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麻煩
“素姑娘，這東西可是給我家少爺的？”
齊航這會湊上來，指了指素姑娘手中的镂空盒子。
素蓮反應過來，點點頭，上前一步，“石公子，這是含羞草，适合放在雅居之內，喜溫暖濕潤，葉瓣輕輕一觸，瞬息合閉，我平日無聊時就喜歡和它玩。我見公子平日喜居于屋中，有它相陪，希望公子的日子能有趣些。”
石磊雙手接過，打開的盒子裏，一顆小小的含羞草躺在裏面，石磊不由自主地就伸手碰了碰，果真見那葉瓣立即緩緩合上，許是小孩子的玩意，可他當真覺得有趣，連帶唇角也不由自主地揚了揚。
“多謝。”
石磊合上蓋子，向衆人行禮，只是看到沈源流處，多瞧了一眼，方領着齊航等人離開。
師兄師姐這會戲看好了，上來摻和，師姐挽過素蓮的手，打量着沈源流笑道：“這位沈公子，要不要上山喝杯茶？”
“樂意之至。”
素蓮來不及多說什麽，沈源流已經一口應下。師兄很會看臉色，立即上前招呼，這會兩人才發現原來沈源流的眼睛竟是瞎的。師姐和師兄對視了一眼，沒有說什麽，仍舊以禮相待，師姐則拉着素蓮走在前頭，悄聲問。
“什麽情況？什麽情況？你這回去才幾個月呀，怎麽就惹了兩朵桃花回來？還朵朵都不錯呢。”
“師姐。”在自己師姐的面前，素蓮放下了長姐的責任，低頭害羞地像個孩子。
“你覺得哪朵好呀？師姐瞧着都挺好的，就是那位沈公子的眼睛……”
“師姐，不是你想得那樣。”素蓮覺得還是要把話和師姐說明白了，否則過會萬一又是留人喝茶、留人吃飯、留人說話的可就麻煩了。
“他們一位是我的客人，一位是我的恩人，沒有什麽特別的。”
“你再編，當師姐傻呢，客人能追到我們這來？恩人會沒事吃醋？你倒是把這個故事給我編圓了。”師姐用手指輕輕點了點素蓮的額頭，素蓮頓時說不出話來。
上山的路都是寬窄不同的臺階，比起普通的山路其實要好走很多，但是沈源流的眼睛看不見，這種路對他來說，更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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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蓮回頭看了一眼，見阿游扶着沈源流慢慢往前走，沈源流始終目視前方，好似是在看着她，臉上揚着暖暖的笑意。
他應該不知道自己正在回頭看他，所以他是始終都在對她笑嗎？
為什麽？
素蓮轉過頭，望着前方的山路。
她不停地問自己，為什麽？
他為什麽會追過來？
為什麽要追過來？
山路兩旁的樹葉随風瑟瑟而舞，往日她最喜歡的風景，而今瞧着卻添出許多其他的感覺。
說到底，變得不是風景，而是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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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師兄說師傅外出了，不在山上，于是他們兩人熱熱鬧鬧地招呼過客人後，就功成身退，将地方留給了素蓮他們。
師姐對素蓮的意思是，你如果真得想明白了，就和人幹脆說清楚，否則今日留了晚飯就肯定是要留宿的，畢竟過會再趕人走，彭城的城門都要關上了。
山中都是竹屋，一切布置清雅淡然，沈源流跟着他們來到屋內，又走到了一片空曠處，大約是後院一類的地方，他坐在了一張竹椅上。
自走進這裏，耳畔是鳥語，鼻尖是花香，若在這裏烹茶讀書，當真是分外的清靜雅致。
念頭剛起，素蓮便将新泡好的茶送了過來，沈源流此刻激動的心情終于平複了下來，一杯清心凝神的茶，更是讓他心頭歡喜。
見她安好，便一切安好。
“沈公子一路過來，是要去辦事嗎？您之前說過要去外地的。”
沈源流一直噙笑的臉猝然僵了下來，只語氣還勉強保持在和善的調上，“你真是這麽想的？”
素蓮閉上了嘴，她自然有些內疚，雖然喜不喜歡是自己的事，但沈公子對她也算得上是用心，否則何必千裏迢迢地過來探望。
可是她的答案，其實也已經一早就給過了。
“沈公子應該明白，為什麽我會在這裏。”
是，他當然明白，在表明心跡的第二日，對方就選擇離開，自然是拒絕的意思。
“可是素姑娘，我并未打算放棄。”
素蓮也猜到如此，問道：“沈公子，你的眼睛還能治好嗎？”
“你……嫌棄我是個瞎子嗎？”
沈源流自己問出口後就忽而一笑，“我想素姑娘介意的不是我現在是個瞎子，而是怕我這個瞎子，日後會複明，對不對？”
“你擔心我複明以後，看見你的臉，會心生不喜？不瞞素姑娘，之前得知你可能摔落山間時，我很懊悔，為什麽我沒有第一時間去治好自己的眼睛。如果我看得見，我就可以親自去找你，而不是只能站在那裏，等別人來告訴我結果。”
“素姑娘若憂心如此，并不難辦，我已請人來醫治我的眼睛，只是不曉得要花多少時間。沈某已向素家提出婚約一事，至于成親可以待我眼睛複明之後，素姑娘再驗明我的心意。”
素蓮不知沈源流已有了上門提親的請求，這會初次聽見，額外吃驚。
什麽樣的人會去娶一個容貌大毀的女子做妻子？
沈源流。
別人會怎麽評論他？愚蠢？還是用情至深？
“沈公子的容貌才情，縱使一雙眼睛看不見，我想還是有很多姑娘會傾慕于您。”
“那你會嗎？”沈源流笑問。
素蓮看着他，沒有回答，只嘆了一口氣，“沈公子，你我接觸不過月餘，我不懂你心儀我什麽？”
“素姑娘為家人舍生忘死，為人坦誠待人、赤誠守信，皆是我心儀之處。”
素蓮好像明白了什麽，當初他們似乎有過一次對話，是有關于家人的。那一次沈公子的确對她沖進火場救人一事顯得有幾分敬重和……感嘆。
是因為這個麽？
“如果這些，我對你，都做不到呢？”
沈源流被問地怔住，一時沒有應話。
“我是可以沖進火場救出弟弟妹妹，因為他們是我的血親，我也可以為林馥塵豁出性命，因為我們自小一起長大，有着十幾年的情分。可是沈公子，我們只是生意上的往來，哪怕再進一步，也不過是鄰裏街坊，朋友相處，一個月的情分，你憑什麽覺得我嫁給你，做了你的妻子，就同樣肯為你舍生忘死？”
“還有一點，沈公子說錯了。”
素蓮很快地接着說了下去，“我害怕的，不是您複明後對我的喜愛，由高處堕入深淵。這種事，不論你我到底是何身份，是何容貌，都是有可能發生的。我雖容貌有損，還不至于成日杞人憂天。”
素蓮仰起頭，望向竹林天空，空曠的環境好像能讓自己的心境也擴散幾分。
“若我想得不錯，沈公子大概覺得我是那種溫柔如水，善解人意的姑娘，不過誠然我并非你心中所想的那種女子。”
“毀容後，我學會的是，權衡利弊。”
素蓮的音調還是和以前一樣，如清風拂過竹葉花蕊，柔和輕巧，只是口吻中卻帶着一絲冰涼。但是她說話的速度不疾不徐，好像是要将每一個字都明明白白地說清楚，讓沈源流聽得真切。
沈源流的眉宇漸漸凝起，他有一種感覺，今日素蓮要對他說的話，将會颠覆掉他一直以來對她的念想。
“待你謙和有禮，舉止友善，皆因為你是我們的貴客。生意人，予人方便就是予己方便，如果不是沈公子動了這樣的心思，我本不會将這一層揭開。”
“沈公子，我讨厭給我添麻煩的人。”
素蓮沒有去看沈源流的神色，那張原本好看的臉大概……還是那麽好看的。畢竟模樣生得好，不論歡喜還是生氣的表情，也自然都是好的。
她只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愈發冰冷下去。
“當年的退婚雖是我們家提出來的，但是我知道林家的雙親已動了這個念頭，他們是看着我長大的，曾待我如親女，但最終……”素蓮冷笑一聲，“既然嫁過去也只會得到公婆的厭棄，那為什麽還要自讨沒趣？”
“沈公子說向我求親，你的父母知情嗎？他們同意了嗎？你經營茶坊，我若成為女主人，你身邊有那麽多小厮仆役，他們看好這件婚事嗎？還有，你真得只是個經營茶坊的沈家少爺嗎？”
這個問題，問到了沈源流的根本。
這的确是他還隐瞞着素蓮的事情，在未明确得到她的心意之前，他并不打算透露，否則說了，也只會增加素蓮拒絕他的借口。
素蓮之所以這麽問，不是沒有根據的。
沈源流初到鎮上時，鄰裏私下間就讨論很熱鬧，年紀輕輕，眼睛看不見，一擲千金地買下了街口的好地段，說是頭一次經營茶坊，可那麽多個夥計，家中沒有一定的實力，哪裏能這樣經營？
素蓮猜到沈源流不會應答，“不管如何，我想沈公子多少可以理解我的想法，你雙目失明之後，我毀容之後，很多事情想必都不一樣了吧。”
她的手背覆上自己受傷的半張面容，那裏的疤痕，素蓮撫摸了無數遍，在數年的時光裏，她已将那些傷痕深深地記在腦海裏，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心裏。
“這次生死之際，我的想法仍然沒有改變。要麽幹脆地死去，如果活着，我只想走一條平坦些的路，不會遇到落石，也不會遇到塌方。”
說到這裏，素蓮自己忽然笑了笑，誰不希望自己的一生能順順利利地呢。
她碰了碰竹桌上的茶杯，已經有些溫涼了。
溫度正好，是到了送客的時候。
“天色不早了，沈公子早些下山吧，彭城的牡丹餅味道很不錯，公子可以去嘗一嘗。我去請師兄為你們領路，這一次辛苦沈公子了。”
說罷，素蓮徑自就要往外走。
沈源流默默站了起來，他轉過身，用一雙看不見的眼睛望着素蓮的背影。
“你說了那麽多，是不是也該讓我說一句？”
素蓮沒有轉身，只側着頭問，“沈公子要說什麽？”
“素蓮，你剛才所說的不過都是借口，唯獨只有一句最傷人的話，你沒有說。”
山中成片的竹林，清風一掃，窸窸窣窣，仿若沈源流的聲音，幾許蕭瑟。
“你，不曾心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