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縫故人
在這瓊樓玉宇的建築之間,花草遍地,芳香陣陣,樹木青蔥,直逼雲霄,倒有幾分靜谧唯美。
淩憐領着她往西北角走,越走越偏,倒是一條兩邊都種着蒼天梧桐的小路,四野寂靜,偶爾傳出幾道鳥鳴聲,更顯得幽靜,不多時,路兩旁出現一些石桌,桌邊放着人形雕刻,蘇半夏大抵不認識那些人物,聽淩憐說,都是跟随宣武帝起義時的功臣,宣武帝将他們雕刻,放在此處,便是要讓後人知道,他們君臣之間和睦的關系。
韓晟、陸峥、劉文成、崔琦……四大家族都到場了,竟然連溫褚都到了上邊,他們或下棋,或磨槍,或舞劍,态度親昵,宛如兄弟。
在這之中,蘇半夏發現還有一人,淩憐遲遲沒有介紹,便開口問:“這個穿長衫,拿扇子的又是誰?”
此人長得英俊,且出現了多次,應該不會是小人物,但是蘇半夏竟然從沒有聽說過。
淩憐低下頭道:“他不過是一個被遺棄的人罷了!君王恩,難消受,當時親如兄弟,如今恐怕都不會記得還有這樣一片地方吧!”蘇半夏聽出她語氣中的落寞不滿。蘇半夏忽然覺得,淩憐這個女子恐怕沒有那麽簡單,莫非跟這雕像有什麽關系嗎?
不一會兒,她們果然到了一處幽僻的所在,就連牌匾也是與衆不同地寫了一個“幽言堂”,幽言?是悄悄話嗎?
“這個地方,以前是不怎麽有人來的,自從天香閣跟如意畫舫将這裏變成了奢靡之地以後,此處便成了那些寒門士子聚集的場所,裏面有個原始的茶室,這裏的龍井極好,不如我給姑娘沖一杯吧!”
淩憐似乎對這裏很熟,她一進門,就自己拐去沖茶了,這個地方倒是雅致,基本都采用黑色的設計,柱子是黑色的,牆壁也是黑色,就連桌子椅子,也是烏木做的,臨窗處還有位置,她走了過去,窗外是個蓮花池,蓮花已經盡數凋謝,蓮葉泛黃,很快便是殘荷了,只是池上的水草還有幾分看頭,幾尾紅鯉魚正暢游其中。
天地臨秋,草木尚且凋敝,更何況是人呢?煙雨飛閣的落敗,不正是這浩瀚宇宙進化的法則麽?
可即便是在這種法則之下,也依然有自由的紅鯉暢游。
除了蘇半夏這一桌,邊上還有其餘的幾桌人,他們亦是圍在一起品茶,其中有一個,似乎特別善于茶藝,茶席布置地相當清雅,看他動作娴熟,須臾間便煮出了滿屋子的茶香,蘇半夏聞着味,似乎是她最喜歡的九曲紅,當真醇香滿室,邊上更是放了一束茉莉花,茉莉花香于茶香交融在一起,沁人心脾。
他将茶一一倒給同伴,然後随手将茉莉花摘下,每一個玉瓷杯子裏都放了一朵白茉莉,茶湯的鮮紅從玉瓷後透露出來,仿佛落雪紅梅悄然綻放,摻雜着茉莉的芬芳,香飄十裏。
淩憐從茶室裏跑了出來,循着花香,看見那個玉樹臨風的泡茶人,忽而,熱淚滾滾,兩個人抱作一團,便放聲大哭。
蘇半夏被這突如其來的畫面吓到,瞪大眼睛看着這一對,心中想着他們不會是失散的情侶吧。這種狗血的橋段,竟然還能被自己遇上?
不過,他們很快就抒發完了情緒,開始攀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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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終于見到你了。”
“憐兒!”那人親切地叫她。
他們敘了一會兒舊,終于想到了蘇半夏,淩憐邀她一同入座。
“蘇姑娘,此番真是太感謝你對我師妹的救命之恩了,若有機會一定報答!”蘇半夏擡眼看了那個男子,狐貍眼,長形臉,薄唇,面色白淨,只穿了一身半舊的灰色直綴,長得是挺玉樹淩風的,但看穿着應該出身不高。
蘇半夏點了點頭,“不知該如何稱呼閣下?”
“陳俊!”他道。“自從淩家滿門被滅之後,憐兒一定受了很多的苦,若不是姑娘舍身相救,定要落到了那奸人手中。”
“不必言謝!”蘇半夏也推辭道。“不知淩家為何被滅?”
桌上幾人似乎都對此頗有了解,見蘇半夏不知,便問:“姑娘是外地來的吧!”蘇半夏尴尬笑道:“不是,只是平日很少出門罷了!”
那幾人放心道:“先蘭臺令淩睿大人因為被陸家揭發通敵叛國罪,數月前被陛下滿門抄斬了,唯有留下些女眷發配為奴!”
衆人眼尖地看見淩憐垂下頭,眼中似乎含淚,終于頓住不說。
“尊師乃是正直良善之人,不料卻遭逢大難,落得個如此下場,當真不平!”那個叫陳俊的人道,他的義憤填膺立刻引起了同伴的警惕。
“陳兄可別再說胡話了,如今蘭臺令大人都已經倒了 ,陸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你還是收斂些吧,別把自己給賠了進去!”
說着,他們搖了搖頭,“明年的春闱看來是沒有指望了!”想當年他們都是蘭臺令淩睿的弟子,淩睿此人,一生喜愛結交文人墨客,對一些奮發向上的寒門士子頗為關照,更有甚者,收為徒弟,而這些徒弟之間,關系融洽,成了無話不談的文友。
“蘭臺令大人倒了之後,世間再沒有煙雨飛閣,沒有暢言閣了!”他們還是不憤。
原來,煙雨飛閣本是歸屬蘭臺管理的,蘭臺令淩睿有意将此處打造成文人暢言之所,對此處很是上心,而他的這些得意弟子,自然也成為了坐鎮蘭臺的杆子,先前這邊時有文人聚會,皆是他們幾人主持,或是品茶,或是賞梅,或是賦詩,或是品文……自得其樂。
但是,看看現在的煙雨飛閣,簡直俗不可耐。
“如今朝中奸臣當道,我看丞相一黨便是罪魁禍首,我們蘭臺令大人剛剛下獄,他便急不可耐地派出一名親信,接管了蘭臺的所有事物,還将煙雨飛閣弄成如今這般模樣,他不過是仗着宮中貴妃是他妹妹罷了!”
“此話可不能亂說!”有人提醒道。
但那人卻渾然不怕,“怕什麽,他陸相倒是有膽殺盡我天下寒門士子啊?”
他們皆無奈低頭。
此時,淩憐忽然擡頭,鼓起勇氣道:“我知道陸相他為何要殺我爹,我爹是冤枉的,陸相才是真的要篡權叛國之人!”
衆人皆驚異地看着她,就連蘇半夏也萬分詫異。
尚書令一案發生之時,她畢竟還沒有在京城中,自然不知道這前後的是非曲折,不過,淩憐既然這麽理直氣壯地說,想必這其中也必定有隐情吧!
只是,這話一落,忽然響起敲門聲,時間仿佛被撕裂,空氣凝滞,淩憐忽然露出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陳俊悟将她擋在身後。
蘇半夏最是淡定地飲茶,目光瞥向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