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元正儀典
正德皇帝為表誠心,特意步行前往南郊天壇祭天祈年。
這一舉動深深打動了部分淳樸的黎民百姓,然而卻苦了一幹平日裏缺乏鍛煉的文臣。臘月天,穿着各個品級有着嚴格規制的祭祀禮服,縮着脖子拖着笨重的身軀跟在精力旺盛的正德皇帝身後龜速前行。
這五公裏的路程,讓平日裏溫文爾雅的文官喘得毫無形象,而平日裏被輕視慣了的武官則着實耀武揚威了一把。于是便有文臣私下議論說,正德皇帝這是假公濟私,報複之前楊首輔聯合皇太後對他的訓斥。
走在前頭的江彬這才明白,為何那日正德皇帝會一反常态地叫他回來。皇太後與楊師傅可不都是“身邊人”嗎?這事的起因還得從正德皇帝打算改革稅制限制百官花樣百出的舞弊營私說起,這個設想正德皇帝很早之前便和江彬提過,他的說辭是“百姓苦大仇深,好處都讓地方撈了,中.央還得背負罵名。”,正德皇帝自然能預料到推行這項觸及廣大官員利益的改革将會面臨多大的阻礙,只是他未料到剛放個話還未形成書面稿就被皇太後叫去談話了。而更讓正德皇帝胸悶的是,在被皇太後教育了一番後才得知在背後打小報告的正是他的“楊師傅”楊廷和。楊廷和被提拔為首輔以來,向來對正德皇帝的所作所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次聯合太後發難着實是出人意料。但他畢竟是文官的表率,是文官利益鏈上舉足輕重的一環,他敲這警鐘也是在告誡正德皇帝,牽一發而動全身,切莫莽撞。
正德皇帝能理解楊廷和的良苦用心,便也只能拿其餘的文官撒氣。待繁瑣的祭天祈年儀式結束後,心情大好的正德皇帝便帶着筋疲力竭的百官往回走。
幾日後,元正大會儀典在紫禁城外朝的正殿舉行。
奉天殿設儀仗,備太常雅樂,正德皇帝身着衮冕,王公大臣各按品級肅列,向正德皇帝賀歲,諸國使臣也前來獻禮朝賀。
正德皇帝在掌朝會儀節的鴻胪寺卿引導下接受朝賀,給予賞賜,宴勞群臣,并使豹房的伶人戲子上演樂舞百戲,以娛衆卿。
晚宴上,除了特邀嘉賓徐霖外,伶人臧賢也可謂出盡風頭。
然而臧賢所不知的是,正德皇帝選他于元正大會儀典上演百戲除了他技藝過人外,還因他雖身為男兒舉止卻過于嬌媚……而舉朝上下最看不慣男子帶女氣者,莫過于內閣一把手——楊首輔楊廷和。
此時,正德皇帝坐于殿上對有幸立于他身後後場的江彬道:“小時候常被教別翹尾巴,如今我才明白,翹起尾巴……”看了眼被臧賢迷得七葷八素的好這口的幾位王爺,“菊.花便露出來了。”
江彬沉默地退了步,好離這位活祖宗遠些。
一旁的夏皇後則依舊面帶端莊的微笑,對正德皇帝的話置若罔聞。
這位夏皇後乃上元人,正德元年被冊立為皇後,始終安分守己,從不幹預朝政。只在正德皇帝搬離紫禁城前時時将正德皇帝的一舉一動彙報給皇太後張氏,故而不得正德皇帝寵幸,至今未育。
江彬不知這位夏皇後在正德皇帝搬入豹房後是否對這變相的冷落據理力争,但觀今日,這位皇後似早已心灰意冷,認命地當她的後宮之主,再無半點苛求。她沒有什麽可不知足的,作為一名妻子的角色早已落幕,這點,她比誰都清楚。
臧賢退場後,便輪到江彬上場。江彬內着飛魚服外罩刺繡罩甲,起勢騎馬步,收拳至肋骨,在鼓聲響起時踩着點将一套性感火辣的“鋼管舞”演繹得虎虎生威,以至于百官皆以為江統帥過是打了一套別具一格的武術套路。江彬再如何位高權重也畢竟是武官,自然沒得到什麽贊揚,在正德皇帝象征性的賞賜中平靜離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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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皇帝在江彬回到他身旁時意猶未盡地表示,希望江彬回到豹房後能再演繹幾遍——演一遍脫一件。江彬對此要求不予理睬,只踩了正德皇帝一只靴子。
“只可惜寧王沒來。”正德皇帝用左腳揉揉被踩的右腳,随後順着江彬小腿往上摸,鴻胪寺右少卿在一旁使勁咳嗽。正德皇帝扭了扭脖子,關懷備至道:“我找吳太醫給卿渡口氣?”
鴻胪寺右少卿奇跡般地痊愈了。
正德皇帝覺着這般和江彬*不夠盡興,便借着與各方使節進一步交流感情的名義挪到了前排,指着夾輔皇室的藩王給江彬介紹,什麽秦王、燕王、周王、楚王、齊王、魯王、蜀王、肅王、湘王、代王、遼王、晉王……一口氣說下來也真是夠嗆,還兼帶評頭論足的,坐在前頭的禮部尚書張升看了正德皇帝一眼,向來敬重這位輔佐父皇的元老的正德皇帝這才收斂了些。
待宴會結束後,正德皇帝也不急着回去,拉着江彬在外朝閑逛。到達位于紫禁城中軸線上的承天門時,正德皇帝舉頭望明月道:
“寧王雖不能來,但他傳話說,會讓人在元宵節那日送我百盞四時燈。”遙望了一眼內廷方向的乾清宮,“這燈啊可都是火點的!小者曰火,大者曰災……”
江彬不明白正德皇帝為何會忽然說起這個,心中騰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擡起頭,正見了那預示着孛亂、死喪、災難的兇星熒惑。
“我生于辛亥年甲戌月丁酉日申時,時、日、月、年,恰巧與地支中的‘申、酉、戌、 亥”順序相合,命理上稱‘貫如連珠’,主大富大貴,是為吉兆。然那日,又現‘熒惑守心’之天象,是為兇兆……”宮燈一盞一盞地綿延着光亮,通向與紫薇恒對應的紫禁城深處,“江彬,你說我的出生,于大明,是禍是福?”
江彬收回目光,垂眼看着罩甲上的金繡。
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正德皇帝也并不真要他一個答案。
風聲透過縫隙若有若無地嗚咽着,那柱上雕畫的珍禽瑞獸仿佛附着在這帝國根基上的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