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可憐的太傅

魏堇歆怔了怔,染血的指尖放在鼻尖輕嗅,想起宋雲修一直蒼白的面色。

她随太醫進去,親眼看着太醫卷起宋雲修的袖管,露出腕上滲血的白布,似乎纏得不大好,有些松散了,不知是誰給他纏的,一點也不盡心。

白布被慢慢解開,皓腕上一道傷痕深可見骨,還在往外滲着血,這樣細的口子,絕不是刀劃出來的。魏堇歆一頓,忽然拿下自己發間的鳳釵看了一眼,若是用這個,傷口似乎吻合。

難道那不是夢,是真的?

他到底想幹什麽?

“文莺。”魏堇歆忽道,“朕那日,是如何醒的?”

文莺眸色微閃,如實道:“臣不知,只是那日臣進去時,看見太傅大人割破了手腕給陛下喂血。”

須臾,她又補充:“那時,齊如玉已經回府。”

“知道了。”魏堇歆目光複雜,她從袖中拿出一個瓶子遞給太醫,親眼看着太醫上藥。

這藥是宮裏特制的,別處沒有,是魏堇歆讓太醫院制的,用來給地牢裏那些缺眼斷腿的犯人使用,沒想到頭回用在正道上。

似乎有些疼,她見宋雲修在夢中也皺起眉。

承光殿內,魏堇歆長身而立,眼神深邃無波。

從幼時起,宋雲修便不是有主意的人,他小時候經常聽他爹的,後來又事事對她百依百順,這次宋雲修入朝為官,會是宋飛雪授意嗎?

他冒着被天下人議論的風險,冒着宋家全家被斬首的風險,不顧一切地來做這個太傅,究竟是為了什麽?宋雲修憑什麽肯定,她就會答應呢?

魏堇歆想起殿試那日,是宋雲修将那幾條簽子分發給了韓月她們,他是如何得知哪些簽條上寫的是什麽,又是如何恰好避開了腰斬的那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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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莺說她昏迷時,是宋雲修給她喂血,這法子他是從何得來的?當時她仿佛身在夢中,忽然覺得胸口窒息不已,緊接着就看到宋雲修渾身染血,跪在地上,模樣可憐極了,然後不知怎的,她就轉醒過來。

這或許是個巧合,但魏堇歆更願意将它視為刻意所為,她不免要想,如果宋雲修能肯定給她喂食鮮血她便能清醒,他是從何處得知的?以前是否做過同樣的事?

年少時光,魏堇歆雖能一一記起,但細枝末節也忘得差不多了,她不記得自己是否也曾這般昏迷過,更不知道宋雲修是否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救過她。

只這回,興許是他。

興許,她欠了他一命。

魏堇歆斂回目光,轉身離開承光殿,她對文莺囑咐道:“你去蛇門找幾個身手好的,黃昏時,随朕出宮一趟。”

那本預言書上示意,今日在京城四巷,會發生一場刺殺,行兇者共四人,目标便是宋雲修,京城四巷是從皇宮到宋府的必經之路,那地方十分偏僻,魚龍混雜,閑散走卒成堆,兇手容易行動,也極易隐藏。

書上只是簡略提了此事,前因後果俱未說明,不過既然刺殺目标是宋雲修,魏堇歆也能猜出一二其中緣由。

多半是與宋雲修入仕一事有關。

“宋雲修每日是如何回家的?”魏堇歆側目詢問文莺,文莺道:“乘馬車回去,宋家二娘駕車。”

“每日都來嗎?”魏堇歆擰眉。

“每日都來。”

魏堇歆想了想,道:“你注意一番,今夜宋雲棠來時,帶了幾人。”

從抽簽時宋雲修的表現,到瀝陽案,再到宋雲修給她喂血,讓魏堇歆生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為何偏偏是宋雲修?瀝陽難民逃至錦州,怎麽偏偏讓他碰上,這是偶然,還是他早就知道,所以提前過去等?

這些只是魏堇歆的疑心,一切還要等今晚一試方知。

·

待宋雲修醒來時,發現自己正睡在榻上,承光殿裏,他動了動身子,看到了新被包紮的手腕。

是誰給他換的藥?

宋雲修起身,一個人在承光殿轉悠了兩圈,沒有發現陛下的身影。他一想到自己正當批着折子,居然暈了過去,暗自羞惱不已,不知陛下是不是惱了他今日屢屢無狀。

宋雲修眉心深鎖,正待尋找陛下身影,擡眼見幾個宮人從偏殿的方向出來,手上似乎抱着幾疊奏折,于是他便往偏殿查看。

外面并未有文莺在,只有幾個零星的守衛,宋雲修輕推開門走入其中,藏在一根柱子後面,探頭悄悄往裏看了一眼。

書案邊,陛下正在處理政務。

他慢吞吞地走了過去,極不自在地看向陛下,道:“微臣失職。”

魏堇歆連頭也沒擡,沒好氣道:“宋大人來朕這承光殿也是想睡便睡,好大的官威。”

宋雲修眨了眨眼,還沒反應過來陛下的意思,魏堇歆又接着道:“既如此,朕看你們宋家那兩個小的也不必再動入仕的心思了,反正都是如你這般。”

說罷,魏堇歆擡眸,将宋雲修錯愕的樣子收入眼底。

“陛下。”宋雲修抿了下唇,又去殿中央跪了下來,“微臣失職,實乃微臣之過,與家妹無關。”

一番話說得宛如泥牛入海,杳無回音。

宋雲修只好原地跪着請罪,魏堇歆給他算着時辰,想着冬日裏衣服厚實,再跪一小會兒傷不了他什麽,等時辰一到,她才作出一派勉強放過宋雲修的神色,道:“起身。”

得了這話,宋雲修就知陛下不會再追究了,暗自松了口氣。

“去。”魏堇歆又指了指放在案頭那摞紫色的奏折,悠然道,“拿着替朕批了。”

紫色奏本往往上呈一些要事,但又不那麽要緊,往往是地方發生了什麽事,地方官員已有了處理提要,交給陛下過一眼。

宋雲修沒有拒絕,默默抱着那一疊奏折下去了。

魏堇歆的目光一直暗随着他,心想就這副呆呆的樣子,之後怎麽做這官?竟還一做就是十年,恐怕少不了要被排擠針對。

如今朝中的大部分官員已經脫胎換骨,原先錯雜紛亂的勢力已被她盡數清繳,剩下的幾乎都是她在奪位期間招攬到的部下,個個都是虎狼之輩,正因她們知道無濟于事,所以在魏堇歆丢了宋雲修這麽一只兔子進狼窩的時候,沒幾個人出來反對。

唯一一個孫月槐,是為了私利,江傾海是新人,沒摸清她的脾氣,自以為是。

如今孫芹大病在床,什麽時候痊愈尚未可知,孫家會不會卷土重來亦未可知,宋家的一舉一動都被她盯着,出不了什麽大亂子。

她勻給宋雲修的奏折不多,沒一會兒就批完了,魏堇歆擡眸,看了眼安安靜靜發呆的宋雲修,道:“若是無事,可以走了。”

“啊。”

她看着宋雲修輕應一聲,手忙腳亂地起來行禮,暗覺好笑。

“微臣告退。”宋雲修轉過身,面上卻是愁容不減。

若他記得不錯,前世今日,在京城四巷會有幾人出來刺殺他。前世他是一人回府,驚慌躲閃之下根本沒看清那些人是從哪兒竄出來的,後來他重傷在家又躺了許久,怎麽結的案子都不知道,今晨出門,便只能囑咐雲棠多帶幾個人過來。

卻不知刺客會不會因為他多帶的這幾人取消計劃。

出宮之後,宋府馬車停在老地方,宋雲棠坐在車夫的位置上招了招手。

“哥!”

宋雲修見她一個人,皺眉道:“我不是讓你多帶幾人嗎?”

“帶了呀!”宋雲棠将手一拍,心想她哥必然是心血來潮想買什麽東西,又擔心人手不夠,于是她将馬車簾子一撩,露出裏面三張白淨小臉,其中還有福安,看着宋雲修“嘿嘿”一聲傻笑。

宋雲修頭腦發昏,險些要不知天地為何物。

“怎麽只帶了幾個男孩過來?”他皺緊眉頭,這要是出事,還不夠保護他們的呢!

宋雲棠愣道:“你讓我帶人,我不帶男的,如何跟着你?”

宋雲修呼吸一窒,險些背過氣去,他深沉哀怨地看了宋雲棠一眼,又瞧了瞧昏黃的天色,沉聲道:“回去再說罷。”

與前世相比,至少她們有五個人,還有宋雲棠一個女子在,應是不怕,而且雲棠自幼習武,身上是有功夫在的。

想完這些,宋雲修眉頭微松,這才上了馬車一道行去。

一路緩行,等到達四巷時,面前正迎上一輪燦紅的落日,耀耀灼目,宋雲棠禁不住眯起眼來。

就在這時,刀光劍影浮動,兩側高屋之上飛身走下十來個蒙面人,穿着衣服倒是各有不同,只是個個身形敏捷。

宋雲修一路警覺,他一直再往車外看,最先瞧見那幾人,其中一個刺客兇煞的眼神還自車外與他對視一瞬,驚得宋雲修心跳都漏了半拍。

“雲棠!小心!”他說話之際,已有一人沖上馬背,正面擎刀對着宋雲棠當面劈下。

宋雲修連忙以身去擋。

剛出車外,一支弩.箭禦風而來,嗖聲刺入刺客小臂。

“啊!!”刺客慘叫一聲,立即回頭查看,只見她們原先跳下來的地方,不知何時多出十個身穿暗紅勁衣的女子,臂上均繡有烏色蛇紋,正目露寒光盯着她們。

“不好!是蛇門的人!”

同樣是十人,可蛇門一人,就能殺她們十人。

那刺客面色驟變,一時也顧不上再行刺殺,連近在咫尺的宋雲修都不再看一眼,轉身就逃。

可蛇門中人個個身手超俗鬼魅,這樣近的距離,她們怎麽可能再逃得掉?

那屋頂上十人齊下,頃刻之間便将十個蒙面刺客生擒。

蛇門,是陛下的專屬護衛。

宋雲修怔然,忽然好似有所察覺,瞥見不遠處閣樓之上,那個華衣冷面的絕色女子。

餘晖耀目,宋雲修看不清她的臉,卻感覺到她也在看着他。

中間相隔不過十餘步的距離,宋雲修聽見她吩咐:“文莺,回宮。”

直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他視線裏,他才覺得眼眶發酸,心口卻漫開一股軟爛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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