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歐侯坤忙道:“霍禹恐史病已危險,竟把病已和史高都接到自己的別館裏保護起來了。”

廣陵王雙目一凜:“豎子!虧他小時候孤那般疼愛他,竟然這麽快就與孤為敵!”說罷,他又扔出一把箭,金錢豹,犀牛,獅子,老虎們紛紛頭頂的壺紛紛被他刺中,壺一無例外被箭射個粉碎。

歐侯坤忙道:“大王莫氣,既然這樣,不如等他身體好些,我們再從長計議吧!”

“如何從長計議?”廣陵王箭指歐侯坤。

“以他為刀鋒,劍刃對手。”歐侯坤堅定地說。

說是銀屋藏嬌,史家兄弟卻形同坐牢。

每日的飲食總算有肉,史高年少,愛食牛羊肉,可苦了向來半素食的病已。霍禹讓奶娘将羊羔肉打成絲,熬入他的清粥,又以羊肉,牛肉每日強迫病已來食。

“子曰,肉食者鄙,未能遠謀。”病已強烈抗議。

“女子才不食肉!”霍禹卻用丹鳳目一次次抛出冰刀子鄙視之,讓丫鬟将肉粥肉羮強喂到病已嘴邊。

霍禹別苑實在是房子大而空,既無優美擺設,也無珍玩,家中如同雪洞一般。還有一個奶媽,轉抓偷吃,兩個年幼相貌平平的丫鬟,不但不解風情,還呆板無趣。史高覺得心中的美好全部都破滅了。

史高不住地搖頭:“大司馬的兒子,怎麽可以住這種地方!”

直到他來到了霍禹後院,看到了打造精良的十八般武器,和幾個真人大小的木頭人,方才心中有所安慰。

院子裏的地上還畫着楚河漢界,每日四更天的時候,霍禹都會将史高喊醒,兩人一個站楚河,一個站漢界,練武。史高年幼,本就睡不夠,被早早的叫醒,每每無精打采,不停地打瞌睡,卻總被霍禹的手中的劍柄打醒。

“霍将軍,你的腿還沒好,當心變瘸子!”困頓的史高打着連番的哈欠,抹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恨不得抱着兵器就睡倒。

“練武貴在勤!”霍禹說着,把一杆長槍扔給了史高:“劍乃上品兵器,可你必須學些其他兵器,來!”

“好沉!霍将軍不能虐待我大漢的好少年!”史高接過長槍,舞了一下,發現雖然笨重,然那槍首銀光閃閃,舞快了還能劃出漂亮的光弧,頓時興致大增:“霍将軍,你的武器比你的脾氣好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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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禹冷哼一聲:“拿不動它的人,不配用他!”

史高皺着鼻子憤憤然:“你不也是舞劍的麽?你配用麽?”

霍禹伸手示意史高遞給他:”不妨看着。”

史高于是将長槍用力一擲,霍禹站在原地,單手接住,僅是單臂,就将這長槍使得如天馬在手,流轉飛星辰,又如銀河墜落,化作槍首,攪碎蒼穹。

史高看得雙目發亮。

”看會了麽?”霍禹問。

此時,史高還未回神,只是一雙大眼睛看得如癡如醉。

霍禹把槍擲回給史高:“舞一遍。”

史高忙接了長槍,有些愠怒:“霍将軍,你又要欺負小孩子!這麽複雜的招數,你又舞得那麽快,我怎麽可能一朝全部記住!”

霍禹斜了史高一眼:“記住多少舞多少。”

史高憑着記憶,将這套槍法所記得內容一一演示,看得霍禹心下愕然。病已誇他是武學奇才,原來并不誇張。

舞罷,史高亦是一臉神氣地收了槍,笑吟吟地說:“我也就記住了九成半多吧。”

霍禹于是揶揄道:“年紀輕輕,記性卻不好。”

史高嘻嘻一笑,踩着楚河漢界舞刀弄棍,槍武得風聲陣陣,口裏還念念有詞:“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毂兮短兵接!”

霍禹以長槊相抵:“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争先!”

史高又接一招,高呼:“淩餘陣兮躐餘行,左骖殪兮右刃傷!”

霍禹不動如山,将史高一招擊出一丈外:“霾兩輪兮絷四馬,援玉桴兮擊鳴鼓。天時墜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靜卧休養的病已吵醒,只聽院子裏叮叮當當,一人一句戰國時期屈原的《九歌》,豪邁無比,想到自己無法習武,心中又是一陣傷感,于是緩緩起身,扶牆去霍禹的書房竊書。

霍禹別苑的書種多類全,尤其是兵書多。《三略》《六韬》不在話下,《孫子兵法》《孫膑兵法》《鬼谷子》一應具在。霍禹本不願将《六韬》借他,病已便在此時扶着牆緩步摸到書房,竊書來讀。讀至《六韬·盈虛》,太公曰,“君不肖,則國危而民亂,君賢聖則國安民治,禍福在君不在天時”時,病已陷入沉思。

姜太公認為,君主賢明則國家安寧昌盛,天時地利,都不如君主賢明。可是,眼前的這個國家似乎和太公說的不一樣,是霍光把持朝政,将這個國家治理的昌盛安寧,又是霍光,讓這個國家擺脫了武帝晚年的窮兵黩武,人民休養生息,莫非,霍光才是君?

想到這裏,病已開始同情那位君王,一邊想着,只覺得身後寒氣湧來,擡眼一看,乃是他的好友,霍光的兒子,霍禹。

“這麽精神?那就一起練武!”霍禹說着,把病已拽到後院,一把重七十二斤的大斧扔給病已,病已本就身體虛弱,站着都搖搖晃晃,當場被這巨大的兵器砸在了地上。

“哥身體弱,不能習武,你莫強求他!”史高說着,抄一杆長槍殺了過來。

霍禹饒是單腿受傷,站在原地以長槊相敵,兩人比試了一陣,史高仍敗下陣來,卻才剛才的比試中偷學了不少技法。

此時,許平君已然同父親去昌邑祭祖歸來。

歸來的第一件事,自然是熟門熟路地去霍禹的別苑探望病已,可是,他來到別苑門口,卻有守衛把守,那兩名守衛的士兵道:”虎贲中郎将居所,閑人免進!:說罷,用兩把長劍攔住了平君。

平君嘻嘻笑道:“我不是閑人,我是霍禹将軍的好朋友,還是你們別苑客人史病已的未婚妻。”

門衛甲道:“抱歉姑娘,中郎将沒說過您可以入內,您就是中郎将的未婚妻也不可以。”

平君一聽,本想發怒,忽地眼珠子一轉,道了謝,就去尋找後門。誰知後門也有士兵把守,平君

就琢磨要翻牆,剛跳上牆頭,就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喊:“大膽!”

奶娘飛身上牆頭,将平君逮了下來,之後,連出幾招,招招咄咄逼人,平君才知道原來奶媽功夫這般了得。

“平君,是你?”奶娘十分意外。

平君連忙撒嬌:”“奶娘最好啦了,我想來探望病已和霍禹,他們不讓進,求你帶我進去吧!”

奶媽本就見平君活潑伶俐,十分喜歡,于是動了恻隐之心,帶平君自後門而入,後門通着後院,此時,霍禹正在涼亭飲茶,見平君蹑手蹑腳進入,随手擲出一只茶杯。

平君連忙晃身一躲,接住了茶杯。

“誰讓你進來的?”霍禹寒着冰山臉問。

平君嘻嘻笑道:“霍禹,你的腿傷好些了麽?”

霍禹翻了個白眼:“沒好。”

平君道:“那你快些好起來呀,對了,小病貓好些了麽?”說着,坐到了霍禹的對面,将茶杯還給霍禹。

“什麽病貓病狗?”霍禹的一張冰山臉看不出任何表情。

“當然是病已了,他在你這裏養病,你這裏如此清幽安全,他好多了吧?”平君說着,還十分狗腿地幫霍禹斟茶。

漢時的茶還是放在釜中煮,将山泉或雪水置于釜中,放入茶沫。水第二次沸騰之後,将茶沫饽先分出放置于熟盂之後,再次燒煮。水三沸之後,方能飲用。霍禹本以為平君不懂這些禮節,萬萬沒想到,她侍茶時居然步驟俱全。

“你還懂煮茶?”霍禹刮目相看。

“不太懂,小時候小病貓教過我。”平君說道。這句話卻讓霍禹心中五味陳雜:“他教過你很多東西?”

“是呀,我小時候他就是我的教書先生,還給我講兵法故事,那些兵法故事霍将軍和病已十分熟悉,太了不起了。”平君見霍禹有些不滿,連忙轉了口風。見霍禹茶杯中的茶水飲盡,平君又為霍禹侍了一杯茶,一邊侍茶,一邊往屋子裏打探,惹得霍禹飲茶的雅興全無。

“不準去看他。”霍禹果斷地說。

“為什麽!”許平君扔下手中的茶具,起身怒瞪着霍禹。

“沒有為什麽。”霍禹回答道。

“好的,我知道了。”平君說着,灑下一堆粉末,迅速往屋子裏跑,邊跑邊喊:“小病貓,我來看你了!”

只見病已站在門口扶着牆,望着平君,滿眼的熱切,平君歡喜地飛撲到他面前,抱住了病已,病已本想将她推開,怎奈氣力不足,反抗不得,想要回抱她一番,卻又怕她再次卷入其中,只得說道:“平君,你回去吧。”

平君松開病已,一臉疑惑:“為什麽?我們好不容易才再次見面,你為了我和我爹差點命都沒了,難道你敢說你不想見我?”

病已搖頭:“不想。”

平君先是眼圈一紅,繼而,道:“我知道了,你們覺得最近廣陵王各種作亂,我和你們走近了很危險,對嗎?我告訴你們,我不怕事!你們傷的傷,病的病,我一身的武功,可以幫你們!”

霍禹卻道:“你遠離我們,就是幫忙。”

平君一聽,心下一涼:“你們憑什麽嫌棄我!”

霍禹已然拿劍抵住了平君的脖頸:“不要再回來。”

平君抹了一把眼淚,自後面跑了出去,霍禹與病已對望無言,末了,病已道:“謝謝你如此堅決的保護她,我剛才差點就改變主意了。”

霍禹冷哼一聲:“自私。”

病已黯然笑道:“我倒是寧願我真的自私。”

此時,樹上的鳴蟬分外的聒噪,步入盛夏時分,動辄大汗淋漓,病已同霍禹坐在涼亭裏飲茶,飲得熱汗淋漓,心中事卻盡是涼的,冷的。

“皇上越來越寵信廣陵王了。”霍禹說。

“那你們霍家更要低調行事。”病已說。

“霍禹哥,再教我些啊!你的槍法好厲害!”史高越打越興奮,開始纏着霍禹,霍禹卻收了長槊,道:“時辰已道,本将軍要去練兵。”

剩下史高在原地抓着長槍不放,一臉的眷戀:“霍大哥,我們明日再戰!”

這時候,別苑的小丫鬟匆匆走來:“少爺,您的好友張彭祖少爺又來拜訪啦!”

霍禹一臉的不屑,指責病已道:“你來招呼。”

原來,霍禹升官之後,巴結他的貴族少年越來越多,而霍禹沒有一個看的上眼,好不容易有個張彭祖,和他乃是幼時夥伴,卻是個喋喋不休之人,見霍禹受傷在家,他便日日來看望,絮絮叨叨聽得霍禹不勝其煩,索性讓暫住的病已來代他受罪。

病已見到張彭祖的那一刻,就覺得此人乃是京城的少年中少見的一塊璞玉。

張彭祖并不十分英俊,不過是眉目清秀,笑起來還帶着幾分憨氣,一雙清澈的瞳子稚氣猶存。

張彭祖一見病已,卻已笑逐顏開:“是你啊,小先生!我們在德澤酒舍見過多次啦!你還記得我不?”

病已自然清楚記得每一個在德澤酒舍出現過的少年,這一位尤其熟悉。一來,此人總愛接說書先生的話,二來,此人對桂花美酒如此執着,他每次帶來的美酒也分外香醇,病已就多留心了他幾分。據說,張彭祖的父親張賀只是小小掖庭令,然而,周圍的人卻對他畢恭畢敬,後來,病已聽說,他的親生父親乃是張賀的弟弟張安世,他身為幼子,被站敢死過繼給哥哥——宦官張賀,病已方才明白其中玄妙。

張安世,霍光最得力的左右手,他官居右将軍,光祿勳,貴不可言。正因為如此,張彭祖和霍禹才得以從小玩到大,只是,張彭祖又豈知霍禹的志向?于是兩人越走越遠。

”公子可是姓張?公子家的桂酒醇美芬芳,多謝了。”病已連忙行禮。

“好記性。史先生,你這是當了霍禹的食客了麽?還是說,你們倆……啊,難怪霍禹從小就不和

小姑娘說話!”張彭祖想到這裏,眼神有些異樣。

“非也非也,在下只是暫住此地。”病已連忙澄清。漢朝時男風盛行,被誤會倒也不奇怪。

“咦,你怎麽臉色不好?聽說你得了重病,快去躺下,不影響咱們說話。”說罷,他就扶着病已回客房了。

“上次我離家出走,住的也是這間,我們有緣分啊!”張彭祖說。

病已迅速與張彭祖熟了。一來,兩人都是話多之人,二來,張彭祖的親生父親雖然身居高官,他

卻性格單純無心機,與他交談并不勞心,三來,張彭祖臉皮非常的厚。刀槍戳不進的那種,饒是霍禹這般冷落他,他依舊堅信霍禹是他最好的朋友,而現在,他則認為重病在身,專心聽他講話的病已是他第二好的朋友。

當然,霍禹別館并不僅僅是這個單純少年,更多的,還有形形色色的官場上的年輕人們。

“這位可是史家的大哥?久仰大名,如雷貫耳!小弟乃是霍雲,霍禹是我小叔叔,小叔很少結交好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說話的少年俊俏風流,不過年方十五,弓馬娴熟,仗着一身好功夫和霍家的關系,剛被送去當禁衛軍,本想靠霍禹的庇護,誰知道霍禹升遷至虎贲中郎将,親率虎贲騎兵,這是護衛天子,時常能見到天子的美差,霍雲自然想請自家叔叔幫忙。

”原來是霍雲霍将軍。“病已連忙躬身作揖。

”不敢不敢,我哪兒是什麽将軍。”霍雲嘴上雖說着,卻已經飄飄然,他打量着這位最近在京城頗活躍的罪臣史家子,圍觀鬥雞一樣好奇。

病已亦是在打量這位霍去病将軍的嫡孫,只見此人雙目黑而熠熠生輝,眼神慧黠得緊,怕是個急功近利的聰明人物。

“這位就是德澤酒舍說書的吧,我聽過你說書,看你弱不禁風,卻頗有心計,這麽快就傍上霍家這大樹了,了不起!”

聲若洪鐘,卻是故意的大嗓門。另一位出言不遜的是韓王增的長子韓興,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也是個雄姿英發的人物。許是不屑祖父韓嫣乃是武帝面首,他刻意把自己鍛煉得孔武有力,還留着絡腮胡須,然而,皮膚依舊白皙如羊脂玉,與他的外表十分不符合。

許是自卑,韓興第一眼就看輕了病已,認為此人和他的祖父韓嫣的一樣的人物,先是斜着眼給了對方幾分臉色。

“世子,你誤會了,他只是小叔叔新交的好友。”霍雲連忙解釋。

“新交的朋友,就邀請他同住?你小叔叔也是個憐香惜玉之人。”韓興依舊不肯放過。

病已也不懊惱,也不解釋自己為何住進這裏,只是謙謙行禮,笑問:“這位可是韓王家世子?久仰大名。攀龍附鳳這種好本事,史家自愧不如。”

韓興白皙的面色立刻脹成了豬肝色。他自然知道病已指着是祖父韓嫣同武帝之事,氣得欲要拔劍,霍雲欲要攔住他,被推到了一旁。

韓興揮劍欲刺病已小腹,病已卻站在原地,巋然不動,一雙明潤溫柔的雙瞳子瞬間威嚴滿溢。

劍鋒離病已盡在咫尺,乃至刺入,不過是一瞬間,就是這一瞬,韓興看到一雙蒼白又秀氣的手握住了劍鋒。

真是一雙漂亮的手,手背細致如玉,骨節分明,可就是這雙毫無攻擊力的手,去卻讓韓興渾身一顫。韓興手臂一哆嗦,長劍當啷一聲墜地,再擡頭看一眼病已,只見他面色平靜如常,一雙深不可測的瞳子瞬間變了樣。

韓興從未見這種奇異的眼神。仿佛天下都帷幄在那雙黑瞳之中,仿佛日月星辰都能被那雙瞳子左右一般。這眼神之豪邁,當今聖上未有,他的父親韓增未有,如果說有一人相似,韓興想起了霍光——那個年過知天命之年,掌控天下十多年的男子,竟與這少年眼神相似?韓興揉了揉雙眼,一定是自己看錯了!

韓興又看了一眼,那眼神卻在一霎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溫柔如春水的笑眼。韓興心道,剛才一定是自己看錯了!罪臣史家子,生在民間,長在村落,又如何能同霍光相提并論!

病已笑道:“韓王世子英武過人,性情剛烈,真乃鐵血男兒。”說罷,将自己被刺傷的雙手舉

起,晃了晃,見侍女送來茶和點心,忙借了手絹随意包起手上傷口。

霍雲連忙打圓場:“對了,史大哥,你是如何知道他是韓王家世子的?你不能因為人家英武,就說人家是韓王世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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