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邀約
肅冷的街道中,漸漸升起朦胧的霧氣,籠罩在兩邊的樓闕之間,看着是想下雨。
蘇清朗手中握着折扇,走在回尚書府的路上,對于周圍匆匆而過,企圖避雨的路人恍若未見,行至長街的盡頭,剛要轉入下一個巷口,卻見梅柳生跟個樹幹一樣,定定站在那裏。
此時,街上的人們已經寥寥無幾,連兩邊的商鋪都已經提早關門,穹空的濃雲宛如潑墨,在寒風的肆虐中越壓越緊,雖然剛過申時,光線卻已然陰沉暗淡的很。
蘇清朗站住腳步,道:“梅兄……”
梅柳生望着他,道:“事情已經安排好了,我見你良久不歸,所以過來看看。”
蘇清朗揚唇一笑,拱手道:“在相府耽擱了一些時辰,多謝梅兄挂懷。”
梅柳生看了看他的身後,皺眉道:“蘇兄以後出門,還是帶一兩個護衛比較好。”
蘇清朗又笑了笑,不甚在意的道:“我一個人自在慣了,不喜歡有人跟着,況且這城中治安,皆是由常山王李贽和小王爺李吉負責的,我蘇清朗雖然名聲不甚好,想要殺我的人亦有很多,但這皇城中,只要有王爺和小王爺坐鎮,哪個敢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犯事?”
常山王李贽,正是武陽郡主李賽賽的父親,而小王爺李吉,則是李賽賽的弟弟。
一家五口人,除去風華早逝的王妃,以及蘇清朗已經死去的未婚妻,全是武力超群的。
尤其小王爺李吉,年紀輕輕,卻已經成了城中三萬巡防軍的統領,與父親一起,維護長安皇城的和平與穩定。
不過這李吉雖然在外神氣,回到家中卻很怕姐姐,而李贽又對這個女兒寵到手心裏。
雖然因為清陽郡主李妍妍的事,對蘇清朗的印象不甚好,可謂巴不得他死了幹淨。
但又因李賽賽的緣故,怕蘇清朗死了她會傷心,因此不得不對他的安危多加注意。
想起李贽和李吉,梅柳生的神情一滞,低下頭,将所有的情緒掩藏在陰暗裏。
他垂着眼眸,低聲道:“小王爺那邊,柳生已經做好安排,屆時承影會扮成賊寇,将巡防軍的人引到計劃的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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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朗點了點頭,很是滿意:“那孩子我先前見過,武功看着很好,既是梅兄你的人,我也比較放心。”
梅柳生沒有回應,反而轉移話題,向他問道:“如今徐靖琪落案,不知秦相可曾為難你?”
蘇清朗輕哼一聲,手心敲了敲折扇,回答道:“不過是封書信而已,況且與徐靖琪勾結,将自己置于死地的人又不是我,幾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事情,他能為難我什麽?”
聽他這樣說,梅柳生便也放下心來,又道:“我只是擔心,因為我與蔡大人的事,會令蘇兄的處境為難。”
蘇清朗搖頭示意他沒事,又聽梅柳生忽然道:“說起此事,還未感謝蘇兄相贈之恩,只是沒想到,蘇兄竟是宋老先生的得意門生。”
當日蘇清朗送了他兩樣東西,一把匕首,一個硯臺,雖都是萬裏挑一的好東西,但是能與宋老先生牽扯在一起的,只有天下文人墨客竟相追捧求取,那方名叫「滴水觀音」的澄泥硯了。
當年禦史中丞的獨生愛子蘇清朗在國子監讀書,有幸拜入宋老先生的門下,頗得宋鴻儒的青睐,宋先生曾言,這位名叫蘇清朗的學生,與他雖是師生關系,但更是忘年相交的摯友。
是以在蘇清朗從國子監出學時,老先生還特意制作一方澄泥硯相送,因原材是一塊形似觀音的奇石,經過精心雕刻後,又向一枚荷葉上的水滴,于是取名為「滴水觀音」。
可惜那樁逆反案發生以後,老先生心疼三位門生的遭遇,于是辭去了大學士及國子監中的職位,在城中開辦了一個民間講學,專門收容那些刻苦求學的寒門子弟,從此不再過問朝政之事,也與蘇清朗斷絕了往來。
蘇清朗聽此,彎了彎唇角,似是自嘲的道:“什麽得不得意的,都是從前的事,已經過去了,我也不大願意提起。”
他低下頭,苦笑了一聲:“而且,現在我在那位老先生眼中,只怕是奇恥大辱,壞了他一輩子的名聲……”
梅柳生望着他,一直靜靜聽着,卻見他喃喃自語,神情間難得浮現出一絲落寞之色。
“先生他一生正直忠耿,希望可以憑借一生所學報效朝廷,為百姓做點事,當初他送我那方硯臺,亦是帶着此種鼓勵的意義,只是我不争氣,走了與他完全不同的道路,以後也不配再用先生的東西了吧。”
他說着,又看向梅柳生,緩緩的展開了笑顏:“我看得出,你與我,是不同的人,将那方硯臺送與你,想來也不辱沒了先生當年的一番熱忱。只是……梅兄可要答應我,別再讓它跟錯了主子,再次蒙塵。”
梅柳生答道:“既是蘇兄所贈,又有宋老先生的心血在裏面,柳生定會珍惜。只是……”
他本還想安慰蘇清朗幾句,但是話到嘴邊,卻又覺得怎麽說都不合适,只得沉默下來。
兩人相持無言,并肩而行,走了很久,才忽然聽他問:“蘇兄當真要與秦相一起,從未想過離開麽?”
蘇清朗奇道:“梅兄為何這樣問?”
他打量了梅柳生幾眼,又說:“如今朝局形勢,梅兄應當有些了解,皇上不過是個空架子而已,那裴延,雖也有些勢力,但與相爺相比還是差了太遠。”
“我蘇清朗一身罪孽,只怕将來無論落到誰手裏,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你說,以我現在的情況,不投靠相爺還能投靠誰?”
梅柳生停住腳步,緩緩問:“蘇兄之才,十倍于我,如果肯放下現在,重新來過,将來定會再有一番作為……若是有一日,柳生有了可以保護蘇兄之力,蘇兄願意離開秦相麽?”
蘇清朗想了想,又搖頭:“不願意……”
望着梅柳生略帶詫異的表情,他勾唇一笑:“我知梅兄待我一番好意,但相爺有恩于我,我不能對不起他。”
梅柳生沉默下來,良久,無奈一笑:“如此,是柳生冒昧了。”
蘇清朗淡淡道:“梅兄好意,清朗心知肚明,你我道不相同,卻是難得的知己好友,我不會強迫梅兄為相爺做事,卻也不會因為你而背叛相爺,這樣的話,以後就不要再說了。”
梅柳生輕輕嗯了一聲,又聽他問:“梅兄,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梅柳生搖頭,回答道:“沒有,我只是有些遺憾,不能與蘇兄共謀一事。”
蘇清朗聞言,別過頭,看向另一邊的風景,兩人一路無話,很快來到尚書府中。
這時,天上卻忽然下起了大雨。
蘇清朗站在門口,望着外面的瓢潑大雨,慶幸道:“剛回到家中便下了大雨,若是你我再晚一刻,只怕要淋在路上了。”
随後,又看向梅柳生道:“如此大雨,走在路上也不方便,梅兄便先留在此處吧。”
梅柳生望了望外面的景象,疾風驟雨,昏天暗地,猶如末日來臨,若是此時回去,淋濕衣裳不說,便是他估計都得生場大病。
這時,尚書府的管家,見蘇清朗久不回來,剛想出門查看,又見自家大人已經回來,被堵在門口進不去,連忙帶着幾個下人前來迎接。
衆人又是雨傘,又是姜茶,慌慌忙忙折騰了許久,兩個人才安然坐在客廳中。
因大雨阻行沒有辦法,只能坐在廳中說話,蘇清朗問:“那趙鄂可有什麽動靜?”
梅柳生答:“回府以後,趙鄂便找了幾個得力的屬下,不久以後,應該會有行動。”
蘇清朗哼了一聲,道:“這場雨倒是給他提供了個好機會,我猜他想動手,會在今晚。”
每逢雨天之時,尤其是這樣的暴雨天氣,城中巡邏的兵将會比平時缺少一半。
而且,由于天氣惡劣,負責巡防的官兵多少都會有些怠慢,尋個暖和地方喝酒賭錢的比比皆是,因此趙鄂若想轉移銀子,定會抓住今晚的機會。
梅柳生笑了笑:“以趙鄂目前的狀況來說,今晚确實是個難得的機會,只是他肯定沒有想到,自己的贓物還沒出門,就被我們盯上了。”
頓了頓,又向蘇清朗拱手道:“這一切,都要多謝蘇兄周密布置,否則單靠徐靖琪的證言,即便取得了搜查的權力,我們也很難讓他伏法。”
蘇清朗哼了一聲:“你想破了這個案子,我想要趙鄂死,目的雖然不同,但路子是一樣的,無須談什麽謝不謝的,現在計劃剛剛成功一半。
接下來,更得小心謹慎,到時還請梅兄通力配合,我可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壓在上面了。”
梅柳生點了點頭,答道:“這是自然。”
兩人又在廳中說了會兒話,仍不見雨勢減弱,蘇清朗望着外面的天色,除了尚書府的一點燈光,到處漆黑一片。
于是轉頭向梅柳生:“梅兄,我看今日,你便在此留宿吧。”
梅柳生也朝外看了看,無奈嘆了口氣,道:“只能如此了,多謝蘇兄收留。”
蘇清朗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客氣,随後招來管家,讓他準備客房。
兩人在廳中簡單吃了點東西,剛起身離席,又見管家匆匆忙忙的趕來。
“大人,西廂邊上的荷塘滿了,如今路上都是水,只怕過不去了。”
蘇清朗奇道:“梅兄是我的貴客,豈能住在西廂,東廂的客房呢?”
管家呃了一下,身子低下去幾分:“前幾日東廂屋後的那棵老槐樹斷了,砸在屋頂上,破了一個大洞,還未來得及修理。”
蘇清朗沉默下來,片刻後,折扇敲了敲掌心,贊嘆道:“貴客來臨,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你這個管家當的,可以的。”
管家被他奚落,十分汗顏,梅柳生剛想說,既然如此自己便回去的話,卻又見清朗轉向他,歉然道:“梅兄,實在失禮的很,若你不介意的話,今晚便跟我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