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碰瓷
“素蓮?”
沈源流感覺到了素蓮的僵硬,他愈發握緊了手中的柔荑,夏日的天氣裏,她的手竟十分冰涼。
明明不能适應這樣的環境,不能适應旁人的流言蜚語,就為了讓他知難而退,卻把自己已然愈合的傷疤又撕出一個口子。
這個傻姑娘。
素蓮閉了閉眼睛,不尤慶幸還好沈源流看不見,才沒有瞧見眼眶裏打轉的淚珠。
她将自己最大的弱點暴露在他的面前,是想要讓他聞而卻步,如今看來,真是自作聰明。
嘴上再怎麽拒絕,心裏還是渴望着那一點溫暖。
素蓮的腦子裏突然響起師姐說過的那一句話。
‘不是你不曾動心,而是你動了心,也只肯告訴自己告訴別人,你未曾動心。’
“沒什麽,我帶你去。”
只是兩個人還沒走兩步,就有個影子忽然從腳下一竄,撞在沈源流的身上。素蓮定睛一看,原來是個五、六歲大的孩子。她蹲下身将孩子扶起來,剛要問他有沒有覺得哪裏痛,孩子徑自就大哭起來,哭喊着妖怪!有妖怪!
對了,她把面巾給摘了。
素蓮無奈地放開了手,孩子越看見她只會哭得越厲害,素蓮剛要起身,一個女人卻從一旁沖了過來,抱過孩子,狠狠地瞪着他們,尖着嗓子嚷道:“你一個瞎子看不見,走路也不知道當心點,看把我孩子撞的!肯定是撞疼了!”
素蓮難得冷了臉,“這位夫人,明明是你的孩子跑出來撞了別人……”
素蓮還要再說,卻被沈源流攔了下來,他一步上前,将素蓮護在自己的身後,低聲對她道。
“多說無益,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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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立即喊,“不能走!你個醜女剛剛胡說什麽!怎麽?仗着一個瞎一個醜就想賴賬嗎?你們看看!你們看看!我家孩子哭得那麽兇,肯定是摔到哪裏了呀!他還那麽小你們要怎麽負責啊!”
沈源流望向那個婦人的方向,他雖然看不見,但正氣凜然的神色還是讓某些人不禁有些膽怯,就像素蓮第一次看見沈源流時,便覺得他不是個普通人。
“這位夫人希望我們怎麽負責?”
“我看這位公子也是知禮的,孩子看大夫的錢、藥費總是要的吧。”
“也是,我知道一家不錯的醫館,可以帶孩子過去看看。”
“你們認識的醫館?我可不放心。”婦人抱着孩子嚷道,“既然公子有誠意,把看診的銀子給我,我自個帶孩子去才比較放心。”
“是麽。”沈源流突然将聲調拔高了道,“那麽在去醫館之前,我們先去趟府衙吧。”
“去、去府衙做什麽?”
“報官。”沈源流理所當然地應道,“我聽聞彭城繁榮,卻不曾想彭城城中竟也有人靠這種營生?”
婦人抱着孩子的模樣明顯慌了神,這會已有不少人圍觀過來,“你不肯給銀子,還冤枉我的孩子?!沒天理啊!鄉親們,你們看看啊!這世道,瞎子撞了孩子,道歉不肯說,還誣賴我們這些窮苦出生的人家,雖說咱們窮,做人的骨氣也還是有的啊!怎麽能讓這種外鄉人随意攀誣咱們彭城人的名聲呢!”
“大家不要聽她胡言!”
素蓮聽着氣憤,明明是這個婦人仗着一個年幼的孩子來訛人,現在卻一盆髒水潑到了他們的身上,還牽扯出什麽彭城人的名聲?看周遭人的反應,恐怕站在兩頭的人都有。
婦人和孩子的衣着普通,袖口有兩個補丁,仔細看上去就會發現的确家境偏下。反觀他們,沈公子和她雖然一瞎一醜,可是衣着還算光鮮,尤其沈公子頭頂玉冠,腰間佩玉,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公子。
這也是會被婦人盯上的原因吧,否則孩子嘴上喊着妖怪,明明是被她吓哭的,婦人卻一出現只沖着沈公子去,想來從一開始,沈公子就是他們的目标。
沈公子想必從一開始就看出來了,所以起初他才不想多做糾纏。
素蓮一手抓住沈源流的手臂,站到他的身旁。沈源流感受到了她默默的支持,不尤彎了唇角,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做安慰。
那婦人繼續大喊道:“怎麽?把我們彭城百姓的名聲毀了,還說我胡言?告訴你,沒門!今個就是我放過你們,咱們彭城的百姓也不能放過你們!”
她分明是在煽動四周百姓的情緒,讓他們最終無可奈何,好花錢了事。
素蓮見情勢偏向那婦人,喝道:“你不要将自己的罪行推到彭城百姓的身上,自己裝成一副無辜的模樣……”
沈源流趁機抓住了素蓮的手掌,讓她不必激動,對着婦人的語氣則十分堅定,“不必多言,報官。”
“哎喲喂!”婦人看出了男人的意思,忽然哭得越發蠻橫兇狠,“我們這種窮人家哪打得贏官司喲,到最後還不是你們有錢人說了算,去見官?這是要把我和孩子逼上絕路喲!沒天理啊!”
“你不必再煽動百姓,也不必浪費口舌。”
沈源流故意往前一步,離那婦人又近了一些,壓迫道:“今日,必須走一趟官府。”
沈源流又看向四周的百姓,“你不是說我誣陷彭城百姓麽,那我自然要還彭城百姓一個清白,還請各位一并去府衙看個明白。”
婦人抱着孩子,此時孩子的哭聲已經漸漸低聲下去。
真是活見鬼了!
沒想到碰見這麽個認死理的男人,真是倒了血黴!之前那些富商多多少少都會給點銀子了結,哪怕就是把他們當做乞丐打發也沒什麽,反正拿到錢就可以了。沒想到今天碰上個瞎子居然那麽難弄,還進官府?看這臭瞎子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說不定府衙裏就有他的人,她腦子抽風了才會跟他去府衙。
婦人念頭那麽一轉,抱了孩子二話不說就往人群裏沖了出去。
一場鬧劇,原本這樣也就算結了。
偏生不巧,那婦人的去路被人攔了下來。
“唉?我剛剛明明聽見要去官府的啊,大嬸,如果你跑了,我們就沒戲看了。”
“齊公子?石公子?”
沒想到那麽快就和他們重逢了,素蓮有些驚異,沈源流的笑意則在這一剎消失殆盡。
真是陰魂不散。
齊航同素蓮揮了揮手,“素小姐好。”
石磊由後上前,命令道:“将人送走。”下一刻,石磊的目光定在素蓮和沈源流交握的手上,但很快,他就移開了目光。
“沈公子,素姑娘。”
素蓮應道:“石公子,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
“嗯,的确很巧。”
沈源流聽在耳中,感覺到了濃濃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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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見午膳時分将近,石磊邀他們一起吃頓便飯。沈源流和素蓮都沒有什麽意見,一行人便去了彭城中一間有名的酒樓,至于那個婦人則被石磊的手下帶去了官府。
“那個婦人會被定罪嗎?”素蓮扶沈源流坐下時問道。
“你不希望她被定罪?”
素蓮淺淺一笑,“我并不是憐憫她,有罪之人便該被定罪,不過這種訛人的戲碼卻是很難論罪的,何況今天她并沒有得逞。再加上若那孩子身上本來就有些什麽傷痛病症,那婦人反咬一口,豈不是對我們不利。”
沈源流道:“這種戲碼通常不會在同一個地點使用多次,否則很容易被周遭人看穿,所以他們喜歡在彭城這樣的大城流竄,地域夠廣,不容易讓人記住,但是百姓們不知道,不代表官府巡街的捕快不知道。只不過這種人通常也就是要個幾兩銀子,對大戶人家來說實在不算什麽,更不會為了這麽點錢就去報官,既然沒有惹出大禍,府衙通常也就不會特意廢力去管。”
“素姑娘放心,那個女人的确是慣犯,齊航認得她的面孔,只不過。”石磊坐在素蓮的另一側淡淡說道,“就如同沈公子所言,大多人不會管這種閑事。”
“不過,素蓮。”沈源流笑道,“我知道你方才是顧及我,不過我既然在你身邊,以後遇到這種事,就該讓男人來。”
素蓮淺笑着,沒有應話。
齊航在包間外頭和小二點好了菜,這種雜物活肯定是他來做的。
不過,他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做。
進了包間,齊航也不見外,笑嘻嘻就坐上了桌,直接起了話題,“沈公子打算在彭城待多久?”
“素蓮待多久,我便待多久。”沈源流答得毫不避諱。
齊航挑了眉,和自家冷言寡語的少主比起來,這個男人是真不好對付。卻不想這一次,石磊并沒有靜默如初,他冷眼一瞥,問道。
“這樣好嗎?堂堂祁陽城沈家的當家人,應該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
果然來者不善,一上來就要揭他的底。
沈源流拿起手中的茶盞喝了一口,“家中能幹之人數不勝數,并不需要沈某人做什麽。”
“那你的眼睛呢?沈家對外稱沈當家是例行出外巡視,如今看來,是消息有誤。”
“石公子身為隆興镖局的總镖頭,走遍大江南北,消息自然靈通。沈某也沒什麽好隐瞞的,我中了毒,雖然無性命之憂,一雙眼睛卻的确是看不見了。”
“既是如此,我倒有幾位熟識的名醫可以介紹給沈當家。”
“石镖頭的心意,沈某領情,不過我已尋好了大夫。其實沈某原先覺着就這樣看不見,也沒什麽不好,若不是素蓮心疼,在下原本并不打算醫治。”
石磊微微皺了眉頭,“沈當家難道寧可做個瞎子?”
“石公子的江湖紛擾不絕,生意場上亦是勾心鬥角,我個人倒是寧可終日栽花聞香,偷得浮生半日閑,才叫歡喜。”
沈源流應得坦然自若,可這話聽在石磊和齊航的耳中,總覺得他是在故意讨好素姑娘。
齊航不服輸,幫着自家少主繼續道:“沈公子這夢想是不錯,不過您是家中獨子,恐怕這夢,想得卻做不得。聽說自沈當家離開祁陽後,長江下游的港口就很不太平。要說以前我們走镖最放心的就是長江下游的水路,十分安穩,如今沈家失了沈公子,不止咱們這些外人擔心不已,恐怕祁陽城裏的百姓都日日盼着沈當家能早日回去吧。”
“客氣了,沈家體系井然有序,缺沈某一個不少,倒是石公子年紀輕輕,就大江南北地走镖游歷,江湖人風裏來雨裏去,真真的年少有為。”
哎喲喂,這是說他們少主成日不着家呗!
你一來我一去的,他們好像是要将彼此的家世都說個透徹。
祁陽城沈家家主,隆興镖局的總镖頭。
素蓮自然知道他們談起這些,到底是要說給誰聽的。
只不過當真聽見了,心中反倒有些釋懷。早就想到他不會是個平常人,如今告訴她身份再高,她也不會覺得奇怪,不是什麽戲本子裏游戲人間或落難凡塵的皇孫貴子,就已經很好了。
雲泥之別啊。
她明明早就知道了。
素蓮擡頭望向他們,微微一笑,忽然發聲說道。
“菜都上齊了,幾位不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