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先安頓了趙敏，韓玲珑和小昭兩人去了湖心亭，四野空曠，是個單獨說話的好所在。

一大一小兩個人都沒開口。小昭一直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韓玲珑卻是出神地望着水波，心緒好像被風吹皺的湖面，波紋似的一層接一層湧動。

忽然一只白鴿飛落在小昭腳下，小昭愣了下，俯身取出綁在信鴿身上的信箋，是黛绮絲用波斯文寫的書信。

轉眼間，小昭都已經八歲了。

金花婆婆一路走一路心緒不寧，諸多往事湧上心頭，那滋味好似滄海桑田，物是人非事難休。

當初她奉命前來中原，是為了乾坤大挪移心法。在明教的第二年，複仇而來的韓千葉出現在光明頂上。明教一幹人等既不願對一個毛頭小子出手，又不能任由他殺戮，最後是黛绮絲出手，與他寒潭深水中一戰，解了這仇怨。

可是韓千葉看到黛绮絲的第一眼，就已經被這個舉世無雙的美人迷得神魂颠倒。寒潭中，他一方面因為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半點不想退讓，但另一方面又因為黛绮絲狀似漸漸體力不支而不斷動搖。刺骨的冰水仿佛紮進身體裏，他一個大男人都倍感吃力，更何況是黛绮絲。黛绮絲雖然水性極佳，可女人最忌受寒，她漸漸吃不住冰冷的潭水。然而黛绮絲心性孤傲，那時她正年少氣盛，從不服輸，怎肯如此放棄？再加上為了順利在明教中獲得信任，她甘冒此險。

幽深的寒潭看不見底，刺骨的冰水滲透在身體裏，黛绮絲愈發虛弱，卻仍舊寧死不願屈服。千鈞一發之際，韓千葉心中的天平終于徹底從殺父之仇轉向了這個傾國傾城的女子，他游了過去把黛绮絲抱在懷裏，開始努力向水面游去。奈何兩人比拼太久，他一時被冰水凍得氣力不足，竟然開始被冰水灌進口中。此勢一開，就仿佛開閘洩洪一般，韓千葉不斷被冰水灌入心肺，要是他獨自一個游上去并非難事，可帶上黛绮絲就顯得舉步維艱了。然而他卻沒有半點松開黛绮絲的意思。

他拼死救她。作為明教聖女，黛绮絲從未跟男人有過這等深切的接觸，那一刻心底極為震動。她不能眼睜睜看着兩個人都困死在這寒潭底，于是櫻唇輕覆，渡氣與他。

韓千葉被她這一吻轟得神智全無，卻是被激發出無盡潛力。于是用力抱緊她纖腰，奮力游動，終于二人成功出了寒潭。

暈倒在潭邊的那一刻，他們四目相對，竟是說不出的缱绻之意。

後來接觸日深，據韓千葉說，他還有個年齡相差極大的妹妹叫做韓玲珑。那個不過七八歲的小女孩沉默寡言，雖然對黛绮絲也算溫和有禮，但卻總讓黛绮絲隐約覺察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敵意，這種敵意直到黛绮絲和韓千葉私定終身時終于爆發了。黛绮絲性子孤傲然則心地善良，她始終都願意善待韓玲珑。可是韓玲珑卻極力反對她和韓千葉成親，他們兩人拜堂之時，韓玲珑拿一把劍抵在了韓千葉咽喉。可她那時終究只是個小孩子，韓千葉目光深深的不說話也不反抗，卻是黛绮絲輕而易舉的制服了她。

自此兩相決裂，韓玲珑遠離了黛绮絲夫婦，黛绮絲也再沒有從韓千葉口中聽到過韓玲珑。這件事一直讓黛绮絲覺得有愧于韓千葉，卻不料經年之後，韓玲珑突然出現要與韓千葉一戰。韓千葉和黛绮絲同時在寒潭處傷了元氣，一直身體不好，功夫自然也沒什麽長進。可是韓玲珑已經長大了，且功夫日益精進。兩相比較，韓千葉自然在比試中落了下風。黛绮絲只知道韓千葉輸了，所以心甘情願地吞下了韓玲珑的毒藥。但是兩人具體發生了什麽，又為何反目，她一直不清楚。夫妻枕邊話時，她不止一次問過韓千葉他這個古怪的妹妹到底是因何下此毒手，韓千葉總是避而不答，只是唏噓道，“今生得佳人如斯，喪命也甘願。”黛绮絲要去找韓玲珑要解藥也被韓千葉堅決拒絕，黛绮絲無奈，最後只得妥協，二人避世遠居靈蛇島。

因為身子本就弱，黛绮絲生下小昭之後就更加孱弱。兩夫妻雖遠居世外，但黛绮絲心中戚戚，唯恐波斯明教找到她，卻不知韓千葉也是心內惶惶，夫妻二人幾經商議，決定把小昭送出島外，一來為了保護小昭，二來韓千葉身子骨愈發病弱，黛绮絲既要照顧孩子又要照顧丈夫，極為吃力，對小昭總有不周到之處。三則，她也是抱了讓小昭代替自己完成使命的念頭。但她和韓千葉已經成了光明頂的忌諱，小昭若跟在自己身邊難免會同她太相像，倒不如及早打算。于是将小昭托付給了波斯客商，常年居于安贖樓。

韓千葉常年卧睡病榻，卻固執地不肯讓黛绮絲去向韓玲珑讨解藥，身子自然扛不住。又恰逢光明右使範遙前來挑釁，兩個男人為了争奪黛绮絲大打出手，韓千葉更是性命垂危。然而他卻沒有把這一節告訴黛绮絲，所以黛绮絲一直以為韓千葉是被韓玲珑毒殺的。她心中如何不恨！在靈蛇島為韓千葉披麻三年，出來找韓玲珑複仇時卻遍尋不到她蹤跡。直到那日，韓玲珑與韓千葉約定的三年之期已到，黛绮絲才找到她。本可以立即取了韓玲珑性命，可是黛绮絲卻被韓玲珑那一身盛裝震懾，那帶有鮮明民族教派特色的衣服，黛绮絲見之心怯，竟一個失神，讓韓玲珑逃了。

卻也讓黛绮絲惶惶不可終日。這麽多年，她努力遺忘的東西，全因着韓玲珑那身衣裝湧了出來。黛绮絲仔細回想往事，卻是一千一萬個不解，不明白韓玲珑只是韓千葉的妹妹，為什麽……腦海中赫然劃過一個念頭時，驚得黛绮絲心驚肉跳，卻又覺得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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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次再遇到韓玲珑時，觀其言行，黛绮絲卻愈發肯定了這個念頭。倘若……倘若韓玲珑真的跟那人有瓜葛，那麽，她過去所有的反常行為都能解釋得通了。比如，為何竭力反對自己和韓千葉的婚事……又比如，她的武功……

韓玲珑的武功路數！黛绮絲倏地站起來，不可抑制地顫抖。是了，韓玲珑的武功路數雖然和她黛绮絲同屬一路，但顯然遠比當初她教給韓玲珑的要精深得多。她驚得幾乎心頭一窒，連忙咬破手指飛鴿傳書與小昭——

那鮮紅的血色極為刺目。韓玲珑轉過身來，看見小昭握着紙條眉頭緊皺，忍不住嘆息。

“小昭，”她輕喚着，卻不知這些情由該如何三言兩語說給這個小姑娘聽，“我……”

“姑姑，你會殺我嗎？”小昭眼睛通紅，擡頭望着韓玲珑卻是止不住的委屈。

韓玲珑愣了愣，掃一眼小昭手中的紙條，“你娘給你寫什麽了？”

小昭抿唇不答，那是她娘親用鮮血寫出的兩個字——速逃。

韓玲珑幽幽低嘆，不由得上前一步，想如同往常那樣撫摸小昭的頭，卻不料小昭頭一歪，避了過去。韓玲珑一怔，頓時心內酸楚。她收回手，輕聲道，“你娘原是波斯明教的聖女，奉命前來中原尋找乾坤大挪移心法。作為聖女，要終生守貞，不得與男子成婚。你娘……違背教規，和你爹韓千葉私定終身，生下了你。”頓了頓，又道，“這是死罪。一方面，你娘沒找到乾坤大挪移，完成聖女的使命，這是罪一。另一方面還打草驚蛇，使明教不再聽從于波斯總部的命令，甚至與之為敵，其罪二。再有，你娘與人成婚，身為聖女違反教規，罪三。又未得教主允許，流連中土十多年不返，視為判教，罪四。”韓玲珑轉而望向湖面，“以上四宗罪，任何一條都當誅，按教規應處火刑。”

小昭已經面色慘白，“火……火刑？”

“用明教的話說，以聖火化去你娘的罪惡，”韓玲珑低聲道，“就是燒死。”

“不！”小昭連忙站起來，拉住韓玲珑衣袖，“韓姑姑……”她泫然欲泣，滿目哀求。

“唉！”韓玲珑一聲長嘆，“只要你娘別被四大護法抓回去，就當沒事。”又補充道，“你切記不要承認她是你母親，否則會連你一起誅殺。”

“那……那你為何要殺我爹爹……”

韓玲珑一窒，不知該如何作答。

小昭神色切切，盼着她能給個解釋。小姑娘心中敬她愛她，自小也得她悉心呵護，而今得知這人竟是殺父仇人，小昭完全亂了陣腳。

韓玲珑卻是半個字都吐不出來，只硬聲道，“他罪有應得。”便不由分說轉過身背對着小昭，“你盡管安心跟在斯舒雅身邊，只有你足夠強大，也許有朝一日才能救得了你自己和你母親。”

說罷徑自離去。沒看到小昭哭紅的雙眼，和漸漸仇恨的目光。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