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日早上,小三終于又再踏進将軍樓對面那間布裝裏。
他的氣還沒消呢,一路上都沒和小五講話,只有小六開口時,随便應兩聲。
小三站在布莊門口,雙手負于身後看着依舊被吊着,随風晃蕩的聶夙,問道:「這幾日有人來救聶夙嗎?」
「有兩波人。」小六說:「第一波頤指氣使地叫我們別得罪将軍樓趕快把聶夙放下來,否則沒好果子吃。然後我就把果子都給他們吃了!打得哀天叫娘的。軟蛋!第二波則是一來就往我和哥動手,結果被哥打殘了後,給天幹地支丢到蘇家門口去。嘶~哥那天不知道怎麽回事,下手真狠,根本上就是一鞭子一個人只剩半條命。」
小三點點頭。他心裏知道,小五那是被他踹下床踹了太多次,心裏頭受傷了,所以才拿那些人補回來。
正當這時,小三突然聽到了一陣咒罵聲:
「蘇三你這無良廚子、竟敢把大爺吊在這裏風吹日曬雨淋,沒心沒肺,連肝都給狗啃了!一滴水一粒飯都沒給,你這缺德的東西,大爺回去後定召集人馬來砍死你!」
小三仔細看了一眼,才發覺聶夙身旁不知何時竟多了兩只随風晃蕩的小少年。一個面露兇相罵不停,另一個則閉起眼睛抖個不停。
「他們是誰?」小三記姓不好。
「是米香開業那日,溜走的兩個廚子。」小六說:「他們勾結了船家,打算隔日天亮船家開船時偷偷離開京城,不過沒多久便給天幹地支捆回來了。我記得師兄說過要好好教訓他們的,就也把他們挂了,跟聶夙一起沒飯吃。」
小三點點頭,但聽那個自稱大爺的一直吼一直叫,便拿起桌上的栗子,彈指射出,直接打上那人的鼻子。
「唉呦我地娘啊~」少年眼淚差點噴出來。「你這個有武功的欺負沒武功的,簡直滅絕人性!蘇三,你沒心沒肺沒肝沒天良!」
「吠夠了沒有?」小三亮出手裏的第二顆栗子。「再多叫一聲,老子就把你的腦袋射個對穿,再把你放水流,看你愛流到哪就流到哪。」
小三的表情可不是開玩笑的。那名大吵大鬧的少年當下立刻閉起嘴,不敢說話了。
小三看着兩個少年說:「當初五大世家鬥菜,是我作的見證。你們幾個做出來的菜真是丢死五大世家的臉,每一道都不能吃。五大世家如今人才凋零,只待你們掌權的那一日,先人榮耀便會瓦解在你們手裏。
若不是邀我去的老頭過來為你們說項,我自找麻煩才會把你們留在這裏。你們以為米香是什麽?一碗飯又有哪處值得你們下心思?我今天就告訴你,那碗飯學的就是基本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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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今日能站在這裏,姿态比你們高,那是因為我煮過千桶飯、萬桶飯,吃過千種米,辨過萬種稻。日複一日從不懈怠,才能讓你們的族長折服,把你們交托與我。
小子,你們日後要當的是五大世家的掌權者,每一脈留下來的食譜精髓,得靠你們延續,也只有你們能延續下去。出來之前,各自家裏的族長說過什麽你們可還記得?『生死存亡就靠你們了』,而你們,有沒有日後回去當族長,将本家菜式流傳下去的能耐和體悟?」
那個莽撞的少年咬緊牙關,閉起雙眼後怒問:「幾個月來只讓我們煮飯炖臊子,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打算教我們其它的東西?」
「等時機。」小三說。
「什麽時機?」少年問。
「等你們開竅,等你們知道廚之意涵為何,等你們了解煮飯不是做苦工,我便教。」
少年突然用力睜開眼,眼裏布滿血絲。「不藏私?」
「哪來功夫藏私!」小三道:「我只怕我教的,到時候你們五個沒一個跟得上。」
那少年胸口大力起伏了幾下,遂安靜了下來。
另一邊一直抖着的少年則顫着聲音帶着哭腔說:「三爺哥哥,我也知道錯了。我不應該因為想我爹我娘了,就也想跑回去。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來,我畏高啊,要喘不過氣來了。」
那少年年紀較小,生得一副白淨模樣。
然當他脫口而出「三爺哥哥」這詞時,正在喝茶的小六猛地把茶水都噴了出來。「噗」地一聲後,在後頭無聲地笑得東倒西歪。
小三轉頭看向小六,語氣淡淡地說道:「笑什麽笑,你也想上去吊吊看嗎?還不去把那個小的的繩子松了,丢進二樓裏。」
小三和小五說了句:「後日再把他們放下來,這段時間就讓他們好好想想自己身上背負着什麽。」
小三接着就不管事了,拿出他的厚厚藥膳書,走到二樓躺在榻上看。
因為天涼,所以小五早一步把二樓的窗子都關了,以免小三到時在此處看書時受寒。
如果窗子打開,那小三應該可以看見因為肚子餓又沒水喝的聶夙翻白眼昏過去,被秋風吹得搖搖晃晃的模樣。
也可以看見,那個年紀大一點的少年擺動身體,用力往聶夙身上撞,而年紀小一點的少年,拿着跟木棍小心翼翼地探出二樓欄杆外,打一下聶夙後縮回來,等氣息平穩後又往外打一下再縮回來的模樣。
京城裏的人都在傳了,聶夙是個壞人。
他說他為了救三爺他們因此失了整條左手臂那是假的,他把三爺和三爺的兩個師弟弄死,意外受傷斷了左手那才是真的。
三爺的死訊傳來時,他們還掉了幾滴眼淚。因為三爺雖然成天兇巴巴只會罵人、吼人、指使人,但他們都看得出三爺其實是好人。
好人不該這麽年輕就死的,壞人才應該快快死光光!
那他們才可以學成廚藝後回家,從此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
☆☆☆
隔日上午看了點書,中午出門時小三和小五、小六沒往将軍樓去,而是直接到米香。
将軍樓那頭的聶夙有天幹地支看着,想救下聶夙,還真是不太容易。
而米香開業小三卻沒出現過一次,方才才突然想到,得去看看。
小三到時應是中午用膳的忙碌時刻,可米香裏卻只有兩、三個客人,這兩、三個還是附近的農民,聞香而來後實在嘴饞忍不住,才坐下來吃一碗飯的。
「三爺。」賬房先生正在算帳,看見小三來便喊了一聲。
「剛開業,生意好像太冷了些。」小六替他家師兄感到憂心。
「冷清不冷清的無所謂,反正我開這間店又不是要賺錢。」
小三說出這話時,小五、小六都愣了一下。小三的手藝出了名的好,他的店哪可能有不賺錢的道理。
小三才要往廚房去,待在櫃臺邊的賬房先生立刻喊道:「三爺,這兒有賬本要您來看看。」
小三甩了手,說道:「看帳的事找秀才去,三爺我不管那些的。」
賬房先生捧着帳簿過來,說道:「這事我和他都做不了主,不過就是兩三句話的事,三爺您聽聽,下個指示便成。」
小三揉了揉額角。「給你三句話的時間,說吧!」
賬房先生指着賬本說道:「現下還在是初期,您說了不用大肆聲張所以來客也不多。但估摸一個月後米香做起了口碑,賬面打不平,就開始吃力了。」
小三什麽都不多,最多的就是百兩百兩一張的銀票。不過之前買地蓋房子,拿出谷的幾乎都花掉了,現下只剩十幾張。不過知道這個問題後,他想都沒想便道:「到時去水上龍宮找流朱要,別跟她客氣,需要多少就拿多少。」
小三說完,一轉身卻見小五、小六疑惑地看着他。小三知道這他們不了解這事,遂道:「水上龍宮是你們師姐的,聽說請達官貴人去那裏吃飯忒有面子。龍宮剛在談的時候,就定了營利有八成要給谷裏。她既然喜歡到處堆金山銀山,我也就順道把她的銀子牽出來溜溜。米香将來不會只是一間簡單的店,我把她的銀子用在這裏,也是當給她積積福。」
小五、小六這才點頭。難怪小三對米香的事特別上心,原來這間店不是開來賺錢,而是開來花錢的。
小三接着入了廚房。
廚房裏只有三個半大不小的少年正圍在一起嘀咕個不停。
「啊,三爺!」其中有名少年看到了小三,喊了一聲後,所有小廚子瞬間立刻站起,朝小三鞠躬。
「免禮退下。」小三單手一揮,氣勢凜然地走到一旁坐下,問:「我知道現下客人才小貓兩、三只,廚房沒什麽好忙的,但上工的時間圍在一起講話是幹什麽,沒事做不會練刀工嗎?」
三個少年推來推去,最後被拱出了一個人。那人帶着小心翼翼的神情,走向小三幾步,然後問道:「三爺,你這次換了胡家醬坊的醬,米飯和豬肉又是最新鮮、頂頂好的,可卻賣得這麽便宜……米香……不會做幾個月就倒掉吧?」
小三哼哼兩聲說道:「胡家醬坊的醬是我和胡老頭整出來的,他又不收我銀子、米香的米是我的人親自栽種的,也用不着多少銀子,最花錢的不過是豬肉而已,反正銀子的事情輪不到你們關心,賬房先生自會處理的。」
又有人說:「胡記醬坊這五年釀釀得可真是好,胡師傅又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醬匠,三爺能透露一下這醬是怎麽做成的嗎?」
看着這些小廚子滿臉的求知欲,小三遂點頭道:「好一點的食肆都用加入血、肉釀制的醬,以為好,但我不認為這般能出珍釀。之前在游歷期間遇見胡老頭,兩人就此争論研究許久,卻也意外瞧出了點門道。之後他以黑豆石豆等豆類為主,不加入一滴血、一點肉。後用胡家專門的手藝制成,在地窖中塵封五年,才得如此珍貴的『五年釀』。」
小三這也算是授業了,所以三個小廚子認真地聽着。包括最近才學着如何能煮出讓師兄吃得下的飯的小六也聽得很專注。
「簡單的菜式,其實最不簡單。因不以太重的調料下去遮掩,是以一眼可看好與壞,一口能嘗鮮與敗。」小三最後一句話,問道:「這樣明白了嗎?」
「明白了──」小六同那三個小廚子開口。心裏一邊想着做菜真不簡單,一邊又想到要操持管理神仙谷大小事還得苦練廚藝和武藝的的三師兄,究竟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啊!?
實在是太厲害了。難怪誰見了他都得喊一聲「三爺」,師兄的本事的确堪得所有人這般稱呼他。
米香這間店就開在京城近郊,周邊不是低矮簡陋的房子,就是一片又一片麥田。
這地方空曠,天氣晴朗時可以看見遠處的山脈,下雪時就成了一望無垠的冰雪原地。
小三選定在這裏展店是有原因的。
第一,京城沒這麽廣闊的地可以讓他蓋米香,他的米香要大、要敞亮,客人最多時可以來到百人以上,也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他這頭的廚子得要五個才應付得來。
第二,這塊地是回京必經之所,離京城大門不過就一條長街左右的距離,位置極好,當初為了拿下這處蓋飯館,小三可沒少花功夫。
馬車噠噠聲在米香門口停了,車廂裏走出了個年紀大約七十多的老人家。他頭發灰黑,胡須卻全白,待替他駕馬車的随從将他穩穩扶下車廂以後,老人擡頭看了看眼前寬敞明亮的食肆,嗅了嗅随風飄來的臊子肉香,便點頭,讓随從扶着他入內。
老人有腳疾,走路一跛一跛地。
正坐在角落無聊地翻着藥膳書的小三一擡頭見到了進來的客人,這才想起小餃子家的事,連忙問道:「糟,我帶回來的白虎骨頭放哪去了?這陣子事情一多竟然把這事忘掉了!小餃子那雙腿還等着靠虎骨酒過秋冬呢!」
小五回答道:「小春跑哪裏已經尋不着了。我問了常和師父聯絡的小七,他那些信鴿沒多久就把師父寫的藥方送過來。白虎骨已經全交給回春堂制藥酒,可還需等半個月才行。半個月後我讓人快馬加鞭送到岳家村,師兄不必擔心。」
小三聽完小五的話,點點頭,繼續背他的藥膳初篇去。
坐在離小三不遠處那位老人帶來的随從則拚命想聽有什麽藥方能止寒氣入骨之宿疾的,只可惜小三、小五只講了大概,就沒聲音了。
老人坐下之後,店裏的小二随即跑來招呼客人。小二帶着笑,背挺得直直的,開口聲音宏亮地道:「客人第一次來米香吧!要不要嘗嘗我們店裏的招牌『一碗飯』?」
「一碗飯?」老人問。
「是,一碗飯,入秋後有熱茶招待,春夏時則換成涼茶。」小二這般說。
「還有沒有其它菜色可點?」老人問。
「沒有,」小二還是笑容可掬地答道:「米香就只有這個招牌菜,沒有其它的了。客官嘗嘗吧!我們家的師傅是從江南五大食家出來的,手藝絕對不差。」
「江南五大食家?」老人的眼睛亮了亮。「好,那就來兩碗。」
「謝謝客官啰──」小二打開嗓門朝廚房喊去。「師傅兩碗飯!」接着便替老人家斟茶遞水。
而對不與主子同桌的随從,小二也招呼他坐在老人斜後方的座位上,好讓他能安心看着自己的主子。
小五聽得這小二講話實在伶俐,再看看其它抹桌子的小二,竟看出些許不同來。
「習武之人沒有向常人彎腰的習慣,師兄你打哪裏請來這些人的?」
小三很潇灑地應了聲:「不、知、道!」然後繼續刻苦讀書。
他只有在買地還有抓着那幾個小廚子學着做飯時費過功夫,之後便啓程去将軍冢了。接下來的事情又不是他處理的,他哪知道小二打哪來?
兩碗飯一下子就端出來了,老人家方才就聞見這味兒鮮,但等端着碗朝水晶肉臊子飯吸了口氣後,整個人的眼睛都瞇了起來。
待先翻出底下的米飯,見這飯粒粒分明晶瑩剔透,再聞之,香氣逼人,彷佛泡在六月的湖水裏,讓人全身舒暢。
接着挾起臊子肉,只見這肉丁分三層,第一層有着綿密的口感,第二層如水晶般隐約閃着光輝,第三層瘦肉軟嫩,配上碗邊一小片大火炸起的澎豬皮,只看香與色便知只有精湛的手藝才制得出。
老人本以為能做到這境界已是非常厲害,但當他扒了一口飯,再扒了一點臊子,又咬了些澎豬皮,三者在嘴裏合而為一,剛開始是臊子香襯出米香,還有酥酥的豬皮頗有口感,再嚼了幾口後,米飯的香甜被咬出來,強烈卻舒适的味道襯出些許的臊子香,整個的滋味層次分明,這小小的一碗飯,簡直搭配得天衣無縫、毫無缺點啊──
老人吃了一碗後,又點了一碗,直到吃到第三碗真的撐了,才摸着肚子滿足地喝起熱茶,甚至連從來不茍言笑的臉也綻出如春天般的光芒。
小五覺得這老人吃飯的方式怪怪的,于是問道:「師兄,這人看得出是什麽來頭嗎?飯都是聞過嗅過,過了片刻才吃,難道他覺得飯有毒嗎?」
小三撐着下巴跟書上畫的人蔘果對望。只道:「那人是食家。食家說得淺白點,通常就是指愛吃美食的人。這種人也不少,上次我還遇見一個吃完整只鴨子後,又把鴨骨頭拼回成鴨的形狀,才付錢走的人。真是腦子進水了,拼鴨骨頭幹嘛?上頭都是他的口水,難道還拿去炸鴨油啊!」
小五聽得笑了。
吃飽喝足,老人的随從很快拿出了錢袋準備付帳。
當笑臉迎人的小二來到他們之間,說道:「一共六碗,謝謝六文錢。」時,老人家又震驚了一把。
「六文錢?」那蒼老的聲音一下子提高,有點像鴨子叫。
小五方才才聽小三講了鴨骨頭的事,這一相似,便讓他笑了出來。
原本招呼着老人的小二當下立刻黑了眼,說道:「怎麽,看你人模人樣的又是個老人家,才對你好些。現在吃了我們六碗飯又不肯付錢,信不信老子一腳踢下去,叫你把肚子裏的飯全吐出來。」
小三從筷子桶裏拿出一支筷子,頭也沒擡眼也沒眨,就準準地射到那名小二的後腦勺上。
小二哀叫了一聲,往小三方向看去。喊道:「三爺……是他們吃飯沒付錢……」
三爺開口道:「第一,你不該開口閉口就老子,老子這詞是三爺我用的。第二,仔細看,人家的錢袋都拿在手上了,沒看清楚就吓唬人,小心老子把你腦袋給擰了。」
老人家唉了一聲,立刻說道:「我只是吓着了。這麽一碗珍貴美味的飯竟然只賣一文錢一碗,單單是這肉和米還有廚藝就是無價之寶了,怎麽能定得這麽便宜。」
小三正在想,人蔘果難道不是人蔘生的?也是,外型完全不像,一個圓的一個長的,應該不是人蔘生的。
小三讀完了一段,正要往下繼續看時,分心同那老人講道:「這間店就是這樣。不是讓人吃得好,是要讓人吃得飽。一文錢一碗飯,趕快給錢,謝謝惠顧。」
「唉,小兄弟,這店是你開的嗎?」老人家問。
「好像有八成是我的!」小三說。米香後頭有浮華宮撐着,他只是名義上的老板罷了。
老人家點頭,臉上帶着十分欣慰的表情。「現下會這樣做善事的人少啰!雖然再過去便是天子腳下的京城,但秋冬之際,貧苦人家難以過活。如果小兄弟不介意,我讓學生在京城裏外提提你這間店如何?」
小三說了聲:「随便。」後擡頭問小五道:「小六怎麽在廚房裏待那麽久,幹嘛啊?」
小三聲音才落,廚房裏便一個白色影子風風火火地跑了出來:「師兄我聽見你叫我了,我在弄東西給你們吃啊!」
接着小六把他手裏的三碗飯整齊地放在桌面上,得意地說:「這就是我的新作,『白米上面有燒肉』!厲害吧!誰都想不到這樣的菜式的!」
的确,三碗填得隆起的白飯一字排開,每碗飯上頭都插着精心烤過的燒豬肉,可這怎麽看就像清明節時……
小三奮力站到凳子上,站起來屈起十指朝小六的腦袋叩叩叩叩地敲,怒道:「你祭祖啊!」
……的拜飯模樣。
小六被敲完後委屈委屈地。
每個人都有其弱點,上天是公平的,在你擁有一項天賦的同時,祂也會少給你一些什麽。
像表現在小六身上的,是他做菜擺盤「匠心獨具」。可惜,能接受的沒幾個。
表現在小三身上的,是他無論如何出色,就是搞不定「藥膳」這一塊。
小三跟小六鬧完,發覺那老人還在原處,他覺得奇怪了便問:「吃飽了就走啊,呆呆站在這裏幹什麽?」
對于小三說話的無禮,讓老人身邊的随從忍不住喝道:「大膽,竟敢對戶部尚書大人如此無理!」
小三的大眼睛眨呀眨,一臉無辜可人的小模樣。
老人立即斥了随從一下,接着回看小三,說道:「我乃戶部尚書甄為民,未請教幾位大名。」
小三又眨了眨眼,吃飯後還要人陪客是怎麽回事。怎麽不幹脆點直接走人呢!三爺時間很多嗎?沒看見三爺正在和藥膳搏鬥嗎!
小五這時展露出在外時那等風度翩翩,态度合宜的微笑,伸手介紹道:「這位是在下的師兄蘇三,這位是在下的弟弟蘇六。在下姓蘇名五,蘇五。」
「蘇三?」這位說自己是戶部尚書的老人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道:「鬥菜贏了蘇家孫小姐的那位蘇三?你不是死了嗎!?」
「你死了我都還不會死。」小三淡淡地道。
老人苦笑:「你說的是。老朽都七十好幾,也沒幾年好吃了。之前聽小犬說蘇師傅廚藝驚人可卻不随意做菜,如果有生之年能吃上蘇師傅您做的菜,老朽死也瞑目了。」
老人說完話後就一直看着小三,看了好久好久,看到虛弱的身體搖搖欲墜,看到雙腿膝蓋抖啊抖個不停,真是風燭殘年的可憐模樣。
「……」小三無奈,這些人怎麽一個、兩個都這樣,堂堂戶部尚書竟然也用裝可憐這招給他看。「全蟹宴吃不吃?是說老人家身體都不好,蟹性屬寒……」
「吃、吃,怎麽不吃。」老人立刻回答。
「嗯,」小三從凳子上跳下來,擺擺手說:「先回去吧,現下還沒到時候,過陣子我再聯系你。」接着便繼續看他的書了。
老人原本高興地要轉身離開,但突然又想到什麽,連忙轉頭問道:「蘇師傅,那日是否可攜人同往?」
「看情況,不過至多也只能留三個位置給你。」
聽見小三這麽說,老人覺得整個人輕飄飄,高興得都快飛起來了。他轉身離去,用一張喜悅的臉,慢慢等到全蟹宴那日的到來。
「……哥,我怎麽看那老頭走路的樣子跟跳舞似的?」小六疑惑。
「那叫手舞足蹈,開心得忘了自己得保持儀态風度的意思。」小五說。
「噢。」
☆☆☆
蘇府
用完午膳後,蘇謹華照着習慣在書房裏看書,書案旁有個雕琢細美的白屏風擋着,讓所有進入書房的人都只能透過屏風上的織線看見他朦胧的身影。
門外傳來一陣陣的罵聲,要擋着的奴才閃開,蘇謹華略略擡起頭,那是他唯一的女兒,蘇遠遠的聲音。
門被用力打開,蘇遠遠帶着淚痕走進書房裏,行走時因急切而冒失,不甚撞倒了屏風,是以那價值連城的天星銀河白玉屏風便晃了一下,直接往地上倒,外框鑲嵌的羊脂白玉就這麽碎了一地。
蘇謹華連看都沒看那個碎屏風一眼,只是溫聲問道:「怎麽了?」
他對這個女兒是上心的,蘇遠遠是他捧在手心中的明珠,他對蘇遠遠永遠只順着她的心意,沒讓她受過一點委屈。
「你到底什麽時候會把夙哥救回來?他傷得那麽重,都沒了左手了,還被三哥挂在那裏不放,他如果出事怎麽辦,他要是出事,我也不想活了!」蘇遠遠态度依然如昔,只有有事的時候才來找她老爹,其餘時間都分給她娘、夙哥和将軍樓了。
「這些日子爹已經讓人去了幾次,但蘇三軟硬不吃,不肯放人。妳哭得這般傷心,為何不直接去找蘇三要人呢?」蘇謹華問。
「三哥不會想見我的!」蘇遠遠忍不住掩面痛哭起來。「這回的事我都不知道究竟誰說的是真的,但我不相夙哥會說謊騙人。他的手的确沒了啊,傷得這麽重,我心疼啊!可因為如此,三哥認為我不信他,就惱我了。」
蘇謹華摸了摸蘇遠遠的頭,問道:「你覺得蘇三待妳是真的好嗎?沒有別的目的?」
「三哥他對我的确真是好的!」蘇遠遠眼淚直掉。「他雖然老是兇我,和我對罵,但我被欺負了,他卻是第一個沖出去教訓對方的人。他……就像哥哥一樣,待我如同親妹。可夙哥是我未來夫婿啊,我怎能眼睜睜看着三哥殺了他。」
看着女兒哭成這樣,蘇謹華不禁嘆了一口氣,湧起陣陣心疼。
那些派去救聶夙的人最主要的目的是探清蘇三等人的虛實,接着才是将聶夙救下。他已經将聶夙由将軍樓的總管之位解下,但因為聶夙,将軍樓還是毀了一樓大廳至今完全無法營業,蘇三做的這些,每一招是打在蘇謹華的面子上。
聶夙沒了左手,對于蘇謹華而言已經沒多大用處。可遠遠喜歡他,所以還是得救。
可沒用的人只需乖乖待在蘇府裏就好。
蘇謹華已經決定招贅聶夙,如此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人看好,聶夙想打蘇家的主意他不是不知,只是聶夙早成一個廢人,廢人只需在家裏療養,無須再出。
「你到底幫不幫我救夙哥!」蘇遠遠大聲吼着:「你要不幫我,我就去同娘講你欺負我。如果夙哥因此死了,我也要随他共赴黃泉!」
蘇遠遠這話講得明顯,她也是個心思耿直的人,說到就會做到。
蘇謹華頓了頓,道:「蘇三并不是個容易相與的人,要從他手裏救回聶夙,妳是否該付出一些代價?」
「你想要我做什麽就說!」蘇遠遠擦掉淚水,眼眶腫得非常厲害。
蘇謹華走進書房最裏面,在暗格中取出一本紙頁泛黃的書,拿到蘇遠遠面前,道:「把書裏每一道菜色樣式都背熟。爹只有這個要求。」
蘇遠遠見到封面寫着「金玉馔」這三個字時,震驚得都忘記呼吸。
她猛地擡頭看蘇謹華:「莫非三哥和夙哥那日說的奇書就是這一本?我記得你曾告訴我,家傳的金玉馔在我小時候就不見了?所以這次夙哥和三哥去找的就是它?」
接着蘇遠遠瞪大眼睛,驚叫一聲:「啊!難道三哥說的是真的,是夙哥搶走三哥找到的書還害三哥他們差點沒命,然後夙哥回來後再把金玉馔給你?夙哥才是真正說謊的人!?」
蘇謹華摸摸女兒的頭,道:「這本書是妳的,除了妳,沒人有資格擁有這本書。」
蘇遠遠皺起眉頭,忍不住又掉下一滴淚珠,她把金玉馔放進懷裏後抹抹臉,說道:「好,我背。我會整本背起來,還會将每一道菜式都做出來。那你現在馬上去救夙哥,要親自去,而武師傅、姚先生和你身邊那些功夫最好的人都要帶着一起去。絕對要把夙哥救回來!」
「知道了。」蘇謹華說:「只要妳肯聽話,爹什麽都依妳。」
蘇謹華轉身就要離開書房為乖女兒做點事,可他還沒走兩步,便聽後頭蘇遠遠又用濃重的鼻音喊道:「還有!絕對不能傷了三哥!絕對不可以!」
蘇謹華停下後再擡起的腳步重了些許。蘇三到底是什麽樣的人,能讓他女兒在急迫着救聶夙的同時,還惦記着不讓人傷他。
對于這個未曾謀面的陌生人,蘇謹華心中不禁生起了醋意與……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