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治病
這一頓飯吃得有些別扭。
想着沈源流的眼睛看不見，素蓮就時常幫着夾些菜放在沈源流的碗裏，齊航瞧着善心大發，立馬跟着一起夾，很快沈源流碗裏的菜色就疊得高高的，筷子碰一碰都能塌下來。
好不容易一頓飯吃完了，分別前，齊航還不忘替自家少主邀約一個機會，說是改日再去素姑娘的師門拜訪，出于禮節，素蓮自然是應下的，對此沈源流面上不顯，心裏卻愈發覺得中午這頓飯，難吃得很。
“素蓮可否再陪我去個地方？我之前說有熟識的醫家，想去看看。”
“是給你看眼睛的？”
“是。”
素蓮忙點頭道：“那我們趕快去找阿游，早些去吧。”
其實沈源流覺得沒了阿游也挺好，阿游一出現，素蓮就不會這樣扶着他了。
阿游等他們本就等的心急，偏偏馬車在這裏，他又不敢走，還好素蓮給他打包了不少吃食，否則指不定阿游要怎麽甩臉色。阿游其實也不想欺負一個姑娘家，可是敢辜負他們家少爺的，男女老少都不行！
阿游一邊啃着雞腿一邊将車趕到了一座府邸前，素蓮下車看見這地方，覺得更像是家宅，而不是間醫館藥鋪。
沈源流和素蓮站在後頭，阿游上前叫門，應門的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小姑娘一點也不怕生，看了看阿游，又向後張望了一下，了然地點頭道：“沈公子是吧？進來吧。”
有阿游在，素蓮便不再攙扶沈源流，這會她戴好了面紗，走在一旁。
她卻不知道，沈源流頭一次對阿游的碰觸，生出些小情緒，他感到一絲煩悶和埋怨，剛剛怎麽忘了叫阿游在門口等着就好。
這會，不知情的阿游則一心期盼着少爺的眼睛能夠早日康複。
小姑娘領着他們進了一間大屋，剛踏進去就瞧見一位老大夫拿着根細牙簽對着銅鏡挑牙，見他們進來了也沒有任何的不好意思，繼續對着銅鏡看牙，直到将一口老牙挑滿意了，才就着小姑娘端上的茶，吧唧着嘴巴喝了一大口漱口，然後咽了下去。
老大夫慢悠悠地睨了沈源流一眼，随後坐在位上，也不搭脈，就看着沈源流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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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治眼睛了？我以為你挺喜歡當瞎子的。”老大夫的嗓音很響亮，聽上去中氣十足，身體不錯。
“我是挺喜歡的。”
老大夫面色頓時一冷，“那還杵在這做什麽？滾！”
沈源流站着不動，只拿出一個錦囊交給阿游送過去。
素蓮看見那老大夫滿臉不屑地拆開，然後又哼的一聲合上，雖然只瞥見一角，但素蓮還是看見了厚厚的一疊銀票。
“倒是懂規矩。”老大夫是個見錢眼開的，連帶一邊小姑娘的瞳眸都立即亮了起來。這會老大夫也不趕沈源流走了，反而瞥了素蓮一眼，“你媳婦？”
素蓮剛要開口，沈源流卻先一聲截了下來，“能有幾成把握？”
“黃金推磨鬼鳳凰，只要銀子足夠，南疆荒漠、北寒雪域，我們都會出診，只要收了銀子，那就……沒有治不好的。”老大夫撿了一張銀票給小姑娘，眼高于頂的面孔這會多了幾分笑意，“這可是祖傳的手藝。”
小姑娘将銀票收好，笑眯眯地跟着念道：“沒錯，有錢能使磨推鬼。”
不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麽？
所以他們比鬼還厲害？黃金推磨鬼鳳凰，聽着就像是個江湖名號。素蓮只在戲本裏聽過這樣的稱呼，竟不曾想沈公子所尋的這位大夫也是個江湖人。
“藥都給你備好了，煎服的法子上頭寫着。”
老大夫笑呵呵地手指點了點，小姑娘就從後頭的架子上拿了藥包過來。
“多謝。”沈源流颔首應着，偏頭對素蓮道，“我們走吧。”
等他們又回到馬車上，素蓮好奇道：“那大夫都不用看診嗎？還是他知道沈公子的問題出自何處？”
“我到蘭溪鎮之前便來拜訪過他，不論眼睛能不能醫治好，我自己心裏總要有個底。”
“沈公子之前說你的眼睛是因為中毒？”
“是啊。”
“那下毒之人可找到了？”
“年少時，我曾遭衆叛親離。”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素蓮愣怔了一下，晃蕩的馬車裏，沈源流的聲音聽得有些缥缈，“我有很多親人，幾房的人都住在一個大宅子裏，逢年過節，吃飯的時候尤其熱鬧，叔伯子侄要分上好幾桌落座。要好的時候，也成日三五成群地出去游玩，哪家有喜事大家都備着厚禮去恭賀，哪裏有些難處，也東奔西跑地幫忙解決。”
“我父親總說，血脈之親要親過外人。”
“可就是這些人，在我父親落難的時候，從背後狠狠捅了我一刀。”
話及這裏，素蓮終于明白他為什麽曾一度詢問自己為何願意為家人慷慨赴死，或許家人這兩個字曾經在他的生命中也重之又重，可越是看得重要，在被離棄的時候，才會愈發痛之又痛。
“你的眼睛，是他們下的毒？”素蓮問道。
沈源流搖了搖頭，“那些人，早付出了該有的代價。”
“素蓮。”
他忽然喚她的名字，喚得額外認真。
“有一天，你接受了我，我卻又背叛了你。或者你的弟弟妹妹各自成家後，最終都抛棄了你，你覺得哪個更讓你痛心？”
應該哪個都很痛吧。
素蓮垂着眼眸，細想之下她本就打算一世獨生，弟弟妹妹也終究會有自己的家，所以……但嘴上，她還是口是心非道。
“被信任之人背叛，總是會痛的。”
“是。也正因為我心痛過，所以我絕不會讓你痛心。”
不會讓她痛？可沈公子知不知道，每次他說這樣的話時，都會讓她的眼眶發疼，讓她忍不住地嘆息。
怎麽就遇見了他這樣的人。
沈源流對着她暖暖地笑着，素蓮也直視着他。
她想，等到他雙目複明之後，她大概就不會再有這樣的膽子和機會，這樣放肆地望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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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山上，師兄師姐立即就湊上來問東問西，素蓮笑了笑沒有理自家八卦的師兄師姐。
反倒奇怪的是阿游主動來找素蓮，阿游自上山那日起，就一直對素蓮不甚友好，素蓮覺得情有可原，并沒有太過在意，卻沒想到今日他會特意來尋她。
“阿游特意過來，是有話要和我說嗎？”
“沒錯！”
阿游這輩子最敬佩的人就是少爺，少爺年紀輕輕就掌管沈家，整個祁陽城無人不知沈家沈源流之名。如今少爺喜歡上一個根本不相配的女子也就罷了，這個女子竟還三番二次拒絕少爺的心意，害少爺傷心！
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是少爺的藥。”阿游将之前的藥包塞到素蓮的手上，“你如果還有點良心，就不要再辜負少爺！”
素蓮捧着藥包有些發怔，低眉想了想，轉身默默去了廚房。
然而到了該吃藥的時間，阿游卻遲遲不見素蓮将藥送過來，守着門口的阿游一陣腹诽。心想這女人如果連藥都不替少爺熬，真是沒救了！他一定不再讓少爺執迷不悟，就是扛都要把少爺扛下山！
“阿游，你做什麽呢？”
沈源流一雙眼睛看不見之後，平日大多時間就只是靜坐，直到在蘭溪鎮中，他遇見了素蓮，和她在一起的感覺十分安心，安心到他想要日複一日地維系下去。
“沒事，少爺，就是……”阿游的眼睛終于瞥見了素蓮的身影，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責備，“少爺！藥來了，您先喝藥！”
沈源流聽出了素蓮的步子，沒想到阿游竟也有所長進，能幫忙了。
“沈公子，喝藥了。”素蓮将藥放在桌上，“大夫上頭寫着要早晚各服用一次，晚上睡覺的時候，用浸過藥的熱布敷在眼睛上，要換三帕。東西我都準備好了，沈公子記得用，我過會再将晚飯送來。”
匆匆而來，匆匆而去，阿游都找不到機會讓少爺和她多說幾句話，真是的，這姑娘到底是怎麽想的？
阿游去看自家少爺的臉色，卻見他表情淡淡地，只是略略有些……失望。
唉……
阿游想着過會素姑娘送晚飯過來時，一定要再和她絮叨絮叨。
“阿游。”
“少爺，有何吩咐？”
“你想不想出去玩幾天？”
阿游當即就趴在了少爺的腳邊，眼淚汪汪，“少爺！您又不要我了！”
面對阿游的哭訴，沈源流笑得眼若星辰，彈指輕巧如點醒，“放心，你會回來的。”
可惜這日的晚飯是由素蓮的師兄送過來的，整個晚上他們都沒再見到素蓮。
而次日一早，八卦的師兄師姐就等到了一出好戲。
齊航再度登門，這次他特意帶了含羞草的回禮，“我家公子這兩日事多，實在抽不出空，不過他心裏是記挂着素姑娘的，所以先送盆花過來給素姑娘解解悶。”
這盆花是精貴茶花中花鶴翎的品種，雖不在花期，素蓮和師兄師姐卻一樣将它當做寶貝，捧着一盆花連連稱贊，半天都不撒手。
阿游站在一旁嗤之以鼻，不就一盆花麽，弄得個個都像是個花癡。
沈源流自然也知道了，他還特意裝作好奇的模樣去看了看，不想素蓮不僅不排斥，還興致頗高地和他講了一堆茶花的栽種要點。言辭滔滔不絕，聲調輕快，沈源流知道她是真得歡喜。
看來他正好可以尋個由頭，叫阿游下山。
這夜夜深人靜時，沈源流披着外衫默然起身，山裏頭的夜總要冷一些。
沈源流記性好，走過一遍的路從來不用記第二遍，縱使看不見，只要知道東西在哪裏，他總能找得到。
“沈公子，你再往前一步，就要受傷了。”
素蓮的聲音打破了沉默的長夜，叫沈源流剛想要擡起的腳猝然頓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