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朕脾氣不好是天生的

院子裏種着一棵枇杷樹,所生的翠葉黑漆漆的,上面蓋滿了雪。

宋雲棠清理完荷塘,百無聊賴地拉着妹妹閑轉,不知想到什麽,憤憤地踩了枇杷樹一腳,樹上落雪紛紛,全都堆到了宋雲寄的小腦袋上。

宋雲寄睜眼看着她,宋雲棠嘿嘿地替妹妹掃雪,一邊掃一邊說:“今日孫月槐是來府上說親的,你知不知道?”

宋雲寄眨了眨眼,問:“她替誰說親呀?她家有兒郎嗎?”

“笨!”宋雲棠敲了下她的腦袋瓜,“自然是看上咱哥了!”

“那怎麽行?”宋雲寄委委屈屈地摸了摸自己發痛的腦殼,軟着聲氣道,“她都那麽大年紀了,身體怕是不中用了罷?”

宋雲棠沒好氣地看了宋雲寄一眼,道:“她是為她二女兒孫芹說親。”

“孫芹?”宋雲寄偏着腦袋想,想了半天,終于在腦海中拼湊出個人模樣來。

她是見過的,大約去年秋天,她在街上看見孫芹爬上枝頭,穿着白色短襟褐色長褲,拿着杆子打柿子。

宋雲寄從沒見過人打柿子,覺得有趣,站在樹下看了一會兒。

誰知孫芹瞧見了她,笑着擺擺手,将一個柿子丢了過來,聲音清脆:“小女郎,自家種的,嘗一個試試。”

宋雲寄道了謝,拿着柿子回家給哥哥吃了。

“啊......”她回憶得真真切切,高興起來,“她們之前就是有緣分在的,孫芹看上哥哥,也不奇怪!”

這段往事宋雲棠并不知情,只皺眉看了宋雲寄一眼,“我聽說她性子軟弱,又比咱哥小一歲。”

宋雲寄認認真真想了一會兒,道:“道聽途說來的東西,怎能輕信?找個機會試她一試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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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蹲在樹下,認認真真地商量起來。

客室中的孫月槐還在等人,她十分熱情地與宋飛雪交談,扯了不少八竿子打不着的閑題,氣氛倒也不算冷落,只是宋雲修的雙手有些發涼。

他好幾次想開口向孫月槐說明,即便是嫁人,他也絕不會閑在家中繡花,照樣日日都去上朝。

可每次他剛想說時,就被孫月槐适時出聲打斷,又接起一個話題來。

這似乎是宋雲修等得最漫長的半個時辰,他如坐針氈,偷偷望了母親好幾眼,希望母親能領會他的意思。

半個時辰後,被孫月槐支去取衣服的小月着急忙慌地跑進來,緊着附耳對孫月槐說了幾句話。

“什麽!?”孫月槐大驚失色震喊一聲,随後急忙看了眼宋飛雪和宋雲修,賠了聲笑,才壓低聲音又說了幾句,然後匆匆辭別。

臨走時不忘對宋雲修笑着點了下頭,讓宋雲修覺得渾身不适。

“孫大人怎麽走了?”宋雲修問。

宋飛雪默了默,道:“我剛剛隐約聽見,她問了一句傷得重嗎,可染了風寒。”

如此說來,大約是她的哪個女兒出了事。

宋雲修暗松了口氣,這才有機會說:“母親,下次再有人說親,直接拒絕便可。”

宋飛雪自然也如此作想,她看不上孫家,但對宋雲修的态度卻不肯茍同,沉下聲道:“什麽拒絕!你難道要一輩子做官,不成親了嗎?”

宋雲修不說話了,只拿水潤的眸子靜靜看着她。

宋飛雪被看得又生出萬般無奈,重重嘆了聲氣。

她語重心長道:“雲修,人是要為自己活着的。”

“我知道了,母親。”他答得很快,卻只說知道了,旁的一字不提。

宋飛雪皺緊了眉,搖着頭回房中去了。

夜晚房中,宋雲修默聲給自己腕上上藥。

他受傷的事并未告訴母親,那一下劃得極深,幾可見骨,沒有十天半個月怕是難以痊愈。

腕上的細布已經滲出血跡,止血藥又多有刺痛之感,宋雲修咬牙上完了藥,一圈圈自己纏着布條。

今日,又有了一事不同。

前世他與孫家姑娘見了一面,那次的見面好似讓孫家姑娘覺得她們的關系成了理所當然一般,經常不顧她人眼光,在宮外等他下朝。

雖然宋雲修已極力拒絕并從未和她同處一車,但還是惹出不少風言風語。

今日卻未再相見,中途發生了什麽意外。

宋雲修想,難道重生一回,也不是事事都一樣的嗎?是不是只有必然發生之事才會一一如前,而像見不見面這種事自有機緣,成或不成全在天意。

那陛下的病呢?宋雲修想起鳴鸾宮內她面無人色、氣息微弱躺着的畫面就心口一陣陣發悶,他想,這病是一定要治好的,否則這樣的事再來一次如何是好?

宋雲修睡意全無,起身便出了屋子,轉而去向廚房。

翌日早朝,魏堇歆面色如常地出現在諸位大臣面前,俱無異樣,可算讓提心吊膽的衆人松了口氣。

不過她們今日都摸不透陛下心情如何,一個個只好安靜如雞,等着魏堇歆自己看完奏折發問。

魏堇歆丢下一本奏折,看了眼隊列中的孫月槐,勾唇道:“朕聽說孫大人的愛女身體抱恙,可有大礙?”

孫月槐受寵若驚地出列,伏禮拜道:“多謝陛下挂懷,小女若知,必能速速痊愈!”

她話雖如此,眉間卻隐有憂色。

她那二女兒孫芹,昨夜意外失足落水,掉進了護城河的冰窟窿裏,打撈了半天才撈上來,等送回家已是氣息奄奄,昨夜又是連夜高燒,今晨她出府時病情還未好轉。

魏堇歆輕輕笑了一聲,道:“一會兒朕讓文莺送了山參過去,你們孫家家蔭不錯,朕還是很看重的。”

“多謝陛下!”孫月槐心道原來陛下對她孫氏看重至此,感激涕零無以言表,又是對着魏堇歆拜了三拜。

寒暄之後,這才又轉談正事,有人上言欽差大臣古蓮已至瀝陽,正在體察民情,具體事例會一一寫在信中,不日抵達京城。

詳談過程中,魏堇歆餘光看見宋雲修身形似乎有幾分晃動,她皺了下眉,耐着性子又聽一位大臣禀完事宜,頓時拉了臉道:“朕乏了,退朝。”

大臣們對陛下突如其來的脾氣已經司空見慣,幹脆地跪地拜別。

魏堇歆不走,這些人是不會擡頭的,她剛起身,發現身邊的宋雲修卻仍然站着,她見宋雲修臉色不佳,昏昏沉沉,低聲道:“要睡便回家去。”

她說完,宋雲修如夢初醒,立即清醒過來,才發現早朝不知什麽時候結束了,所有人都跪送陛下。

他面露羞愧,魏堇歆卻不聽他解釋,率先一步走出朝露殿,宋雲修即刻緊随其後。

等群臣起身時,只看見鳳椅上是空的,太傅大人也不見了。

魏堇歆朱紅的身影大步走在白玉階梯上,她一言不發,文莺也只低頭跟在身後,快步走着。

許是被寒風吹了吹,宋雲修頭腦愈發昏沉起來,他只顧着跟上陛下的步伐,眼中的景物卻漸漸模糊起來。

“太傅!”文莺走在這二人身後,見宋雲修搖搖欲墜,忍不住出聲提醒一句,宋雲修一怔,再度擡頭,便正對上魏堇歆烏黑陰沉的鳳目。

“去承光殿。”魏堇歆掠了他一眼,心想這人今日是怎麽了,倒也沒有多問,宋雲修如何是宋家的事,與她有何幹系。

待魏堇歆和宋雲修邁入承光殿,文莺便止住了腳步,給身後随行的宮人也使了個眼色,一隊人便立足在殿外聽候吩咐。

這次踏入承光殿時,宋雲修特地留意,他發現那塊多出來的木頭真的不見了,被修補得好似從未出現過一般。

他心懷一股莫名,悄悄地看了陛下一眼。

昨夜魏堇歆看折子熬到後半夜,此時只覺得太陽穴突突跳着,想是不久便要開始頭疼,心中升起一股煩躁。

她乃一朝天子,難道要永遠為這等小病左右嗎?

然在她阖目養神片刻後,暈眩之症竟減輕些許。

魏堇歆頗感意外,她看了眼沉默不語的宋雲修,索性不再與他接話,專心致志批着自己的折子。

可她控制得住自己不說話,卻控制不住自己不去看他。

不到半個時辰,她發覺宋雲修身形又有些晃動,面色更加蒼白。

“裏間有一張榻。”魏堇歆忍不住開口。

宋雲修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陛下是在同他說話,趕忙起身道:“微臣無事。”

很好。

魏堇歆掃了他一眼,随手抓起幾本奏折扔給他,那幾本都是綠色封皮,不會有什麽要事在內。

“既無事,便将這些處理了。”

宋雲修彎身拾起那十數本奏折,自然也知這些奏折中的都是坊間小事,默默坐着批了。

可他前因守着魏堇歆已是幾天沒合眼,又失血過多,雖上了藥,昨夜歇下已是天明,只堪堪睡了半個時辰,現在他坐着,由桌案撐着身子,可暈眩感卻漸漸強烈起來。

“宋雲修!”

他似乎聽見有人在叫他,然後整個人神經一松,徹底沒了知覺。

魏堇歆的臉色更加不豫幾分,她丢下朱筆,喚來了人,叫人扶着宋雲修到裏間那張榻上去歇着。

“傳太醫給他看看。”魏堇歆道了一聲,十分不滿地打量了下這承光殿,忽然覺得無比晦氣。

文莺應下後,魏堇歆便不打算再在此處待着了,只她目光下移,在宋雲修放在坐過的那張案角發現一點紅色,像是墨跡。

魏堇歆彎身,指尖點了那朱紅,輕輕碾了碾。

這并非墨跡,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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