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真相
李東陽是楊廷和昔日恩師,又是正德皇帝曾經極為器重的重臣,雖是致仕,在京城權勢仍在,不時也有些走動,對朝中局勢仍了如指掌。只江彬不明白,已袖手旁觀政局的李東陽為何會與此事有所牽扯,念着正德皇帝對于李東陽的敬重,只是讓幾名錦衣衛時刻盯着李府,一見馬苒出來,便及時禀報。
這般守株待兔幾日,總算得了消息。
馬苒一身丫鬟打扮,揣着個籃子一路低頭前行,掩不住眉梢眼角的風情,惹得路上好些個人回首張望。江彬帶着幾名錦衣衛在一個小巷裏堵了她,馬苒卻并未顯出驚訝來,只是停下步子警惕地打量幾人。
“馬夫人,能否借一步說話?”江彬開門見山道。“馬夫人”是馬苒“受寵”時宣府下人對她的尊稱,當時馬苒當真是不可一世,盡管她與正德的關系被認為不登大雅之堂,但卻比那些後宮備受冷落的妃子要強上百倍。
馬苒聽江彬這麽稱呼她,眼中立刻流露出敵意來,然而畢竟是一介女流,只得随幾人走。待到了一處偏僻的藥鋪,江彬命幾名錦衣衛在門口守着,自己則與馬苒進了裏屋。
“江大人倒不避嫌……”馬苒揚起下巴挑眉看着江彬,活像一只落難鳳凰。
江彬朝梨木圈椅讓了讓,馬苒不坐,江彬負手而立道:“令兄之事,想必夫人已知曉……”
馬苒盯着窗邊的江彬冷笑一聲:“欲加之罪……”
江彬等着她的下文,馬苒卻并未說下去,只斜睨着江彬,仿佛用冷漠來反抗這實力懸殊的對峙。江彬被她那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夫人本當前往本司,怎會在李大人府上?”
一聽扯到李東陽,馬苒那針鋒相對的沉默立刻便裂了道口子:“此事與李大人無關!”說完方覺着此地無銀三百兩,又有些不情願地補充道,“兄長曾是李大人的門生,李大人念了舊情才收我做了丫鬟,怎的?江大人連這條生路都要斷了不成?”
江彬聽了這色厲內荏的質問,些許無奈道:“若非皇上默許,夫人怎能于李大人府上隐匿至今。”
馬苒一聽這話便怒道:“誰要他假慈悲?當年許我兄長那些個莫須有的……倒頭來還不是出爾反爾趕盡殺絕?!我兄長原任延綏總兵,與鞑子毫無瓜葛,要不是他許諾的加官進爵,我兄長又怎會當那細作?你以為應州之戰緣何贏得輕易?若非我兄長按着那狗皇帝的意思通敵,鞑子又怎會低估我軍兵力?”馬苒一步一步逼近怔愣當場的江彬,“我‘以色侍君’不過是因我與兄長約定了暗語,以我這身份好接應些。”
江彬背貼在窗邊,半邊陽光灑在他身上,卻驅散不了他心中分崩離析的冰寒。
“巴禿猛可如此狡猾,怎會輕信你兄長?”
馬苒冷哼一聲,拔高音量道:“一年前宣府一役,你道真是鞑子突襲?要不是這狗皇帝令我兄長将宣府布置悉數告知巴禿猛可,巴禿猛可又怎會因嘗到甜頭而信我兄長,又怎會給了這狗皇帝出兵的借口?你若不信,大可問問為你取代的前指揮使!”
正在此時,外頭錦衣衛隔着門低聲道:“江大人,李東陽府上賬房求見……”
Advertisement
李東陽府上賬房是為白發須眉慈眉善目的老者,他在李府管事多年,雖名義上只是個賬房,說話卻極有分量。江彬示意那名通報的錦衣衛看住馬苒,自己到外頭去迎接。老人家說話體面,寥寥幾句便點明來意。既是李東陽來要人,江彬也不好為難,讓馬苒跟着走了。
江彬獨自一人坐在屋裏,聞着淡淡的藥香,一時間有些恍惚。秋老虎仍舊不依不饒,窗戶只開了一條縫,不一會兒額角便爬了細密的汗珠。當初追根究底的勇氣,在真相被撕開一道血淋淋的傷口時,都化為一抹譏諷的笑意。它挂在馬苒唇邊,挂在鞑子帳外,挂在腰間的司南佩上。
江彬猛地站起身推開門。
錢寧黑了許多,臉也糙了,人也瘦了,早不似從前那個嚣張跋扈的“佞幸”。雖挂着千戶名頭,但周遭對于“喪家之犬”的冷嘲熱諷可想而知。
錢寧駝着背,漫不經心地吃着跟前小菜,等着江彬開口。邊上幾名錦衣衛坐在另一桌上,神情多少有些不自然。畢竟他們之中不少都曾是錢寧的手下。
“當年,宣府遭襲……”江彬盯着跟前的酒杯艱難地開口。
錢寧看了眼江彬腰間的錦衣衛腰牌和纏在一處的玉司南佩:“恭喜江大人。”
江彬仿佛被蟄了一下,臉上難看起來。
錢寧自顧自吃了會兒,随後掐了只雞腿,指着陸青道:“這小兄弟臉生得很,是何處來的耳目?”
陸青“啪”地一拍桌子,錢寧無所謂地将視線移到一旁的湯禾臉上:“這位倒是面善……”
湯禾神色未變,只眼中寒意一閃而過,江彬揮了揮手,讓他們都退到出去。
一時間只剩了二人,錢寧事不關己地又吃了會兒,忽地對江彬道:“不錯,當初他确令我助馬昂通敵,但你知道了又怎樣?要他血債血償?”說罷哈哈大笑。
那笑聲帶着些被逼入絕境的瘋狂,又帶着些坐等好戲的狠毒,江彬只覺着心中一陣涼過一陣,再是暖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