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入朝堂

一場殿試從始到終共歷兩個時辰,問話的時間,殿外已飄起鵝毛大雪,倒是無風,殿內寂得宋雲修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魏堇歆留了他,卻不主動與他搭話,而是展開早就備好的鋪金畫卷,卷上金粉熠熠,一看便知造價不菲。

而魏堇歆則飽蘸一筆濃墨,懸腕作畫,運筆行雲流水,下筆酣暢淋漓。

只因隔着那道紗幔,宋雲修看不清陛下在做什麽,他獨自站了一會兒,方鼓起莫大的勇氣,朝清冷的地面上一跪,擲地有聲道:“罪人自知觸犯律法,但求陛下肯給罪人一個機會報效朝廷,今日之試罪人胸有成竹,必不會落榜。”

他說完又跪了一陣,卻未聞得回音,只能從紗幔內浮動的人影判斷出陛下的确是聽到了他所說的話。

既然聽到了,他便沒有再說一次的道理,只靜靜跪在殿中,等待回音。

陛下既專程留了他來,必然不會置他不顧。

宋雲修挺直身形,端端正正地跪在殿中,約莫跪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聽那邊的聲音道:“過來。”

宋雲修揉了揉自己發酸的膝蓋快步上前,止步于紗幔前未敢進去。

魏堇歆瞥了他一眼,繼而道:“到朕身邊來。”

宋雲修動作毫不猶豫,心裏卻略有遲疑,雖然前世他也是被留在殿中,可是從始至終,他好像都沒有近陛下的身,只是被留着問了幾句話。

魏堇歆見他走近,不免又細細将他打量一番,多年不見,他出落得更為俊美出塵,眉目間俱有了少時不見的風情。

見他目不斜視,魏堇歆道:“這幅畫,你若補得朕歡喜,朕就允了你的條件。”

說完,宋雲修才敢往畫卷上觀去,畫上是一男子,寸縷未着,神情明媚羞赧,雙腿緊阖委屈,胸膛卻是微微挺起,好似将自己獻于何人。

再細看那男子面容五官,和宋雲修竟有八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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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雲修被驚得後退半步,不可置信地看向似笑非笑的魏堇歆。

魏堇歆萬分滿意于他驚愕慌張的反應,親自将畫筆塞入宋雲修手中,道:“朕按照你小時候模樣大致猜的,倒是不差多少。”

她說完這莫名其妙的一句便起身離開,留着宋雲修一人挖空心思揣摩聖意。

畫卷上的畫已經盡數完成,不需要再添再補,那麽陛下的意思,便是讓他給這幅畫填色了......

‘你若補得朕歡喜,朕就允了你。’

饒是重生一回,宋雲修也是處子之身,他看着這副豔畫面紅耳赤、雙頰滾燙,卻還是不得不去用心揣摩,陛下會喜歡什麽樣的顏色......

何處該是薄粉含春,何處該是深紅陣陣......

·

深宮寂寂,連宮人也少有,魏堇歆走在長長的宮道上,突然覺得自己所得的那本奇書是何等至寶。

文莺跟随其後,覺出陛下腳步輕快,似是快意。

欺君之罪,加上結黨營私,往大了說單拎出一條就足以招來殺身之禍,可陛下卻不輕不重地寫下那樣的幾條責罰,雖有一條是腰斬,但那縱然抽到也只是斬一人,說到底還是陛下留了情。

魏堇歆從朝露殿行至鳴鸾殿,命文莺将今日收的試卷呈上來過目,殿試人數并不多,統共十四人,均要由魏堇歆一一過目。

她特意将宋雲修的試卷壓在了最下面,等着朝露殿那邊的事辦完給她把那副畫送過來,但是缺了宋雲修的那份,這名次便排不得,魏堇歆批完那十三份便阖目閑等。

文莺見陛下的意思竟是真想收那宋家公子為士,不由道:“陛下為何想留宋公子在朝中呢?”

魏堇歆睜眼看着文莺。

倒也沒有為什麽,既然那本書上寫着她允了,那便允了,她倒是想看看,宋雲修一個男人想在她的朝堂之上掀起什麽風浪來。

只這話卻不好跟文莺細說,否則顯得她好似十分随意。

她道:“宋家欠朕良多,她們既願意補償,朕豈有攔着的道理?”

文莺默然。

當年陛下還是七皇女時,父君被殺,驟然失勢,是宋家突然退了與陛下的婚約,轉與她人相約為姻親。

定的還是與陛下水火不相容之人。

想了想,文莺道:“若是真封宋家公子為官,朝中聲音恐良莠不齊,民間恐會有男子效仿此行。”

魏堇歆道:“不必挂心,朕已然為他安排了一個絕佳的身份,只等朝露殿那幅畫送來了。”

聞言,文莺倒是來了興趣,道:“還請陛下示意。”

魏堇歆勾唇,于紙上寫下兩個大字:太傅。

文莺眼前一亮,陛下今已成年,按制無需帝師了,可陛下既說她要,也無人會反對。

何況太傅一職,給得十分微妙,說好聽了是天子帝師,可就陛下這個偏執強硬的性子,她不信陛下會聽宋雲修半個字,說白了,便是将宋雲修架在一處,給了官職、領着俸祿,但又什麽用都沒有。

便算是天下男子想要效仿,再封他一個太傅又何嘗不可?只要他教得起。

文莺面上帶笑,道:“陛下英明。”

閑談須臾,殿外有黃門回禀:“陛下,宋雲修奉上一物。”

文莺接了聲“進”,那黃門便彎身進來,雙手将那鋪金畫卷奉上,文莺識趣推至一旁。

魏堇歆伸手接過,展卷一覽,入眼盡是粉潤尖尖、潮紅多情,看得她鳳顏大悅,語調悠長道:“便作一甲。”

一夕之間,禮部侍郎宋飛雪長子留任朝中一事,傳遍朝野。

意料之中地,第二日的早朝上,魏堇歆面前的奏折比平日多了三倍不止,不用看也知道定與宋家脫不了幹系。

魏堇歆一本未看,連着案上鋪放的黃巾一卷,一起掀落下去,懶聲道:“爾等要說什麽閑話,不妨當着宋飛雪的面說,朕也好聽個響。”

當殿言說,還是陛下親自下的诏令,這些人再如何也不能去駁魏堇歆的意思,一時議論聲少了一片,個個安靜如雞。

等了半晌,魏堇歆等得神情恹恹,正要宣布無事退朝,兩人如同約好一般一齊上前,先是刑部孫月槐開口,說:“陛下!臣以為男子入仕,絕無先例,倘若傳開,恐怕有損陛下威名。”

她說完,又有一人江傾海進言:“陛下!自古以來,男人就是要遵三從四德、讀內訓,吟花弄月、刺繡撫琴已是足夠,怎配與我等翹楚女郎站在一處?”

她二人說完,魏堇歆卻是笑意漸深,道:“這麽說,你二人是執意要左右朕的決定了?”

孫月槐喉間一哽,一時無話,江傾海卻不知情況,耿直道:“臣等也是為陛下江山社稷考量!若因一個男人擾亂朝政,豈非贻笑大方!”

待她說完,孫月槐已是汗如雨下,膝蓋骨頭裏都發起軟來。

魏堇歆滿意地點點頭,道:“爾等都聽清楚江大人說的話了?”

其餘人低聲回:“臣等聽清楚了。”

魏堇歆掠了眼江傾海仍作正義凜然的表情,道:“既然江大人覺得自己連一個男人都擺平不了,想來留在朝中也是無用,回家去罷。”

兩句話便革了江傾海的職,江傾海愣住。

魏堇歆又将目光轉向孫月槐,輕聲道:“至于孫大人......”

不等魏堇歆說完,孫月槐撲通一聲下跪,哭嚎道:“臣知罪!臣罪該萬死!臣收回方才的胡言亂語!”

“你!”江傾海轉身怒視向孫月槐,孫月槐汗如雨下。

魏堇歆又問:“可還有異議?”

這次朝臣們的聲音比之前響亮不少,說的是:“臣等均無異議!”

“極好。”魏堇歆起身,利落退朝。

宋飛雪自朝露殿走出,呼出一口熱氣,忽然覺得渾身上下無處不清朗起來。

她家那小子說得竟半分不錯,陛下果然允了此事。

聖旨傳得也快,宋飛雪前腳進了家門,後腳傳旨的文莺便來了。

宋長雪在內的一家四口都跪在前院等候接旨。

因是故人,文莺也不做那些客套虛禮,她一把扶起宋飛雪,又将聖旨交到宋雲修手中,道:“恭喜宋公子,即日到任,任太傅一職。”

“太傅!?”宋飛雪大吃一驚,連忙去看宋雲修的臉色,卻見宋雲修神色平平,點頭致謝文莺道:“多謝文莺掌事。”

文莺輕笑:“今日之結果,太傅應不意外罷?”

她随口已換了稱謂,宋雲修垂目望着聖旨上的字跡,露出一點淺薄的笑容來。

文莺很快回宮複命,宋雲修的兩個妹妹都笑着迎上來,拉着他的袖子。

“太傅呢!算起來,哥哥豈不是要比陛下還大!”雲寄笑眯眯的,她年紀小,只覺得做官越大越好,今後宋家勢必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雲棠相較于她便穩重不少,她清楚其中利害,只道:“哥,我還有三年才能入朝為官,左右有母親在,你不必過于擔心!”

“我不擔心。”宋雲修溫溫和和地應着,看向妹妹道,“雲棠真想入朝為士嗎?”

宋雲棠自小跟着一位西北将領學了一身武藝和一肚子行軍布陣的謀略,只是新帝登基,大多武将都是各王麾下的舊部,多被殘殺。

武将被銳挫士氣,一蹶不振,棄武從文實乃無奈之舉。

宋雲棠想了想,道:“若能如願那是好事,能幫上哥哥,那也是如願。”

宋雲修看着妹妹星亮的眸子一時不語。

這次的殿試之事,是他一人負氣,哪怕擔上全家人的性命,也要堅持如此,是他的自私。

可家裏人,卻沒有一個怪他的。

宋雲修低聲道:“雲棠放心,此事我會傾力而為。”

宋雲棠只當他是說太傅一職,笑着輕輕拍了下宋雲修的小臂,擡眼笑音道:“哥,如玉哥哥來找你了!”

宋雲修身形一動,才看見穿堂的廊門之下,相府小公子齊如玉身披火紅狐裘,正笑着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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