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脫險
尚書府中,一片匆忙,下人端着水盆來來往往。
梅柳生站在門口,望着進進出出的人,不知為何,心中竟有那麽一絲悵惘。
蘇清朗此次确實傷的不輕,就連宮中的禦醫都會感到棘手,已經進去兩個時辰了,仍未見情況好轉的跡象。
“梅……梅大人……”管家湊了過來,站在他的身邊問:“這件事,要不要通知老爺和夫人?”
想到蘇浙善和蘇清朗的二娘,梅柳生的思緒頓了頓,最終嘆了口氣道:“暫時不必,現在天色那麽晚了,況且蘇兄的情況還未穩定,此時通知他們,恐怕只會讓兩位老人家憑白擔心。”
管家聞言點了點頭,又向梅柳生拱手道:“今日之事,多謝梅大人出手相助,否則我家大人……”
梅柳生笑了笑,道:“且不論我與蘇兄的交情,即便是不相熟的路人,遇到這種事也不該袖手旁觀,更何況蘇兄今日是為我賀喜,走在回府的路上遇襲,柳生所做理所當然,管家不必客氣。”
管家哎了一聲,回想到這件事的始末,以及梅柳生抱着自家大人,回來時滿身血污的場景,心中仍有餘悸。
他擦了擦冷汗,半是感慨的道:“說來也巧,若不是梅大人堅持送我家大人回來,只怕大人他今日兇多吉少。”
聽到此,梅柳生的思緒一頓,他又溫雅笑了笑,附和道:“可見蘇兄吉人自有天相,連上天都護着他,不讓那些賊人得手。”
管家點頭默許,再擡頭,只見禦醫走了出來,連忙迎上去問:“張禦醫,我家大人怎麽樣了?”
張禦醫畢竟年邁,在屋裏給蘇清朗治了半天的傷,身子骨有些吃不消,站在門口平複了好一會兒,才稍微歇息過來。
這時,梅柳生也走了過來,靜靜等在一旁,張禦醫抹了抹汗跡,看向他道:“梅大人放心,鐵箭已經取出來了,所幸箭上并未淬毒,只是蘇大人受傷嚴重,這些天須得好好靜養,不可再操勞了。”
梅柳生微微颔首,向張禦醫拱手道謝,又讓人準備馬車送禦醫回府。
卻在此時,聽禦醫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天色不早了,梅大人明日還要早朝吧,還是早些回去歇息為好,至于蘇大人這邊,有府中的下人照顧,秦相府待會兒恐怕還有貴人要來,大人不必擔心。”
梅柳生怔了怔,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意思,遲疑的點了點頭。
待禦醫離開後,梅柳生邁步走進了房間,繞過屏風,只見蘇清朗靜靜地躺在床榻上。
管家也走了進來,想到禦醫臨走前的勸告,他來到梅柳生的身邊,看了正在昏睡的蘇清朗一眼,低聲提醒道:“梅大人,現在大人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大人不必擔心,若大人明日還有早朝,小人這就派人送您回府。”
梅柳生側了側目,思索片刻,道:“不礙事的,你們都累了,還是先下去休息吧,這裏有我守着。”
管家聽此,一時語塞:“梅大人,這……”
他剛想說出秦桓的事,想了想,覺着不妥,又連忙咽了下去。
又聽梅柳生接着道:“柳生無能,令蘇兄受傷,若不看到他醒來,我實在放不下心。”
聞言,管家總不能強行趕人,更何況這個人還是蘇清朗的救命恩人。
最終,只能妥協道:“好吧,那就有勞梅大人了。”
說完,揮手示意屋中的人退了出去,不過并未真的離開,而是守在門外。
梅柳生側目看了看站在門口的人,又看向了蘇清朗,良久邁步向他走近些許,居高臨下的望着他,像是再望着另一個自己。
不久之前,在他抱着蘇清朗回來的時候,蘇清朗還未完全昏迷。那時候,蘇清朗在他的耳邊說了一句話,讓他莫名在意。
在傷重如此的情況下,在那一片混亂之中,蘇清朗跟他說:“還好,我沒有害死你……”
他當時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下意識的低頭看去時,卻對上蘇清朗漆黑晶亮的眼睛,他在望着他,蒼白虛弱的臉上,血污狼狽的唇角邊,分明帶着些許的笑意。
為什麽要這樣做呢,為什麽要這樣說呢?
梅柳生只覺得自己心裏有些沉重,就跟灌了一壺鉛似的,堵得他的胸口又悶又疼。
即便是他,也不可能在受那麽重傷的情況下,默默無言,不吭一聲的吧?
所以為何要這樣做呢,為何……要做到這種程度呢?
他正想着,又聽到一陣虛弱的呻吟聲,低下頭看去時,只見蘇清朗已經從昏迷中轉醒過來。
他連忙走過去,關切的問:“蘇兄,你醒了?”
蘇清朗咳嗽了一聲,興許動作牽扯到傷口,眉頭微微的蹙起。
他望着梅柳生,目光呆滞了片刻,才緩緩露出笑容:“梅兄……”
見他已經完全清醒,梅柳生這才放下心來,他微微颔首,溫聲道:“蘇兄,你感覺怎麽樣了?”
蘇清朗搖了搖頭,又咳嗽了一聲,道:“我沒事,今日多謝梅兄,不然我也沒命回來了。”
梅柳生嘆了嘆,又沒好氣的道:“我早說過,讓蘇兄出門時帶些護衛,這樣太危險了。”
蘇清朗笑了笑,蒼白的面容間,沒有半分血色,他掙紮着想要坐起,奈何傷勢太重,又躺了下去。
梅柳生看了看他的傷口,心中有些憂慮,本想勸他躺着,卻又見蘇清朗掙紮了一下,只能伸手扶他。
他輕輕将蘇清朗扶起,讓他靠在一個軟枕上,只見蘇清朗捂着傷口,調整了一個姿勢坐好。
他閉了閉目,唇角帶着些許苦澀,語氣淡淡的道:“今日情景,若不是梅兄,只怕連小王爺的巡防軍,都無濟于事吧,有人想讓我死,帶多少個護衛都沒有用。既是如此,又何必多此一舉,枉費無辜人的性命?”
想起今日蘇清朗與刺客的對話,梅柳生正想詢問,卻聽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人影走了進來,紫色的衣袍,華美的發冠,渾身上下盡是矜貴之氣,不用想也知道來人是誰。
秦桓收到消息,急匆匆的趕來,見到坐在榻上的蘇清朗,連忙走了過去。
他坐在床榻邊,伸手摸了摸蘇清朗的臉,柔聲問:“清朗,你怎麽樣了?”
梅柳生的目光一頓,他望着秦桓的背影,又看了看兩人之間的氣氛,默了默,沒有說話。
只聽蘇清朗輕咳了一聲,蒼白的容顏間露出安慰的笑容,他輕輕道:“禦醫方才看過,已經沒事了……”
他頓了頓,擡眸看向了梅柳生,道:“這位是新科中榜的梅大人,便是他把我救下來的。”
秦桓這才意識到,屋中還有第三個人在,他順着蘇清朗的目光看去,面露尴尬,握拳輕咳一聲,從床榻邊讪讪的站了起來。
向梅柳生拱手道:“多謝梅大人,對清朗的救命之恩。”
梅柳生打量了秦桓片刻,微微低首:“蘇兄是我的朋友,救他理所當然,兄臺不必客氣。”
說着,将目光看向了蘇清朗,只聽蘇清朗沉默片刻,淡淡解釋道:“這位,便是秦相府的公子,亦是我的朋友。”
梅柳生聞言,再次轉向秦桓,向他拱手道:“原來是秦相府的公子,失敬失敬。”
秦桓擔心蘇清朗的傷勢,無心與他周旋,又因梅柳生的存在,很多話不能說在當場,梅柳生看了看蘇清朗,又看了看秦桓,後者顯然沒有離開的跡象,自己留在這裏反倒尴尬。
于是向蘇清朗道:“蘇兄既然沒事,我便走了,明日還要早朝,改日再來探望蘇兄。蘇清朗擡頭看了他一眼,倒也沒有挽留,嗯了一聲,喚管家出來送梅柳生回去。
卻聽梅柳生回絕道:“蘇兄,我自己可以回去,不必再麻煩了。”說着,不給蘇清朗反應的機會,便轉身離去。
蘇清朗怔了怔,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內室的屏風旁,才默默地收回了視線,靠着床榻,閉目咳嗽了一聲。
見梅柳生離開,秦桓這才重新坐了下來,望了一眼蘇清朗的右肩,新換下來的衣袍上,隐約又浸出血跡,讓他看的觸目驚心。
他伸出手,本想看一看蘇清朗的傷勢,但又怕弄疼他,觸及到衣袍的瞬間,又停了下來。
秦桓的手頓在半空,僵持良久,最終握緊手指,收了回來,他看向蘇清朗,蹙眉問:“疼麽?”
蘇清朗點頭嗯了一聲,又道:“剛開始的時候有點疼,現在卻沒有感覺了。”
秦桓聞言,眉頭皺得更深,嘆氣道:“現在傷口已經麻了,是感覺不到,等過兩天,你就知道了。”
他伸出手,理了理被子道:“要睡麽,忙到現在,你應該很累了。”
蘇清朗望着他,沉默片刻問:“你都不問我,發生了什麽事麽?”
秦桓笑了笑,他傾下身來,向蘇清朗接近,手指撫摸在他的耳鬓邊,竟有種莫名的溫暖:“有些事,我想知道,可以自己去查,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看你好起來。”
他頓了頓,輕輕伸手,将蘇清朗攬在懷中,垂下頭貼着他的側臉,喃喃的道:“清朗,我真是……快要被你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