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楚荊之地,江陵城臨水而立。

城中有座傾城坊,背面臨水而立,白日裏,附近甚是熱鬧,有賣三湖黃桃的,朱橘的,有散燴八寶飯,三絲春卷,千張扣肉,皮條鳝魚,魚糕……夜晚,周圍的攤子收了,坊外彩燈高懸,達官貴族魚龍而入。

新紅了一名叫的胭脂姑娘,琴藝一絕,今晚被新任的官老爺花重金包下,只為聽她演彈琴唱曲,演奏《詩三百》《綢缪》,乃是她的拿手曲目:

綢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綢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綢缪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聽了一陣,官老爺未免心旌蕩漾,上下其手,胭脂掙紮不得,于是扯開了嗓門高呼: ”阿平,救我!救命啊!”

那官老爺冷笑:”你倒是喊啊,我看看誰敢來救你!”

話音剛落,門外一陣乒乒乓乓,一聲清脆而無畏的呼喊自遠而近:“阿平來也!”

門被一腳踢開,一名十四五歲的清秀少年持鞭而入,鞭落,肥頭大耳的官老爺被抽倒在地。

少年長腿一撩,将這人面禽獸單腳踩在腳下,潇灑一笑,兔齒明鮮:“豬頭,你皮癢癢了嗎?沒看出人家姑娘不情願?”聲音清脆好聽,如翠竹擊清泉。

官老爺先挨了一鞭子,又被踩在腳下,顏面盡失,于是掙紮着大罵:“臭小子,你活膩歪了嗎?來人,還不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拿下?”

”豬頭,你敢罵本少爺?”

少年揮手就給了官老爺兩個大嘴巴,打得官爺兩腮一邊五道紅印子:“本少爺告訴你,你帶的兩個侍衛都被爺打暈了,你叫破喉嚨也沒人或者畜生來管你了!”

官老爺依舊嘴硬:”臭小子,你算什麽少爺,快拿開你的髒腳!你就不怕老爺我秋後算賬?”

少年依舊踩着官老爺,還把腳上的力道多加了幾分,一手持鞭,一手尋來桌上酒樽,将美酒一口飲盡,又撚起一塊可口的魚糕咬下一大口,爽朗而笑:“就你身邊那兩個廢物,能把少爺我怎樣?還不快跟胭脂姑娘認錯,以後莫要做出這等下流之事?不然揭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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險些被輕薄的胭脂姑娘重整雲裳,滿眼漾滿溫柔地望着那少年:“阿平好帥!”

官老爺冷笑:“不識趣的東西,你當這裏是什麽地方?煙花巷的姑娘不讓碰,你開玩笑嗎?”

少年把腳下的肥肚子碾了碾,官老爺被踩的哇哇叫。

少年指着官老爺的鼻子怒斥:“屁話!賣藝的姑娘們就都願意在煙花巷?很多姑娘還不是為錢所難!想你們七尺男兒,要麽能讀書,要麽能搬能扛,姑娘們不能舉孝廉,又不能出力氣,怎麽辦!有的男子博讀詩書卻被迫守着藥罐子,你好手好腳當了官,吃得腦滿腸肥,居然喝花酒的規矩都不守!”

官老爺罵道:“臭小子,什麽你們我們,難道你不是男的!你若有本事,為何在這煙花巷當打手!”

少年把腳下又加了幾分力度,官老爺的肥肚子踩着甚是舒服:“那是因為不想與你們這些酒囊飯袋為伍!”

官老爺無奈道:“好好好,那你快把髒腳拿開!哪兒涼快去哪兒!今天真掃興!”

胭脂姑娘亦是牽着少年的手臂,示意算了,少年這才放過官老爺。

官老爺倉皇要逃,少年攔在門口:“你不肯給這姑娘道歉,就給五百錢吧!”

官老爺自然不肯,少年擎鞭又要打,官老爺只得認栽,可惜他早付了一百金,前腳剛走,少年就把官老爺的給的五百錢揣到了自己懷裏。

胭脂姑娘十分失望:“哼!剛才阿平還豪邁如英雄,見到錢馬上成了狗熊!”

少年厚臉皮地笑笑,用極其潇灑的姿勢把桌上的魚糕、頂頂糕一掃而光:“嘿嘿,不好意思,爹的馬兒還在當鋪養着,我得賺錢把它贖回來。”

胭脂姑娘有些不舍:“馬在其次,其實阿平要騎馬離開這裏了吧?”

少年撓撓頭:“對不起呀,京城還有我放心不下的人,八年來,他杳無音信,如今,我爹回京當差,我得和爹回去找他了。”

胭脂姑娘撲入少年懷裏:“平君姐,我舍不得你。”

少年吓出一身冷汗:“胭,胭脂,你這是做什麽! 別叫我姐啊,這裏只有你知道……”

原來,這少年正是女扮男裝的許平君。

一年前,她同父親來到江陵,父親當了暴食啬夫頭領,看守監牢,她就女扮男裝來到這脂濃粉香的風月場賺錢,一來補貼父女二人的酒錢,二來,為她給父親亂抓補藥欠下的錢湊整,好贖回千裏馬。

說起許平君痛失千裏馬的理由,着實搞笑,不為別的,卻是為犯了刑律被去勢的父親恢複男兒态,結果,錢沒少花,卻遇到了江湖騙子,花光了她的錢,偏偏傾城坊的工錢又不算多,許平君就想到了別的法子。

許平君本就身材高大,比胭脂姑娘高了半個頭,加上眉眼英氣,自帶派頭,從銅鏡裏望去,兩人此刻正像對情侶,平君面紅耳赤地把胭脂姑娘推開:“別啊,萬一讓人看見,可要誤會了!”

胭脂姑娘依舊不放手:“好姐姐,什麽時候走?妹妹給你送行!”

許平君搖頭:“還走不了,錢還不太夠。”

正說着,忽然,隔壁也傳來一聲救命,平君啓齒一笑:“錢夠了!”說罷,抄起鞭子,踹門而出,踩着官老爺帶來的一群被打暈的人飛奔進去護花,完事之後不忘收足了錢。

許平君是這秦樓楚館之地,莺莺燕燕之所的守護神。

那些賣藝不賣身的女子,平君一概出手相救,不管對方是達官貴人還是江洋大盜。一來,許平君自己有一身好功夫,二來他父親的功夫比她還好上十倍,她嫉惡如

仇,又不怕尋仇。今日,平君的錢終于攢夠,她要早日見到那失去音訊的人,一刻都

不想等。

平君回到家中,把攢來的金銀細軟連忙去當鋪贖馬,結果,剛來到當鋪,卻被告知她的馬前腳被人買走,連忙去追買馬人。

平君追了半個江陵城,總算把人追上,只見一位青衣的男子手牽千裏馬信步行走,她忙走上前攔住了此人,卻見此人生得秀氣孱弱,斯文俊美,一雙溫柔的瞳子美如秋月,荏弱又充滿力量,平君不由眼眶一熱,喉嚨一緊,連呼吸都要停止了。

八年了,她無時無刻不想念他,她在竹簡上畫他的畫像,一年畫高一些,臉畫成一些,到今年畫的人像模樣,恰好是這青衣男子的模樣!

“是你嗎?小病貓!我想你想的好辛苦!”平君抓着那美男子的雙臂晃啊晃,激動得熱淚盈眶。

青衣美男子望着眼前的仍是男裝的平君,一臉的不解,這大力氣的搖晃,更是讓給他頭暈:“敢問這位兄臺,我們認識麽……”

“當然認識,我們認識了十年!是你幫我贖回了馬兒?”平君十分激動,當街抱住了青衣男子:“謝謝你!”

青衣男子本就身子虛弱,被平君先是使勁一晃,後又使勁一箍,吓得面如土色,連忙喊救命:“救命啊!搶人了!搶馬了!”

許平君愕然松開青衣美男子,這不是他的小病貓,他的小病貓自小像個小老頭,淡定而沉着,定不會這般不分青紅皂白大呼小叫,小病貓生得也更好看些。

“你不是小病貓,那你為何幫我贖回馬兒?” 平君打量着這瘦骨嶙峋的男子,羞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下去。

青衣美男子道:“我見那千裏馬被放在當鋪,唐突了好馬,就買了回來。”

平君悵然。

“既然馬兒是你的,那你就用一半的價錢贖回,剩下那一半價錢,就當在下幫你喂馬所出資費,馬兒你牽回去吧!”青衣美男子收了資費,揚長而去,平君望着他并不算高大的背影,悵然而念:“小病貓,為什麽不是你呢?”

千裏馬被贖回,平君和父親許廣漢得以離開江陵,兩人帶着馬兒,踏上一葉輕舟,北返長安。

父親買了幾壇好酒帶上了船,平君喝了個一醉方休,飄飄欲仙時,開始呓語:“新娘上轎啦!”

許平君醉卧船頭,手中還斜抱着一個酒壇子。酒水從壇中流出,灑在船上,身邊的馬兒聞之,探下身舔酒,就興奮了,引吭長嘶。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步入洞房!”

此刻,月上中天。缺月明如水。

許平君夢中,喇叭唢吶聲不絕,自己盛裝紅裳,和兒時夥伴拜堂成親,步入洞房,然而,他卻看不清對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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