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雪中花
塗十二拉開椅子, 坐了下來:“特邀評委?”
“是我。”對面的人嗤笑了一聲,“蒙面魔術師?你有病啊?”
“這難道不好嗎?”塗十二笑眯眯地說, “維護你們魔協‘真實、公平、公開’的态度和原則,是我輩魔術師義不容辭的責任啊。”
他這話也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陰陽怪氣得厲害。對面那人一把扔開游戲機:“你看不慣自己退賽啊,沖我發什麽脾氣。”
“你都能當特邀評委,我為什麽要退賽呀。”塗十二放軟了語調,“你不喜歡你也可以拒絕嘛,拿什麽龍夏杯呀。”
他語調越軟,陰陽怪氣的程度越高。對面直接被他氣得冷笑起來:“塗老師沒什麽大賽經驗,可能不知道每一屆龍夏杯冠軍都要當下一屆的特邀評委,這是傳統。”
塗十二歪了歪頭,也笑:“所以康願選手既不滿結果, 又不肯退賽, 是因為沒有勇氣抵抗傳統嗎?”
康願猛地站起身,服務員剛靠過來, 就被他吓了一跳。
年輕的服務員有些不安地看着他倆, 猶豫好一會兒才說:“先生,您需要幫助嗎?”
“不需要。”康願咬着牙回答道, “暫時不點餐,你別搭理我們。”
服務員有些遲疑地看了看塗十二。
塗十二戴着口罩, 笑得眉眼彎彎:“麻煩你了。我們有些工作上的争執, 暫時不點餐了。”
“哈。”康願短促地嗤笑一聲, 到底沒說什麽話。
服務員一步三回頭的退了下去。徒留康願一個人叉腰喘氣好半天, 才一屁股坐了回去:“塗老師何必和我這麽針鋒相對。”
“是康老師先不友善的。”塗十二摘下口罩說。
“可別。塗老師的老師是大名鼎鼎的沈九思, 我可當不起塗老師的老師。”康願把自己摔進咖啡廳的沙發裏, “塗老師何必隐姓埋名的參賽。你們家沈老師大刀闊斧的把所有人都斬了, 你還怕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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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個,康願心裏是既憤怒,卻又有些隐藏的快意。
憤怒是為了齊涉。
他和齊涉從小一起長大,結下的情誼自不必多說。齊涉十幾歲之後一門心思追着沈九思跑,他也是全然看在眼裏。
誰知道沈九思一回來,就先送了齊涉一個停職留觀。
齊涉是有些嫉妒發狂了,針對的手段也不好看。可塗十二反擊得也不講究!
他放地圖炮把所有同行都罵了個遍,還把臺面低下那些事全都挑明了,就很光彩?
齊涉說他兩幅面孔、慣會裝乖。康願看他反而一直是這麽伶牙俐齒不讓人的模樣。
這塗十二也有意思得很。一個已經成名的大魔術師,居然隐姓埋名的來參加比賽。
是不知道他沈老師把渾水全給揚了,還是……
康願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塗十二。
塗十二倚靠在沙發背裏,慢條斯理地說:“我以為你會明白我為什麽要這樣做。”
“哦?”康願挑了挑眉,“我不懂啊。”
塗十二掃了他兩眼,驀地露了個笑:“康老師家裏——”
“塗老師大可放心!”康願大聲打斷他的話,“你們的線下賽從頭到尾就只會有我一個本土評委。你的沈老師可把事情做到絕處了。”
“真的嗎?”塗十二一臉單純地問他,“康老師看起來很高興呢。”
康願把頭撇向一邊,又不屑地嗤笑了一聲。
這種事情,他好像不應該高興。但他又确實,有些源源不斷的隐秘快感。
他當然知道這對家族發展并不友好,但那又如何?
沒有流動的水遲早發髒發臭。而龍夏魔術界在他看來,早已經是死水一潭。別人捂着鼻子不願意碰,也就他們這些死水裏的臭魚爛蝦,還覺得這潭水好得很,沒人碰好得很。
可這死水改渠的事是沈九思做的,又被塗十二說破他的心思,他怎麽都不得勁。
入了秋,總有大風。
窗外的落葉被突起的大風刮得漫天打旋,康願看着那些身不由己的樹葉,突然滿懷惡意地笑開了:
“我當然高興了。我一想到我會在現場看着沈老師把我們趕跑,再給你水一個冠軍……”
塗十二頓時冷下了臉:“康老師多慮了。沈老師是什麽樣的人,康老師去年比賽就該清楚了。”
他一貫笑得可愛,整個人軟乎乎的。現在突然沉下臉色,竟有些冷漠的危險味道。
像是某種……并不通曉人類情感的野獸。
沈九思到底帶的是個什麽徒弟!
康願心中警惕,面上卻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那塗老師大可以放心了。魔協現在歸上面直接管轄,誰要伸手,就剁誰的爪子。你大可以安心享受比賽。”
樹葉飛得遠了,又被突來的大雨猛地打落。
他們在大雨聲中不歡而散。
其實小狐貍精一開始根本不太懂康願說的那些話。
他只是本能地發現對方并不友好,所以露出獠牙,輸人也不能輸陣。
直到64強線上賽過後的半個月,魔協通知他去到32進16線下賽現場,他才知道康願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現場一共五位評委,除了上一屆的龍夏杯得主康願之外,其他幾位全是魔術界赫赫有名的人物。
希羅的逃生之王,星城的撲克牌大王,霓虹出身荷裏成名的幻術之神,還有蘭西早就隐退的獸語者。
他們擅長與側重的魔術都不相同,但卻有一個共同點——他們人人手拿至少一個年度魔術師獎杯——雖然都未能連拿三屆,得成終身成就獎。
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是現今世界魔術站在最高峰的那群人。
除此之外,賽場一側居然還安排了公證人員。而在評委身後的一排,也坐着好幾個西裝革履的人物。
今年冬天格外勤快一些。幾場雨下來,逼得大家都穿上了厚重的外套。雖然賽場裏開足了暖風,大家卻不約而同地一言不發。安靜得甚至顯得有些冷清。
塗十二遠遠嗅了嗅,聞到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這味道有些像妲己祖姑奶奶的愛人還在做人時的味道。
原來這就是上面的人。
小狐貍精安下心來,安安靜靜的等待自己上臺。
現場一共三十二位參賽選手,每個選手擁有十分鐘的魔術表演時間。為了能在一天之內比完,也為了大家保持狀态,三十二位選手分作了兩組。
上半場十六位選手表演完之後,是中午休息吃飯的時間,然後開始下半場的比賽。
十分鐘,已經足夠魔術師完整而清晰的表演自己的魔術。
塗十二為了這一場比賽,準備了一個比較傳統的落活。他一身小西裝,站在臺上揮揮繩子,就從評委席裏釣出了滿缸的小錦鯉。
傳統戲法的重點多在服飾上,一般多為深色的寬袍大袖,這才好藏。
而落活考驗的就是一個藏字。
塗十二的手法不新,但他的一身小西裝卻已經是最創新的事情。下了臺,他就知道自己穩進十六強。
等到下午的下半場比賽完畢,十六強名單果然有他的名字。
小狐貍精開開心心和工作人員告了別,一離開場館,就發現外面居然飄起了雪。
今年的華京似乎格外冷一些,才十一月初,就落下了初雪。那雪沫一開始還小,等到十二打車回家,走到半路,天色一陰,雪就大了起來。
車開回工坊時,連院子外面的薔薇牆都積起了一層薄雪。
小狐貍精跳下車,快步跑回了家。
家裏沒有燈光,但中央空調已經專成了暖風,把整個屋子都吹得暖洋洋的。
“又沒有回來。”
他們家沈老師成功從冰中逃脫之後,已經連着忙了兩個月不得閑。小狐貍精脫了外套,熟練地給沈九思打電話。
沈九思接得很快,隔着遙遠的距離,電子器械将他的聲音渲染地有些暖:“怎麽啦?”
“沈老師你回不回家吃飯呀?”小狐貍精問他,“你要是回來我就多買一點哦。”
沈九思看了看時間,笑道:“要回。這邊的合作方案談得差不多了。”
“那我就買點你也喜歡的。”小十二快活地說,“你得快點回來,不然我一個人會把它們全吃光的。”
“好。”沈九思輕緩地說,“你等我回來。”
“嗯哼。”
等小狐貍精挂了電話,沈九思才含笑看向合作方:“我們繼續。”
合作人一臉喜氣地看着他:“我們沈先生看起來……是好事将近啊!什麽時候辦酒,可別忘了給我一張請柬!”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沈九思笑道,“剛剛那個舞臺設計上,我還有一些疑惑。還得請設計師好好給我講一講。”
這一講,時間就過去得飛快。
等沈九思推拒了對方的宴請趕回家時,外面已經積起了厚厚的積雪。
人造的霓虹燈将黑沉的天空暈染成灰色,看起來都有些不太像夜晚了。沈九思急急趕回家,在灰暗的天空下,見到了只屬于他的暖光。
沈九思在門口撣掉了衣擺沾上的雪沫,推開門,卻并沒有見到他家小狐貍精。
家裏有飯菜的香味,外賣擺在客廳的茶幾上連個包裝都沒拆。沈九思脫掉外套扔在沙發上:“十二。”
“唧!”
那聲音含含糊糊,像是在蒙着頭應答。
沈九思尋聲走到落地窗邊,就見花園裏已經堆積起的積雪中,有一個突兀的雪白。
那片雪白圓圓滾滾,還有一條毛絨絨的大尾巴。
他家小狐貍精倒栽在雪裏,不知道在做些什麽。
沈九思含笑推開窗,問他:“十二,你在幹什麽?”
小狐貍精毛絨絨的後腿舞動了幾下,大尾巴不住拍打着積雪。過了一會兒,整塊的積雪裂開縫隙,小小的毛團子從雪中鑽出,快快樂樂地抖了抖毛。
他嘴裏叼着一枝花,一雙眼睛裏滿是快樂。
下一刻,小狐貍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穿着白色毛衣的少年郎。
那小少年站在雪中,開開心心地舉起手裏折落的臘梅花:“沈老師,我在給你折花呀。”
作者有話要說:
大雪,落花,狐狐飛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