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鳳凰出,天下寧

鳳凰出,天下寧。

一句六字谶語被雕刻在一方半人高的玉石上,立在那宮殿深處的水晶棺前。

帝王雪絲欲染,卻依舊柔情地望着棺中女子。那女子青絲垂耳,白衣如仙,卻是緊閉着雙目,安然睡去,似乎絕世的仙子墜落凡塵。

“鳳凰出,天下寧!娴兒,你想留下的究竟是什麽?”宣武帝蕭綱扶着那水晶棺緩緩地坐下,萬千愁緒,唯有在這一刻盡數釋放出來,靜靜地在這暗夜裏流淌,此刻看去,他也不過是尋常人家的一個老頭罷了,鬓角花白,眸中含淚。

他慢慢地回憶起雲槐屏退衆人之後,在他面前說的那些話。

遠古部族,鳳凰血脈,雲氏巫族……

“你那些不能說的秘密,竟是這些嗎?”宣武帝扶着水晶棺自言自語,可惜棺中美人卻再也不能為他解答疑惑了。想當年,他獨寵希靜娴,還執意立她為後,除了真心愛慕之外,卻有着更深層次的考量。

他畢竟是帝王,不會因為女兒私情,因公廢私。令他迷戀希靜娴,無法自拔的原因,別人不知,唯有他自己最為清楚。希靜娴這個女人身上,有着足以匹敵任何一個世家大族的力量,是他絕不能放棄的助力。

“娴兒,初遇你時,為你的風華所吸引,當時我是真心憐惜,卻沒有到要為你去反叛國家的地步。是你說的,我是未來的王者,是這片土地的主宰,我那麽信任你,幾乎将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你身上,孤注一擲,終于小有成就!”他笑了,眉間似乎又有了當年的壯志豪情。他說:“你懂我。金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你說的一點也沒錯,我成功了,你知道,我當時有多麽喜悅嗎?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財富!”

他在她面前從不稱朕。這是他們之間獨有的親密默契。

“你還記得當初魯陽的那一戰嗎?我真是擔盡了心,本以為韓公不會助我,後面又是魏國的數十萬精兵,我當時只有五千的殘兵敗将,如何敢迎戰啊?我當時真是被吓得寝食難安,一連四五個晚上都沒睡着覺,偏偏在下屬面前還不能有絲毫的顯露,軍心一散,我也便大勢已去。其實,若是那時兵敗,我也一點不怪你。我甚至想過帶着你歸隐山林。可是——是你把我拉了回來!”宣武帝輕輕地将水晶棺的蓋子揭開,那雙年邁的手,幹涸地像老樹皮一樣的手落在那雪白的肌膚上,竟然顫抖了起來,帝王的眼淚,一滴滴打落在透明的肌膚上。“可是,可是,我真的沒有想到你會這麽做。我怎麽也想不到,你會那麽做。你耗盡巫力,救我于水火,打敗敵軍先鋒于魯陽城外,感動了韓公,使得他出兵相救,成為我們北伐的重要力量。”

如果說那是希靜娴以前給他的感覺是驚豔,這次給他的感覺是威懾于震驚。那是超越凡人千倍百倍的力量,仿佛神仙降世,鳳舞九天。

也就是那一戰,年輕的宣武帝失去了他與希靜娴的第一個孩子,而那位神秘的靜娴皇後也因此傷了身子,很久很久都不能生育。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我們之間變了。我已經記不得,我們有多久沒有坐在一起談經論史,讨論天下戰局了。我也不記得有多久了,我們見了面就是吵架!現在好了,你安安靜靜地躺在這裏,再也不會跟我說宣亡于亂政的屁話,你再也不會勸我少飲些酒,少發一些怒了。你看看你,如今多安靜啊,怎麽也不是那個要強的女子了。”

宣武帝單手摩挲着靜娴皇後的臉盤,那瓷色的玉顏仿佛月光冷華,熠熠生輝。這一處幽閉的所在,沒有人知道,沒有人會前來打攪,這是獨屬于帝王的,一處柔軟的所在。

建德十九年,宣亡于亂政。女子費盡心血的占蔔,最後得到這樣的谶語,心中大亂,彼時正值中年,深沉壓抑的帝王踏着步子走進她的栖梧宮裏,來問她讨要治國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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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們共同打下的江山啊,帝王的執念比她更深,她如何能讓他看見,便将谶語藏了起來。可還是被他看到了。

天地有命,不可違避。她比誰都要明白,他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順應天命的結果。

可是當天意不再偏袒他們,他們又該何去何從呢?

建德十九年,宣亡于亂政。帝王剛頒布了新的國號,如今不過是建德元年。還有十八年的世間,她以為至少還有十八年的時間去改變這一切。

只可惜紅顏薄命,她怎麽也不能想到,此後不過一年光景,便是她的大限。

“鳳凰出,天下寧。如今已是建德十八年。還有一年,你說的逆天之命,便是鳳凰血脈嗎?娴兒,你說啊,是不是?”任憑宣武帝如何嘶喊,棺中人始終沒有反應。

帝王從那封閉的宮殿中走出來時,滿頭白發,一身滄桑,獨自漫步于深牆宮苑裏。

是夜,宮中一道诏命傳出。皇帝任命雲槐為齊國公,賜齊國公府,封雲柔為靖萱郡主,入住大宣皇宮忘憂殿。自此,神醫谷舉族搬遷至大宣京城居住,只留下一些年邁之人鎮守神醫谷。

暗夜中,黑影閃動,忽而飄進一座低調奢華的別院之中,別院中的男子穿了一身黑色銀絲雲紋直綴,正坐在曲欄水榭上喂魚,姿态慵懶,眸色微沉。

“禀報主子,宮中傳來消息,陛下一個人入了栖梧宮,三更時才出,一出門便下了一道谕旨!”

奚鏡點了點頭,将元正手中的絹帛接過來,上面一手精致的蠅頭小楷,簡單地敘述了事情始末。

奚鏡看完後,收起慵懶之色,運起內力,将那絹帛化為齑粉,徑自消失在水榭外。

雲澗從宮中出來,又受了蘇半夏的一番怒罵,此時心中正暗自悲傷,一夜未眠,後半夜,別院中喧鬧了起來,原來是宣武帝的禦旨到了,雲槐忙帶着一衆奴仆前去接旨,心中暗喜,臉上也是一片得意之色,看來這次押寶竟然是押對了。

輸了比試又怎麽樣?只要捏着這張法寶,他就總能反敗為勝。

雲柔因為先前喝了那藥,竟然到這會兒還沒有蘇醒,雲槐只得派了幾個老媽子去照看着。領了聖旨,一步登天的雲槐自然是春風得意,他看了一眼雲澗,将他叫道了書房中問話。

“澗兒,你是我看着長大的,雖然你義父的事情暴露了,但與你并沒有多少幹系。你知道的,叔父一向器重你!”

雲澗低着頭道:“叔父有什麽話,便只管說吧!”

雲槐滿意一笑道:“你看,如今我們神醫谷也算是出人頭地了。這朝堂不比谷中,處處都是陷阱,處處都得提心吊膽,我們必須要有立足之本,才不會過早地被淘汰啊!”

雲澗不解,只垂首聽着。

雲槐又道:“雪谷是我神醫谷的重中之重,先前父親走得匆忙,沒有留下雪谷的破陣法門,神醫谷中人,只有雲夏進過雪谷,叔父想委托你……”

“叔父,不必說了!雪谷的事情,還是等義父一案查清楚了再說吧!”

“哎,你這孩子,說得什麽話,你義父一案,族中長老早已經進行過三堂會審了,還要查什麽?叔父理解你對大哥的感情,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吶,這件事也是你叔父心中的痛啊!”雲槐說着,便老淚縱橫了,雲澗一時心軟,便也勸道:“叔父保重身體才好,至于雪谷之事,我們只能全力查找雲夏妹妹的下落,才能找到破陣法門啊!”

傳說,神醫谷中的有六谷,天地風霜雨雪,雪雖排在最末,卻是最為神秘之所在,只有歷代神醫谷的傳人及掌門人才會知道入谷的方法。傳說雪谷遍地都是絕世仙草,滿山都是奇花神藥,更有當年雲氏大族的全部財富深藏其中,常人不能得見。就連身為老谷主次子的雲槐,也從沒有進過雪谷。

一旦擁有雪谷的財富與神藥,他在京城中便再也沒有所懼怕的,就算是宣武帝,也沒有什麽可以忌憚的。

可偏偏,偏偏老頭子偏心,竟然越過老大,要把雪谷直接傳給雲夏,她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這麽重要的東西,他不交給親生兒子,卻要交給孫女來繼承,一想到這裏,雲槐便氣得牙癢癢。

當初本想活捉雲夏,誰曾想她性子剛烈,竟然自己跳了崖,屍骨無存。如今,雪谷這條線索算是斷了,他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企求雲澗能知道一星半點關于雪谷的線索吧。

“澗兒呀,叔父知道你是好孩子,你放心,等找到了雪谷,叔父親自為你證婚,把雲柔許配給你。你也知道,叔父膝下只有這一女,以後你便是我神醫谷的繼承人!”

“叔父,使不得啊!”雲澗連忙推卻。雲槐卻是堆滿笑意,他的女兒美若天仙,雲澗又素來與她關系不錯,他就不信,他能過了這美人關。至于最後能不能抱得美人歸,等找到雪谷之後,還不是他說了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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