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苦肉計
素月端着茶盤回到後院時，倏然入眼的景象讓她吓了一跳。
賽佛座的水缸已然破裂，更可怕的是，沈源流跪倒在一片碎片裏！
“沈公子！”
素月急忙跑上前，将手中的茶盤丢在一邊。
走近了看得愈發清晰，水缸的碎片一地都是，沈源流的手上、身上都被碎片紮到，鮮紅的血一點點地印在他雪白的衣袍上，額外顯眼。
“沈公子？沈公子？！你怎麽樣？”
“阿……沒事。”沈源流皺着眉頭，露出幾分痛苦的模樣，語氣裏皆是愧疚，“抱歉，素姑娘，我不小心絆了一跤，将你的水缸打破了，裏頭的花好似被我壓壞了？真得很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沈源流稍稍一動，手心裏的碎片又紮深了幾分，一片血紅。
素蓮看了心急，“這時候還說這些做什麽，沈公子，我先扶你起來，你不要用力，慢慢來，我怕其他碎片再紮到你。”
沈源流點點頭，依靠着素蓮的力量，慢慢起了身。
身上雖然多處被碎片紮傷，可是任何的疼痛都比不得素蓮扶住他手臂時，傳來的關懷和溫柔。
沈源流借着受傷的由頭，很不客氣地将身體靠着素蓮，面上內疚虧欠，心裏歡天喜地。
水缸是他故意踢破的，花是他故意損毀的，傷也是他故意受的。
好歹都是真傷，哪怕再輕，也得裝重幾分。
苦肉計。
橫豎用了，就得用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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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素蓮扶着沈源流坐在了石凳上，好在破裂的是一口水缸，碎片都是些大塊，沒有纏落在衣服上。等沈源流坐好，素蓮又仔細查看了一遍，傷口主要在左側的手臂上和右手的手掌，應該是摔下去時撐了地面，才紮得那麽深。
“這樣不行，我立即讓海叔送你去看大夫！”
沈源流此刻其實十分歡喜，素姑娘半點不提那蓮花的事，可見在她的心裏，那送花之人也并不是那麽重要。
“不用麻煩，只是些皮肉傷，素姑娘家中可有金瘡藥？清水洗過傷口，上些藥就可以了。”
“這怎麽行？”素蓮凝着眉。
“可以的，我瞎了以後更重的傷也受過，都是這樣處理的，無妨。倒是我不好，一步踏錯，竟毀了素姑娘心愛的蓮花，在下一定會如數賠償。”
“沈公子不必如此，眼下替你上藥才最是要緊，我這就去拿金瘡藥。四周碎片還在，沈公子這次坐着可不能再走動了。”
“好。”
沈源流乖順聽話，聽着素蓮離去的腳步聲，緩緩阖上雙眸，嘴角的笑意愈發濃厚。
石凳隐在樹蔭下，伴着清風還算涼快，卻遠遠比不上沈源流這會心願得償的滿足勁。
一地碎片，殘花敗葉。
花已毀，目的已經達成，他還走動什麽。
安安心心坐着，等着心上人來給自己療傷就好了。
先他一步送花又如何？
終究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
素蓮上藥的時候，沈源流偶爾會故意抖一下身子，顯得自己很疼的樣子，偏生面上還笑得如沐春風，好似是他強忍着，不想叫素蓮擔心。
這法子對于一個心善又沒什麽心機的姑娘來說，自然是很有效用的。
素蓮上藥時愈發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沈源流。
那種輕觸如風拂的溫柔，沈源流自然能夠感覺得出來，抿着唇，生怕自己會笑得太過分。
“今日這般辛苦素姑娘，沈某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報答。”
沈源流說得好似自己欠下的乃是救命大恩，弄得素蓮有些無措。
“沈公子千萬不要這麽說，是素蓮覺得抱歉才對，沈公子是客人，竟害您受了一身的傷……”
素蓮低頭包紮好了沈源流的右手，掌心的傷口有些深，恐怕傷好之前，他做事都會有些不方便。還有他的手上遍布着一些零碎的小傷口，似乎都是舊傷，素蓮看着不尤凝了眉頭。
“沈公子手上的這些小傷口，都是平日弄得？”
“瞎子嘛，大多都是這樣的。”
沈源流談起自己瞎了的雙眼，坦然自若，沒有半分扭捏。
當然，他撒起謊來，也是這樣的表情。
至于善良的素蓮，自然是看不出來的。
沈源流笑道：“我眼睛剛看不見的時候，的确有諸多不習慣的地方，時常磕碰摔倒，受了不少的傷。阿游這小鬼為此沒少埋怨我，說我沒有瞎子的自覺，成日亂跑，添了不少麻煩，所以今日的事，也是我的過錯，當真同你無關。”
沈源流舉起自己受傷的右手，勾起的笑意裏多少有些酸苦，偏偏少頃轉向素蓮的面容，又是春風十裏，不見半點苦澀。
“素姑娘，你不必放在心上。”
素蓮記得他們相識之初，彼此都知道對方身有殘疾，然而誰都不曾問過對方的遭遇。
有些傷痛，已然成傷，便不必再度提起。
若然沒有一死了之的覺悟，那麽與其懷感過去，不如好好展望将來。
可正是因為素蓮與沈源流都切身痛過，所以他們都能明白，輕描淡寫的語調裏，一瞥而過的黯然中，蘊含的辛酸苦難到底是有多少。
素蓮的眼眸裏多少就有了些憐惜和心疼。
阿游來到後院時，就看見他家的少爺坐在石凳上，含情脈脈地低着頭，望着他身側的素姑娘。
這會阿游雖然看不見素姑娘的表情，可是眼睛瞎的人是少爺，不是素姑娘啊！
哪個女子能夠抗住他家少爺的絕世盛顏？！還有如此情深似海的目光！
少爺，這是動真格的啊！
不過……
“阿姐！”
阿游回來了，素月和素陽自然也一同回來了。盡管阿游很想拖延時間，可是素陽那小鬼一路吵着要回來，點心一買好，更是撒腿就往回跑，半點不被四周琳琅滿目的小玩意所誘惑。
這孩子，還真是少爺的一個阻礙。
素陽眼也不瞎，他就不應該出去！就知道這個沈公子對他姐姐不懷好意！
“你們回來啦。”
素蓮聽見阿陽的聲音，轉頭吩咐道：“正好，阿月你去店裏請海叔幫忙，叫輛馬車過來，沈公子受了傷，要立即送他回去。”
“哦哦，我這就去！”
素月這會沒了旖旎心思，急忙就跑了出去。
至于素陽則上上下下盯着沈源流，見他衣衫上血跡斑斑，一旁滿地的碎片和殘花，看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疑惑的目光在沈源流的身上打轉，是故意還是意外？不管是哪樣，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怎麽照顧他的阿姐？
“阿游，請你過來一起扶沈公子出去吧。”
“是！”
對于未來少夫人的命令，阿游應得甚為積極。
素陽眼尖，也跑了上去，“阿姐，我來幫忙！”
開玩笑，怎麽好讓阿姐扶他？
男女授受不親懂不懂！
“多謝小少爺了。”
沈源流自然知道素陽的心思，不過他并不介意，今日這出苦肉計已經十分成功，不過還是可以再錦上添花一筆。
等馬車到了，衆人送沈源流出門，上車前，沈源流行禮道謝，素蓮道：“沈公子回去後請好好休息，最好還是請大夫來瞧一瞧。”
“素姑娘放心，回去我一定好好休養，待會就讓阿游去定一桌好菜，再點個炒豬肝，權當補血了。”
素蓮聽着，抿着唇，一時沒有開口。
他之前說過，家中常吃外食，許久沒嘗過家裏的味道……
沈源流瞧不見，看不到素蓮的凝思，不過他有自信，這句話應當能在素蓮的心裏頭轉上一轉。
少頃，阿游扶着他上了馬車，沈源流坐在外側，單手撩起車簾，面容帶笑，“今日沈某給素姑娘添了麻煩，改日再登門道歉，這會就先告辭了。”
車簾放下，馬車緩緩地跑開了去。
素蓮半晌未語，只立在門口瞧了一會，便和其他人一同回到了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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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今日您大獲全勝了吧？”
馬車裏，沈源流閉目養神，神色卻不如之前那般和善可親。
“不好說。”
“什麽？”阿游不解，“少爺難道沒和素姑娘說清楚？不是吧，您都不惜自殘演了一出苦肉計，應當很成功啊？素小姐肯定喜歡少爺的，少爺為什麽不與她表明心跡？”
您都為她把我們所有人給訓了一頓，還故意弄得自己一手傷，仿若真是個沒用的瞎子。雖說少爺平日偶爾糊塗，但是阿游今天一見到那一地的碎片和殘花，他就堅定地相信，今天少爺這一摔，絕對是為了鏟除情敵的産物！
“表明心跡？”沈源流露出一絲苦笑，“阿游，你哪裏瞧出來素姑娘肯定喜歡我？”
“啊？”
為什麽？當然是因為他家少爺要臉有臉，要金有金，要啥有啥啊。
“不是十成十，至少也有五成吧。若是少爺開了口，難道素姑娘還會拒絕？”
阿游有些不可置信，他從沒想過有這種可能，素姑娘怎麽可能拒絕少爺？他家少爺那麽優秀，別人搶都搶不到呢！
沈源流雙手攏在腿上，神色清冷。
“你喜歡吃臭豆腐，卻也有許多人難以忍受、避之不及。你喜好登高望遠，卻也有人天生畏高、敬而遠之。世間大多人喜愛金銀財寶，卻到底有些清高隐士，對此嗤之以鼻。”
阿游癟嘴道：“少爺的意思是，我之前不停糾結着素姑娘配不上您，其實……也許人家根本……沒看上您？”
沈源流略略仰頭靠在車廂裏，翹起的唇角半晌吐出兩個聽着都勉強的字眼。
“是啊。”
無奈的口吻已十分明顯，縱使沈源流不想承認，但是素蓮與他的态度來看，事實的确如此。
進退有度，言辭有禮。
若當真對他有幾分好感，斷不會這般保持距離。
尤其今日，自從那日他一時貪戀，請她煮了那碗面，她便連與他獨處都不願意了。可是後來，一解釋了原因，她明顯就釋懷了不少，可見她對他的心意到底是有幾分介懷。
素姑娘待他，與其說是朋友，恐怕……不過就是個客人罷了。
客人。
“少爺……”
阿游忽然覺得自家少爺這會多了幾分憔悴，多了幾分惆悵，又多了幾分的相思……
幾分加幾分，眼瞅着，竟是有十分的可憐！
沒天理！
他家少爺英俊神武，素姑娘是不是瞎了？！居然不喜歡他家少爺？！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老天爺和少爺開玩笑，何嘗沒和素姑娘也開了個玩笑。
盡管一點都不好笑。
一雙眼睛，一張臉……唉……
可這也能算是一種緣分吧？
“少爺！您不要氣餒！”
阿游興致勃勃道：“素姑娘昨日不喜歡您，說不準今天就喜歡上您了呢！您今日含情脈脈瞅她的樣子，我相信素姑娘一定會動心的！對了，玉鏈子呢？少爺，您定做的玉鏈子怎麽不送呢？”
沈源流沉靜了片刻，半晌呢喃一句。
“自古行事，皆求得是一擊而中。”
好在。
今日一行，應當沒有白費功夫。
沈源流閉目養神的唇角略略揚起，自信而篤定。
遲早有一日，他不會再是她的客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