了相思病,都見不得人了?”
提起雲仙姑娘,衆人的臉色均是微妙變化,老鸨面露尴尬,磕磕巴巴的道:“雲……雲仙啊,這幾日确實……”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蘇清朗嗤笑了一聲,道:“我聽聞那徐家小子被關進刑部了,可是你做的好事?”
老鸨不知這件事是蘇清朗出的主意,聽此更加惶恐,趕忙道:“大人哪裏的話,那日來了兩位大人,讓奴家将徐家公子的花銷,做成賬目拿給徐家人看,既是大人的吩咐,奴家自然遵從,哪裏想到會牽扯出這麽多事情……”
這話倒也不是假話,那日梅柳生和蔡鈞來此,按照蘇清朗先前的吩咐,給了老鸨一大筆銀子,讓她做出賬目送給徐家。
老鸨當時心想,徐家人反對雲仙姑娘進門,也反對徐家公子踏進他們的門。
而且對方又是一品大員,他們得罪不起,總是拖着也不是個事兒。
況且從徐靖褀的身上,也已經撈不到什麽銀子,不如早點斷了幹淨。
于是趁着這個機會,又撈了梅柳生和蔡鈞一筆,本想着,徐家老太爺看到賬目後,頂多把徐靖褀打一頓,讓他知道厲害,以後再也不敢和雲仙姑娘糾纏不清,哪裏想到,這打着打着,怎麽就把人打到刑部去了。
她苦着一張臉,連連求情道:“大人,此事确實冤枉的很,還想着要讓大人為我們做主……”
還沒說完,就聽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媽媽,蘇大人來此,怎麽都不派人通知女兒?”
擋在前面的身影,一個個的列開,蘇清朗順着聲音的來源望去,只見一個姿容清麗的姑娘,出現在門口。
她走了進來,卻沒有半分清冷,半是嗔怪的道:“蘇大人自己整日不見蹤影,現在反倒怪奴家不來見你,我且問你,前些時日,我給你繡的那方帕子,到底放哪裏去了?”
一襲淡青色的衣衫,襯得皮膚細白勝雪,一丁點兒瑕疵都沒有,烏墨的長發梳成一個簡單的流雲髻,僅以兩支白玉發簪束着。
眉眼盈盈,面容清豔,恍若一股山野清泉悄然流入心間,全身上下,找不到一點兒風塵之氣,難怪那徐家少爺會一見傾心的喜歡。
蘇清朗笑了笑,甜言蜜語道:“雲仙姑娘的東西,自當加倍珍惜,豈能随意放在身邊,損了姑娘的清貴?”
雲仙哼了一聲,似是吃醋般,陰陽怪氣的道:“只怕奴家的一番心意,蘇大人收到以後,轉身便投給其他的姑娘了吧?”
想起當日在街上,那個四五歲咬着糖葫蘆,坐在地上哭得稀裏嘩啦,紮小辮兒的小孩,蘇清朗頓了頓,無言以對。
沉默片刻,又吩咐道:“你們下去吧,我與雲仙姑娘有話要說。”
于是管家,連同醉仙樓的衆人,全都施禮離開,還有幾個姑娘,因被雲仙搶了風頭,言語神情間,似乎還有些幽怨。
雲仙邁步走過來,坐在蘇清朗的旁邊,只聽他道:“我來辦些事情,聽聞徐家公子犯了些事兒,被關進刑部大牢了,所以順便看看你。”
她微微擡眸,片刻後拎起酒壺,給蘇清朗斟了一杯,語氣平靜道:“大人身處高位,個中緣由,想必比奴家更加清楚。”
蘇清朗默然無語,許久,才意味深長的說:“我還以為,你會因為此事感到難過的……”
雲仙別過了頭,淡淡答:“一個男人,若當真想要娶一個女人,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即使死了也要做到,他說喜歡我,卻連一點點反抗都不敢,這樣的男人,我為何要為他難過?”
蘇清朗望着她,只見原本白皙細嫩的臉上,五個鮮紅的手指頭,像是被什麽人打過,由于略施粉黛,所以剛才沒有注意到。
他伸出手,憐惜的碰了碰:“臉怎麽傷了?”
雲仙下意識的避了一下,側着頭,露出嘲諷的一笑:“前日腦子進水,竟忘了自己的本分,到頭來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
“自古男人犯的錯,總要找個女人來承擔,所謂紅顏禍水,其實多麽可笑。”
她摸着那張被徐靖褀悲憤打傷的臉:“旁人都說徐家公子,為我雲仙誤入歧途,然而字不是我所改,人不是我所害,我雲仙一個普普通通的青樓女子,本就是陪客人賺錢,至于那些錢是偷是搶,哪兒管得了那麽多?”
蘇清朗嘆了口氣,問:“你前日去徐家了?”
雲仙沒有回答,又聽蘇清朗折扇敲着手心,緩緩鼓起了掌。
他眉目間含着微笑,向她舉杯道:“雲仙姑娘果然是通透豁達之人,此情此景,正是此理,在下受教了。”
雲仙一愣,轉頭看向蘇清朗,又收回目光,側首看向了不遠處的屏風。
遲疑片刻,才問:“他……會死麽?”
蘇清朗搖了搖頭,回答道:“不會……”
雲仙扯了扯唇,又道:“只是,要離開長安,是麽?”
蘇清朗嗯了一聲,道:“以他的罪責,即便首告有功,只怕也會被流放出城。”
雲仙沉默下來,良久,才苦澀一笑:“這樣啊……”
蘇清朗再問:“要跟他去麽?”
雲仙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經此一事,我與他,應是再無可能了吧。既是如此,又何必再跟去牽扯不清?況且……”
她頓了頓,又低下了頭:“我就等在這裏,無論多少年,他終究會回來的。”
蘇清朗聞言,有些惋惜:“姑娘情深似海,在下佩服,只可惜,你是真虞姬,他是假霸王,何必将一生幸福,拖置到他的身上,這徐靖褀,他究竟……比我好在哪裏?”
雲仙垂下眼眸,淡然道:“大人位高權重,絕世的風采,雲仙當初年少時,亦與大人有過一面之緣,雖在高樓匆匆一瞥,卻與其他人一樣傾慕不已,總以為自己往後要嫁這樣的人。”
“只是後來,時間一天天過去,雲仙才愈加明白傾慕與喜歡的區別,就如大人,雖在花叢流連,對姐妹們亦是愛護有加,卻沒有一顆真心在,至于他,起碼對我是真的喜歡。”
她說着,擡頭看向蘇清朗,似是悲哀的一笑:“雲仙鬥膽預言,任何人,無論是誰,只怕窮其一生都無法得到大人的青睐……”
“大人,你心中另有他人,而且,那人似乎已經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