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願望
次日沈源流醒過來的時候，眼睛上的巾帕已經撤去，身上蓋着薄被，素蓮亦不在身邊。不過只要想起昨夜她躺在自己懷裏的樣子，沈源流就不尤地笑了起來。
彼時素蓮正在竹屋小院裏侍弄花草，看着這些花，素蓮不禁想起昨夜沈源流出現在這裏的情景。
其實他昨夜剛出現的時候她就瞧見了，卻沒有立即出聲攔阻，她看着沈源流站在花盆邊上，素來溫和的面容露出淡淡嫉恨和……難過的表情。
然後她的腦海裏，想起了阿游對她說的話。
阿游告訴她山路塌方時，沈源流是如何站在風雨中等候，如何被她的弟弟推攘責罵，又是如何在得知她平安後，連夜趕了幾天的路奔襲到她的面前。
阿游最後問了她一句，一時興起能做到這樣嗎？
是啊，能做到這樣嗎？
“小師妹，你這老清早地做什麽呢？”
師兄打着哈欠走出來，就瞧見素蓮一個人在後院搬花盆，“這花盆放得好好地，做什麽要換地方？”
“師兄早，我就是規整規整，騰出地方不就能多種養些花草了麽。”
“小師妹你就是和你師姐一樣，不管名花野花都喜歡，叫我說還不如好好養出一盆世間珍品，驚絕天下。”
素蓮笑道：“驚絕天下這種事交給師兄做就好了，我就盼着百花似海，好看就行。師兄，早飯做好了，你快去吃吧。”
“小師妹回來就是好！你一不在，我和你師姐就得輪着做飯，真是辛苦死了！”
“辛苦？就你做的那些飯，那麽難吃，就該天天做，好好鍛煉鍛煉手藝。”
師姐也出現在了回廊下，嫌棄地瞪了師兄一眼。素蓮就着一旁的清水洗了洗手，起身上前，“師姐早。”
“嗯。”師姐瞥了一眼後頭的小院，“喲，整整寬出了一條路呀，沈公子今日過來散步可寬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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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師兄驚得大叫，“原來你一早忙活是為了那……”
“師兄、師姐！”
素蓮臉一紅，就往裏頭走，卻不想沈源流一身風雅青衫，笑盈盈地立在那裏對着她笑。
他都聽見了？
“早。”素蓮急急道了一句，就跑開了去。
師兄和師姐對了一眼，看來他們昨日一同門倒是很有進展，沒想着今日見面，小師妹就已經會害羞了。
在這件事上，兩人倒是頗有默契。
師姐道：“沈公子這兩日住在山上可還習慣？”
“山中清靜，我很喜歡。”
“這人吶，偶爾要清靜，偶爾也要熱鬧一些，三日後山下會辦燈會，公子有空不妨可以去逛逛。”
“是哦，又到燈會時節啦。”師兄幫腔道，“小師妹原來最喜歡看燈會了，小時候就喜歡拉着我這個師兄陪她四處逛，現在年紀大咯，我可陪不動小師妹了，要不沈公子受累？”
沈源流笑顏溫潤，舉止有禮地謝道。
“沈某一定不負所托。”
送走了沈源流，師兄又忍不住盤算起來。
“話是這麽說，可素蓮肯去燈會麽？小時候她是愛去，自從……可是再也沒去過。”
師姐又看了看小院，這裏的花盆規整到如今的地方，可要廢些功夫，“咱這師妹一向文文弱弱的，可這心腸呢對自家人則軟，對外頭人則硬。你瞧着，覺得小師妹是拿沈公子當自家人呢還是外人呢？”
“自家人能變成外人，外人也能變成自家人，這事可不好說。”師兄笑得玩味，“不過師傅快回來了，咱們到時可以看看他老人家的意思。”
“你又使壞。”師姐也跟着笑，“你明知道師傅巴不得小師妹不成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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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蓮這日和師兄一起去城中采買，直到傍晚時分才回來。
沈源流就巴巴地坐在那裏等着，烹茶聞花，閑情逸致，他所求的不正是這樣安谧的世外桃源。
可是現在，他更想聽見素蓮的聲音。
若是素蓮能陪在自己的身邊，就是滿院吵雜，他也聽得歡喜。
素蓮回來的時候有些疲累，好像身子不大舒坦，連晚飯也沒用就回了房休息。師姐抱怨一定是那做師兄的不幹活，讓師妹累着了，踹了師兄的屁股就把一堆雜活全丢給他幹。師兄喊着冤枉，心說分明是你自個不想幹活。
沈源流很是擔心，就去敲素蓮的房門，素蓮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無力，她說就是女兒家的病痛，沒什麽大事。
沈源流這才反應過來，女兒家每個月多有那麽一回不舒坦的，遂不再打擾，心想下次該叫鬼鳳凰弄點調養的補藥給素蓮補補。
後來，這兩日晚上敷藥都是師兄過來幫忙，師兄告訴他山上有麻沸散可以止疼。若是素蓮在旁邊，沈源流定然是不肯用的，但既然素蓮不在，他便聞着麻沸散睡了過去。
素蓮這日一早起來，看着旭日的光輝灑在山谷的百花叢中，心境一下子就舒緩了許多。她整了整衣衫，扯了扯自己的嘴角，一切正好。
“素蓮，身體好些了嗎？”
沈源流出現在素蓮身後不遠處，目光誠摯帶着關切。
“已經沒事了。”
素蓮微笑着迎上前，“你的眼睛是不是好些了？否則怎麽知道我站在這？”
“只是能感覺到。”沈源流笑了笑，“眼睛瞧不見之後，我的感覺一向很準。”
就像上次他在自家院子裏聞到血腥味一樣？
每每想到那個場景，素蓮都覺得他的眼睛比誰的都要好。
“你師兄說，這兩日城中會有燈會，聽說你以前很喜歡，這次你想不想去瞧瞧？”
“燈會麽，的确許久不去了，那就去看看吧。”
素蓮應得平緩，也不見任何的猶豫，那夜……想來她對自己的态度有些轉變了？
沈源流心中竊喜，他們之間本有一條不可跨越的裂縫，如今上頭卻是架起了一座橋，好像被分隔開來的牛郎織女終于可以執手到老。
沈源流擡起手，修長的手指對着遠處的日頭張開又握緊，縱使看不見，但還是能夠感受到陽光的溫度，山谷的氣溫和……心中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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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的燈會張燈結彩，是大夥夜晚最好的消遣。
各式各樣的花燈挂在人來人往的頭頂，擡眼望去，仿若漫天閃亮的光暈，将每個人的面龐都照得額外幸福。
師兄和師姐去另一頭逛，沈源流則牽着素蓮的手，溫溫軟軟的，素蓮沒有推脫，來往的人太多了，他們兩個都生怕彼此走散。
燈會上好吃的點心很多，沈源流一會買一樣，捧在手裏給素蓮嘗。弄得素蓮有很長一段時間，只能忙着吃，連話都說不上。
“你也嘗嘗，這個薄荷糕不是很甜，涼涼地，還不錯。”
一手牽着素蓮，一手拿着點心，沈源流故意露出一個為難的表情，“可是我的手騰不出空。”
素蓮想要放開他的手，偏生那人故意拽得緊緊地，絲毫不松。
她看着他略帶期盼的臉，無奈地從他手中的點心袋裏撿了一塊，放在了他的嘴邊，“張嘴。”
果然是清清涼涼的口感，在口腔中化散開來。
“好吃。”
又是這個表情。
明明只是一塊普通的薄荷糕，他卻好像是吃到了千載難逢的珍品佳肴。就像是個孩子，只要給他一些簡單的點心和糖果，他就會笑得無比開心。
“花燈好看嗎？”
“好看。”
“等等。”素蓮拉住了沈源流，停在一個攤位的面前，“我想挑一個面具。”
素蓮出門從來都是戴着面紗的，她想偶爾換個面具也不錯，“什麽花樣好呢？啊，有桃花。”
攤主急忙笑道：“姑娘，桃花寓意好呀，人面桃花，錦繡良緣吶。”
素蓮莞爾一笑，“那好，就要這個。”
沈源流先一步遞了銀子，“你的錦繡良緣在這裏，自是我付銀子。”
“姑娘好福氣呀。”
攤主将面具交在了沈源流的手裏，他摸了摸樣子，笑着和素蓮說，“我替你戴。”
素蓮愣了愣，應了聲好。
素白色的面具只是用幾朵惹人的桃花點綴着，飄落下的花瓣将整張面具描繪地靈動而鮮豔。
素蓮摘下了自己的紗巾，兩手抓在沈源流的手腕上，讓他将面具蓋在了自己的臉上。不想沈源流卻擡手摸了摸她的面龐，被灼傷的半張臉并不平整，坑坑窪窪的，摸上去的手感也不會很好。
素蓮想要瞥過臉，卻被沈源流默默按住。
他滿眼歡喜地看着她，小心地将面具覆在她的面上，替她打好了結。
素蓮眼睛所能看到的景物霎時少了一些，然而手很快地又被那人握住，傳來暖暖的溫度。
這兩個月，托着這位沈公子的福，她看了荷花，走了市井，逛了燈會。
她曾一心将自己關在小小的院落中，雖然做不到青燈古佛、清心寡欲，但是她也願意抛卻凡塵的人情繁瑣。她不願意接受別人的幫助，也不想給旁人增添什麽麻煩，如果可以，她想要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生活在自己的小院裏。
由生至死。
“素蓮，要不要去放祈天燈？”
“好。”
逛燈會，放天燈是誰都不會錯過的，許願的時候若是瞧一瞧心上人的心願，不論是不是與他有關，幫她實現了，她一定會覺得高興。
天燈與河燈不同，願望明晃晃地寫在燈籠上，一起放燈的人都能看見。
可是，素蓮什麽都沒有寫。
見她只是買了燈，就準備點燃燭火放飛，沈源流不禁有些疑惑。
“怎麽不寫？”
“不是說願望都該藏在心裏，說出來就不靈了麽。”
素蓮面上笑着，領着沈源流走到一旁空曠些的地方，拉着他的手将天燈緩緩放飛。
沈源流一直覺得上蒼已經聽見了他的願望，他尋到了能夠讓自己覺得安心的港灣，縱使還要面對塵世的紛争碎語，可他的心裏已被填的分外滿足。
“沈公子要不要也放一盞？”
“不用了，我的願望與其求天，不如求你。”
“真巧，其實我的願望也和沈公子有關，就是不曉得你願不願意替我實現？”
“嗯，只要我能替你辦到，縱使一時不行，我也會盡力。”
“真得？”
“自然。”
黑夜中漫天的天燈徐徐飛散，點點光暈落入星辰，由遠而近，迷得讓人移不開眼。
素蓮握着沈源流的手，面對面地看向他。
交握的手緩緩放開，前一刻還溫婉柔和的音調轉而變得寒若冰霜。
“請你徹徹底底地放開我的手，還我一個清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