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紅杏出牆來

臘月,豹房。

江彬向正德皇帝告別準備回宣府過年時,禮部右侍郎李遜學正巧請奏祭天祈年事宜。江彬頗有些納悶。祭天祈年年年照辦,就算有什麽需要禀報的,也該以奏疏形式令百官知曉。若真有什麽不便明說的,也應由禮部尚書前來奏明。身為禮部右侍郎的李遜學私底下來見正德皇帝,無論如何都有些三不妥。但正德皇帝不願提及的,江彬也沒多問。與李時春在城門彙合後,便一同前往宣府。

李時春見江彬瞧着他馬鞍上拴着的大包小包,不禁赧然道:“婆娘囑咐的。”

說起李時春的這位媳婦,江彬也着實佩服。李時春被一道命令調到京城,但家中安土重遷的老母卻不願離了宣府,這位婦人便二話不說地留下來照顧。對于這位并未讀過書的女子來說,孝道是第一位的,寧願分居兩地也絕不能讓她丈夫有後顧之憂。

李時春看江彬笑了,便随意問道:“江統帥可有相好的?”

江彬面上雲淡風輕道:“有。”

李時春想讓江彬見見自家媳婦妹子的心思便只好擱下,說江彬來日成親定要請他喝酒。江彬依舊是笑,他這輩子,成親就是個牽累。牽累了好人家的姑娘,也牽累了他孤注一擲的執拗,故而看看別家和美便罷,這心思,是動不得的。

兩人到達宣府時是臘月二十四,歲除日。這一日,照例該掃門闾,淨庭戶,挂鐘馗,釘桃符,以祈新歲之安,然宣府尚未從之前鞑靼小王子帶來的陰影中走出來,這節過得死氣沉沉。江彬目所能及的,便是幾戶人家拆洗的被褥孤獨地曬在外頭,幾位婦人幫着老妪擡床架子去井邊洗刷,男孩們一聲不吭地蹲在一遍疏浚暗溝。一切都仿佛被消了音,成了那一個噩夢的延續……

“待明日接玉皇會熱鬧許多。”李時春這句,說給江彬聽,也說給自己聽。江彬知道,看似雲淡風輕的李時春對鞑子的恨,絕不比他少上半分。

時候不早,李時春似也知江彬家中無人,便拉着他往他家裏跑,說是要讓江彬見見他老母和媳婦,江彬兩手空空的哪好意思,借口尋個故人先回了趟家。

那坐落于北門的舊宅依舊冷冷清清的,枯萎的雜草垂在原先打理得幹淨的小道上,透過籬笆能窺見菜地裏雜草中夾雜的幾顆枯萎的山藥,挨過凍了,任它爛着。小院裏無人修剪的木槿,枯枝早已伸到了牆外,好似老色衰還招攬着生意的北裏女子,平白的惹人心煩。

這棵木槿,是叔父在江彬年幼時栽下的,有道是“門前不載回頭樹”,這壞了規矩的人,卻是頭也不回地走得杳無音訊了。

江彬站在那一牆之隔的木槿下,看了會兒,又自嘲地笑了會兒,随後悻悻離去。

因了之前的洗劫,宣府賣年貨的小販比往常要少了許多。江彬買了些臘肉幹貨便去了李時春家裏。李時春正幫着妻子和母親掃年,見了江彬忙停下手中的活兒迎上來招呼。江彬讓他們不必客氣,放下東西就和他們一起布置。

剪窗花、貼年畫、制爆竹……這一番下來,李時春的家人都與這位毫無架子的總兵官熟悉起來。李時春遇到寫對聯可算犯了難,說要找對門大爺求一幅,江彬笑着攔住他,讨了口酒喝,要了筆墨揮毫而就一副回文對。李時春雖位及京軍四衛指揮使,卻依舊是個半文盲,只覺得江彬一手好字頗為賞心悅目,歡歡喜喜地接了,親自貼在了門外。

一直忙活到傍晚,李時春一家留江彬吃飯,飯桌上李時春反複提及江彬對他的照顧,于是,本打算吃完飯便告辭的江彬自是無法如願了。這一晚江彬沒睡踏實,李時春與妻子許久不見,而隔音效果又不怎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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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李時春起床,見了眼下圍着青黑的江彬不覺紅了臉。江彬倒不怎麽介意,還道望他早日養個定是名虎将的大胖小子。這日是臘月二十五,傳言天帝玉皇于這一日親自下界查察人間善惡,并定來年禍福,故而家家祭之以祈福。江彬不信這套,但也無法免俗,被李時春的母親囑咐了一番“這一日言辭得格外謹慎以博取玉皇歡心求個來年降福”後,也只得點頭答應。

但江彬的誠心沒打動來人間體察的玉帝,未到午時,江彬便收到快馬加鞭的一封信,信上只提了一首沈如筠的詩:“雁盡書難寄,愁多夢不成。願随孤月影,流照伏波營。”

下頭還畫了一位倚窗的婦人,正哀怨地望着一枝出牆的紅杏。

江彬只好告別李時春一家,趕回京城去陪那飽受相思之苦的“怨婦”。

豹房裏,滿身酒氣的“怨婦”獨自倚窗,邀月同飲。

匆忙趕回來的江彬幾步上前,先将透着寒風的窗給合上了,又劈手奪下正德皇帝手裏的酒杯:“什麽天了,還喝冷的?”

正德皇帝這才擡眼看他,卻不惱他的無禮,只樂呵呵地喚一聲“紅杏”。

“紅杏”因為趕路而凍得滿臉通紅,他原以為那情詩不過掩人耳目,或許正德皇帝真有什麽十萬火急的事要召他回京,但此刻見了,又似乎不是。

“紅杏啊紅杏,你看,這大過年的,我身邊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看不準方向的正德皇帝搶不回酒杯,便幹脆枕着江彬的肚子喃喃道。

江彬被那濃重的酒氣熏得皺起了眉,調整了一下姿勢,好讓彼此都舒坦些:“皇上召我回來作什麽?”

正德皇帝歪着腦袋道:“怕冷清。”

江彬覺着和一個醉鬼繞彎子實在是折磨,只得順着他道:“皇上有了子嗣,便不冷清了。”

正德皇帝聽罷,扭了扭脖子道:“生在這帝王家,何來天倫之樂?”

江彬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說。

“江彬。”正德皇帝閉着眼含糊道,“你雖也不過是個‘身邊人’,可這種時候我能想到的,也只有你了。”

說罷,拽着江彬衣袖,沒心沒肺地睡了。

江彬低頭看看這滿是疲憊的臉,摸出胸口藏着的那張信紙,反反複複又看了幾遍。

左右回也回來了,便陪這個寂寞主兒好好過個年節吧!

然而第二天正德皇帝睡醒了便吵着要看江彬跳鋼管舞。

江彬不知“鋼管舞”為何物,只知那是正德皇帝“家鄉的舞蹈”,于是江彬想起了吳瓶兒。當一名虎背熊腰的錦衣衛殺到王府找到吳瓶兒開口便問如何跳“鋼管舞”的時候,吳瓶兒和吳傑對視一眼,随後一同笑得人仰馬翻。

那錦衣衛憋紅了臉瞪着二人。吳瓶兒笑夠了這才正色道:“成,我這便跳上一段,勞煩千戶看仔細了!回去好向江大人交代。”說罷吳瓶兒四顧,發現周遭沒柱子也沒樹,唯有一個恰巧路過的張錦。張錦當時只覺着陰風一陣,回頭就見傾國傾城的王妃沖他嫣然一笑。于是張錦被抓來杵在那兒,僵直着身子任吳王妃摟着他的腰繞着他走動,随後優雅地一笑,整個人挂到他身上,小腿勾着他腰,大腿撩撥着他的腹部。

那挑逗的眼神,火辣的動作,像波浪一樣貼着張錦起伏的身形……可憐張錦兒時被賣進王府,分派給當時不得寵的庶子朱宸濠為仆,他不聰明,但忠心耿耿,因感念朱宸濠對他的恩情曾暗暗發誓要守着王爺一輩子,娶媳婦什麽的壓根不考慮,左右王府裏光棍也不止他這一條。然而今日,他竟被年輕貌美的吳王妃這般挑逗……且沒心沒肺的吳王妃挑逗完,便扔下他這根豎着小棍子的大光棍去找她的甜心小兔子去了……

目睹這一切的吳太醫瞥了眼下頭支着小帳篷汗如雨下面紅耳赤目光呆滞的張錦:“張儀衛似有不适?”

張錦沒吭聲,吳傑繞到他跟前,伸出食指輕輕一推,曾對吳傑百般刁難的張錦便光榮倒下了。

之後,在看完那名錦衣衛僵着身子對另一名錦衣衛大致模仿完吳後媽的“鋼管舞”後,正德皇帝笑得前俯後仰。當得知吳後媽的舞伴是曾經往他茶杯裏攪抹布水的張錦時,正德皇帝笑得滿地打滾,拉着江彬說,當真是一物降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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