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從早上就開始下雨,細雨朦胧地,京城的街道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看起來有些美,但美得不真實。

米香這幾日挺忙的,那個什麽尚書把小三開店的消息帶回京城裏,所以那些閑得只有摘花溜鳥的公子哥兒們幾乎都往米香跑,小三被吵得受不了看不下食譜,便回到将軍樓對面布莊,這才安靜下來。

午膳幾個饅頭加上榨菜就簡單解決了,小六在一旁哀怨小三不給他機會練習做飯,小五則是拿着榨菜聞,連沒吃完的饅頭也掰開聞。

小三看小五的模樣,問道:「你在幹什麽?」

小五看着榨菜說:「師兄喜歡的這間榨菜店,鹹味淡了些,但卻很有意思地保留了芥菜完整的風味與爽脆度,咬起來爽口彈牙,真是不錯。」

「吃得出來裏頭放了什麽東西嗎?」小三翻着書頁問。

小五想了想:「這種色澤,應該是鹽漬過三次的芥菜加上些許的幹辣椒、花椒、小麻椒、甘草、肉桂、還有一點白酒。」

小三放下書,從頭到尾,再從尾到頭仔細看了小五幾遍,說道:「看不出來啊,原來你還懂得這些!我以前怎麽就沒發現呢?」

小五說:「那師兄你覺得我是不是也能成為你所說的食家?」

小三問:「小六做的那些飯菜,最後替他确認味道的人是你?」

小五緩緩點頭。「我從小吃師兄煮的飯菜長大,什麽樣的菜肴要有什麽樣的風味,記得一清二楚。小六要我嘗嘗味道,我便答應了。只是他擺盤的功夫實在……」

小三嘴角往上挑了一下,繼續埋首苦讀藥膳。「小六有做菜的天賦,而你或許有條能嘗百味的舌頭。不過煮菜最重要的一點,其實不過一個字──『心』;而接收到多少廚子為其烹調美味心意的人,就是『食家』。『心』是一切的起源與結束,你們記得這個便好。」

「我知道了師兄。」小五點頭,把剩下的饅頭夾榨菜吃完。

「這榨菜不鹹的原因,還想知道嗎?」小三問。

小六老早豎起耳朵在旁邊等了,當小三一開口,他就立刻跑到小三旁邊說:「我也想知道、我也想知道!」

「因為我買來的時候……」小三突然頓了一下,吊了足雙子胃口後才道:「将榨菜放在活水下輕輕搓揉兩次,再浸泡于活水中半個時辰。就這麽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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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就這麽容易?」小五、小六呆了一下。

小三本來翻到下一頁了,可是發覺上一頁看過的藥材又忘記,于是重翻回去看。

小三說:「好了,別吵我!應該幹什麽的就幹什麽去!」而後自言自語道:「這是搞啥?珍珠粉和珍珠貝不是一樣的東西嗎?怎麽藥性解釋不一樣。珍珠果又是啥?幹嘛也來摻一腳。」

小五憋着笑,小六則笑到差點從凳子上摔下去。

小五說:「師兄,珍珠貝和珍珠粉不一樣。珍珠貝是生在海裏,多年以後貝內會生出珍珠。所以珍珠貝又稱珠母……」

小三拍桌叫了一聲:「原來如此,珍珠貝是珍珠她娘,珍珠磨碎了就叫珍珠粉!」而後他擡頭,用有點呆的臉和誠摯的眼神,不恥下問地問小五道:「那珍珠果呢?」

「……呃」小五語澀,藥膳一門深如海,他嗯嗯啊啊到最後也只能說句:「……不知道。」

☆☆☆

這樣的午後時間本來應該很悠閑的,三個師兄弟随意聊天,小三有時看書看入迷就不講話,小五、小六便接着繼續聊下去,直到小三又擡起頭來呆滞地看着遠方,說道:「明明每一個字我都懂,為什麽合起來變成一長串的句子,就變成梵文那種東西了……」

「師兄努力,不可輕言放棄!」小六在旁邊鼓勵吶喊。

但,就在此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股陌生的氣息。

三個師兄弟擡頭往外看的同時,所有的笑容也一并收起來了。

門外那人的模樣,幾乎和小三最後看見他時的差不了多少,歲月只在他臉上留下些許痕跡,明明已經六十,但因頭發烏黑且不蓄胡,看起來不過四、五十歲左右。一切都沒變,一切都沒變,這個人也還是當年那個外表看似溫和,其實內心冷酷無比的人。

蘇謹華。

這是從蘇三橫幼時就死死刻在心裏,直到今日都無法忘記的名字。

就是這個人,毀了蘇家。

蘇謹華撐着一把油傘站在将軍樓與布莊中間的長街上。

他先轉頭看了将軍樓殘破的門面一眼,再擡頭望了衣不蔽體、失魂落魄的聶夙,而後,挪動步伐,面對小三。

蘇謹華長相清雅俊邁,儒雅溫文,僅一個随意的轉身動作,舉手投足間盡是敦厚內斂、沉穩從容的儒士氣息。

他薄唇上帶着慣有的淺笑,眉微彎,一雙眼睛深邃不見底,只有熟悉且靠近他的人才知道那幽深漆黑的眼眸內綻放的,是多麽讓人心生畏懼的寒冷光芒。

蘇謹華身穿淡綠衣袍,腰間毫無任何奢華挂件,他舉着傘筆挺站在細雨中的模樣,天質自然,濯濯如春月柳。

三爺這桌子剛好在兩道門之間,一眼便能将蘇謹華全部模樣看入眼裏。

他将藥膳一書往懷裏塞後,雙手環胸,椅子往後傾斜一半,兩腳交叉擱在桌子上。不屑地「哼」了一聲後,嘴邊揚起一抹嘲諷的笑,周身寒氣大放,不用特地擺顯,那骨子裏絕對的嚣張與跋扈氣焰便完全漫了出來──給蘇謹華看。

「你就是蘇三?」蘇謹華問。這人嗓音也好聽,只是說出口的話向來不帶感情。

「蘇、謹、華。」小三咬牙切齒,一字一字地将這個人的名字念出來。「你還真有膽獨自到我面前。」他朝旁邊看,說道:「雖然後頭有人跟着,可這不近不遠的距離動起手來,我直接就能用繩标把你劈成兩半,信不信?」

蘇謹華對小三說:「放下聶夙,他對遠遠而言還有用處。」

小三「嗤」了一聲。「從來不聽人話這點,多少年了還是改不了。」

「光是毀壞禦賜将軍樓這事,我就能殺了你。」蘇謹華的意思很明白。快照他的話做,不然可能橫死當場。

小三說:「敢殺人就來啊,老子從以前到現下也沒怕過你!」

蘇謹華覺得眼前這人講話的模樣有些熟悉,遂問:「你見過我?」

小三眼睛瞇了瞇,嘴角微微勾起,道是:「老子只見過一只叫蘇謹華的畜生。」

蘇謹華的劍來時并無人看見,但他一出手,只見劍氣直往小三而去,瞬間破了小三面前桌椅,可小三椅子一轉人往後仰,瞬間便化了這道有影無形的劍氣。

小三翹起二郎腿,還是一樣的姿态坐在原來那張椅子上,他的腳抖啊抖地,滿臉嚣張與唾棄的表情,叫蘇謹華皺了眉頭。

小三說:「你是名廚脈,廚藝雖無人能敵,但蘇家沒一個能專精廚藝又能成為将軍的例子,所以你的武學造詣到此便是極限,永遠別妄想突破了。和你這種半吊子對打,實在有失三爺我的身分。」

蘇謹華臉上表情未變,收起劍後道:「你的确如傳言所說,一開口說話,就讓人想切斷你的喉嚨。」

「唉呦~」小三陰森森地笑:「那都是大家夥兒過誇了。不過就是老老實實說真話而已,我這個人忒真誠,您老看我面相便知。」

蘇謹華此時擡手一揮,停在不遠處的守衛立即上前,輕功一踏攀上屋檐,朝聶夙而去。

小五、小六聽見外頭步行的輕微聲響後,随即奔出布莊,輕身一躍站在聶夙左右,所有舉動一氣呵成,沒有半點多餘動作。

小六抓住綁着聶夙的繩子,搖晃他幾下。只聽他發出微弱的哀號聲,除此之外就什麽聲音也沒了。

小五冷着張臉道:「修羅雙子在此,想救聶夙,先過我蘇五這關!」

小六則學着小三嚣張的表情,用力晃着聶夙道:「過完蘇五還有蘇六在這頭等着呢!想死嗎?想死就通通過來!」後面那兩句話的語氣,十成十學足了小三不屑的眼神與動作。

兩大殺神坐鎮将軍樓外,面對蘇謹華帶來的守衛,無論前仆後繼多少人,小五的鞭子至多不會甩上兩遍。就算高手混跡其中而來,修羅鞭也能在邊攔邊打下,五十鞭內鞭得對方體無完膚,直接站不穩往下栽。

可憐小六守在後頭,硬是等不到一個可以闖過小五跑來讓他鞭的,于是無聊地拉着吊住聶夙的繩子一直晃。

回到小三這頭。他解下弒龍索,把上頭的魚腸劍和弒龍索打了個紮實的死結,不說一句話繩标便往蘇謹華面部劃去。

「主子小心!」同時候姚光與武臨竄上前來,将蘇謹華拉離繩标範圍後,再提劍往小三那邊殺去。

姚光與武臨身懷絕技,他二人先與小三纏鬥,等繞了一個圈,小三背對蘇謹華時,蘇謹華一個出招,劍尖便往小三空了的後門刺去。

可小三背後似有眼睛一般,他弒龍索舉起一個大圈甩下來,不僅武臨與姚光手臂上的皮連着衣服被鞭落一塊鮮血直冒,蘇謹華更是為了閃躲這一大招,狼狽地退了數十步。

小三轉頭,用冰冷冷的眼神看着蘇謹華。「三個打一個,還專偷人空門。」

小三怒急了,看着眼裏毫無感情的蘇謹華,拍着自己的胸口說:「來啊,這麽有本事,直接拿劍刺過來啊!我就給你一次機會,站着不動讓你殺。用劍,穿過我的胸口,但你只有這麽一次的機會,若我不死,接下來死的就會是你!」

蘇謹華立即持劍往小三心窩處刺去,小三如言不躲不閃,這讓将軍樓屋檐上的小五、小六看得眦目欲裂,狂喊道:「師兄──」

蘇謹華的劍穿過了小三的胸膛,但當蘇謹華以為自己這一出手真正了結了小三,松開手慢慢往後退之時,姚光與武臨輕步向前,狠毒地打算徹底讓蘇三的身軀與頭顱分家。

小三的眼睛看着蘇謹華,冷漠、安靜地看着他。小三在想這個人怎麽能夠一而再再而三地傷他的心,不是有誰說「父子連心」的嗎?

連小五和小六都能心意相通了?

為什麽蘇謹華就只想看着他死而已?

姚光與武臨貼近了小三,小五、小六才想往下跳時,卻見小三左手用力地拔起紮在他心窩處的那把劍,回身往後一劃,那力道精準且避無可避的淩厲劍法就這麽劃過武臨和姚光的喉嚨,毫無猶豫。

姚光與武臨的脖子頓時分開了一個口子,裏面的鮮血由內而外争先恐後地噴出來。

扔下劍的時候,小三淡淡說道:「不要嘗試來惹惱我,三爺耐性有限,想殺我時別忘了,殺人者、人恒殺之。」

小三再度看向蘇謹華。他說:「你的機會用完了。」

當小三這話一出口,原本在屋檐上和小五打鬥的守衛們全數往蘇謹華那處跳,幾乎只是幾個呼吸的時間而已,便成了鐵牆,讓蘇謹華安全地待在中間。

這些守衛帶着蘇謹華慢慢一步一步往後退,聶夙不救了,必須先護主離開才行。

誰知就在這時,另一頭的長街傳來整齊一致的腳步聲,而且還有個熟悉的老人嗓音穿過長街,大聲怒吼着:「蘇謹華你這個畜生,連阿橫的兒子也不放過!你不是人,你根本就不是人!」

小三轉頭望去,只見一長排的慶王府的铠甲重兵來到,而最前頭坐在椅轎上被四個壯漢扛着小步小步跑的則是蘇家碩果僅存唯一一位輩分比蘇謹華高的──大二爺,蘇亂。

小三一見蘇亂的轎夫擡着蘇亂跑來,蘇亂整張臉還氣得紅通通的,遂問蘇亂道:「你不在慶王府待着,來這兒幹嘛?刀劍無眼知不知道,你要是被蘇謹華給剁了,喊誰給你報仇去?」

小三這話冷冰冰的,但聽在蘇亂耳裏卻覺得小三這是在擔心他。

轎夫放下椅轎,蘇亂便立刻走到小三身邊,氣呼呼地說:「曾爺爺絕對不會讓那畜生傷你一分半毫。我都查過了,蘇三這個名字在南方有兩間店,一間叫『無名肆』,湯面的生意火紅得不得了;一間叫『第二間』,雪蓮包聞名遐迩;這幾日你還在京郊開了間『米香』,曾爺爺去吃過,那手藝簡直不得了。

你看着年輕,皮薄面嫩的,可『無名肆』的地契上寫了你的出生年分,原想不過二十四、五的,沒料推算起來竟三十了。這年紀、這手藝,這魄力,不是我阿橫的兒子還有誰會有?

阿橫是将軍命,所以你理所當然是名廚脈,大哥和我竟然都不知道阿橫有個孩子流落在外頭,乖曾孫啊,你這些年在外面究竟受了多少苦,怎麽都沒長肉呢?你又說故人讓你回京一探,那人就是阿橫,是阿橫交代你娘告訴你的最後遺願吧!

既然知道自己是蘇家人,怎麽就不回來找曾爺爺?還有你娘呢?阿橫的媳婦兒在哪裏?阿橫的媳婦兒曾爺爺也會疼的,快把她帶回來。好讓曾爺爺立刻給你們正名分,把蘇謹華那畜生趕出蘇家大宅,讓你們兩個回家住。好不好?」

蘇亂說到最後,眼眶全紅,竟哭了起來。

蘇亂再望向蘇謹華,大聲怒道:「你這個缺心肝沒天良的畜生,還不自行搬出蘇家大宅,讓我家三兒回家住!」

小三本來前頭還聽得挺窩心的,都這麽多年了,蘇亂還是将蘇三橫深深地放在心底從未忘過。但當蘇亂不合時宜地喊出那句「三兒」時,小三的雞皮疙瘩又全數爬起來了。

另一旁小五和小六則在讨論:「師兄有三十歲了嗎?」「應該沒有吧!」「我記得二師兄才是三十,大師兄比二師兄年紀少一些些,二師兄大三師兄三歲,三師兄又大我們兩歲,所以三師兄今年應該二十七啊!」

兩個人在那邊扳手指,一點也沒有将蘇亂帶來的那些重兵和蘇謹華那些人放在眼裏。

铠甲兵隊在離蘇亂五步之遙立定就位。他們個個身穿重甲,就算下着細雨的陰暗天候,仍減不了那些從銀白冑甲上閃出的光芒。

并且兵隊裏的人皆把右手按在左腰劍上,只要蘇亂一下令,便會将劍抽出,迎戰蘇謹華身邊守衛。

蘇謹華從保衛他的守衛中站了出來,那一派的儒士氣息沉靜穩固。他說:「蘇家家主如今是我,下一任的家主會是我女兒。蘇亂你當年既不管蘇家中事,今日最好也不要插手任何事情。

阿橫我兒,早在鐵冀山一役戰死沙場。他死前未曾娶妻,如今又何來有子之說。蘇三回京後種種作為就像就像将蘇家尊嚴踩在地上,所以無論他是誰的兒子,從哪處來,最後終将死于我手中。」

「你!」蘇亂朝蘇謹華走去,怒道:「豬狗不如的畜生!」

當蘇亂氣得失去理智,舉起手便要往蘇謹華臉上搧去去,一旁頸項因小三手下留情沒真弄死的姚光卻在此刻護主心切,右手一擡三根銀針出現,朝蘇亂射去。

小三一個繩标甩出,将蘇亂卷回來,順勢将他抱住。而那三根銀針則在卷鞭瞬間被魚腸劍碰着,轉了一個方向,直接往蘇謹華射去。

蘇謹華悶哼一聲,三根銀針穿右手手掌而過,而姚光灑在上面的毒則瞬間沿着蘇謹華手掌往上竄,就只那麽一下子,蘇謹華的手背便變成了猙獰的墨綠色。

姚光大喊一聲:「主子!」

遂立刻掙紮起身将懷中解藥扔給蘇謹華,蘇謹華左手接下,迅速将解藥灌入喉中,其間命懸一線,但直到他把空了的藥瓶扔到地上,那雙眼睛仍是深沉冰冷,沒有絲毫變動恐懼。

蘇亂安全了之後,怒不可遏地朝蘇謹華罵道:「蘇謹華,你有種,連我都敢殺,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啊你!」

小三淡淡地說:「普通的雷打不死他,這等妖孽,絕對要請九天玄雷轟他個七天七夜才死得了!」

蘇亂這才發現是小三救了自己。蘇家人的氣魄全在小三身上展露出來。對于他的可靠、對于他的救命之恩,對于他的威不可擋,蘇亂一下子就全融化了。蘇亂心頭小鹿亂撞,依進了小三懷裏,嗲聲喊道:「唉呦我好怕,毒針差點要了曾爺爺的命,三兒你可得要保護好曾爺爺。」之後還用手指在小三胸膛上戳了戳。唉~看着沒什麽肉,其實身體還練得滿好的嘛!跟他爹一樣帥氣。

「……」小三看着在自己胸口徘徊不停的手指,道:「蘇亂蘇大二爺,你方才沒死成,現下又想找死了是不是?」

「欬……」在小三松手的瞬間,蘇亂站了起來,稍微反省了自己一下。他都是有相公的人了,雖然那冤家已經死了很久,但他的确還是不應該紅杏出牆。

只是……不過摸摸幾下又沒幹什麽,而且他摸的還是阿橫的親兒子,那冤家九泉之下有知,應該也不會太生氣才是……

這時小五往前站了一步,手裏卷着黑色的修羅鞭,蘇謹華派去截聶夙的手下都被他收拾了,別人的血染在火牛筋絞成的鞭子上面,他每卷一圈,上頭的血就滴滴答答地往下直落。

小五直視蘇謹華,深邃的雙眸比寒冰還冷。

小六也同樣站了出來,對着小三時總是笑嘻嘻的面容如今滿是煞氣。

雙子說道:「蘇謹華,你還有膽再殺下去嗎?你知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誰?即使沒有慶王府的重兵,我師兄弟三人僅一夜就能踏平蘇家大宅。今日你惹得我師兄心情不好,明日便将蘇遠遠看牢一點。我師兄若再出事,修羅雙子必定百倍奉還!當然,包括你現下的妻子穆小柔在內!」

這一段話下來,兩人言語毫無偏差,句句就像同一人所言,語調冷淡,彷佛人命在他們眼裏也可以無視而取之。

蘇謹華臉色變了,他抿緊薄唇,視線銳利彷佛脫鞘的劍,綻出令人膽顫心寒的光芒。唯有蘇遠遠與穆小柔才能叫蘇謹華洩漏情緒,因那是他愛着、疼着的兩個人。

蘇謹華怒道:「你們這是在威脅我?」

「就是在威脅你。」雙子說道。

蘇謹華欲再殺人取命,但武臨卻在蘇謹華小指一動現殺機時急忙起身來到蘇謹華身邊。

武臨低聲說:「主子,目前情況于您無益,置多也只能拚個兩敗俱傷。需得先回府從長計議,這才是對付他們最好的方法。」

小三見蘇謹華臉色變來變去,小五、小六要蘇謹華看牢蘇遠遠和穆小柔的話還真讓他當真了。

這一局跟着也沒什麽好玩了,整整衣衫,接着收工回家!

小三潇灑轉身,放聲道:「小五、小六,咱回家去。天幹地支你們下來,跟着的事就由你們來辦。聶夙絕對得吊上十日才能放,誰來求情都沒用。就算蘇謹華跪着爬着來求你們,也別理會他。」

小三話一說完,附近樓宇屋脊突然出現了好幾個黑影。這些黑影身穿灰色勁衣,由高處落下時不但沒有濺起周圍水花,有人甚至到這些人單膝下跪恭送三爺離開時,才發現竟還有人埋伏在這周邊。

而蘇謹華在京城這麽多年,他還是第一次遇見能在衆人面前,活生生讓他下不了臺的人。

走了幾步路,離開蘇謹華視線範圍之後,小三對蘇亂道:「我有話對你說。」

蘇亂點點頭,亦道:「我也有話對你說。」

說話的地方得隐密些,小三還沒那個打算把自己在京城的住處暴露給蘇亂知道,後來選來選去,蘇亂說,還是慶王府最安全。

小三一路打傘讓蘇亂不再淋雨,他與小五、小六三人則是走在雨中,整路都沒人說話。

入了王府後,那些重兵自己回到了崗位上,慶王蔣岷在大廳等着蘇亂。

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蘇亂回來後朝蔣岷擺了擺手,意思別來打擾,跟着就帶着小三等人一同回自己的小院子去了。

入廂房時,蘇亂很驚訝小三竟讓他兩個師弟一起入內,他那些事是連阿岷也不說的,卻不知小三為何這麽做。

「這是蘇家家裏事……」蘇亂才開口,卻聽小三說:「他們兩個我養了二十年了,對我來說和親人沒有兩樣。」

蘇亂這才放行,讓小五、小六也入內。

進了房,連濕衣服都沒換,四人就圍在桌前坐下。

小五給所有人倒了熱茶,蘇亂因為實在沒那個心情換幹淨的衣袍,便就熱茶喝了好幾杯,趨了寒才停。

蘇亂說:「知道你回京時我就叫阿岷去找你了,但是晚了一步,沒接到你的人。」

「嗯。」小三應了一聲,之後道:「我見着蘇淩了。」

蘇亂一驚,問道:「見着?是見着棺木、還是見着屍體、還是見着人?」

「是魂魄……」小三低聲說:「他三魂七魄中有一魂未散,自願留守将軍冢成為冢靈,千年萬年守護所有蘇家魂。只是,他那自己的一魂怕是無法投胎了。且三魂缺一,另外二魂就算能夠輪回,再回人世時也只能是個癡兒。三魂不齊,生生世世只能這樣過。」

小三淡淡地低語:「可也因那一魂在,我才能把你托我說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他。我是在他閉眼前說完的。那時他沒響應,可想起來,應該是聽進去了。」

蘇亂聽小三這般說,眼淚忍着忍着,又掉了下來。

「大哥怎麽這麽傻……」蘇亂聲音帶着哭腔。「人人都說蘇家承先祖皇帝恩惠風風光光地過了這麽多年,可誰知咱們背上背着的包袱,是至死不休的。」

小五、小六一直沒開口,靜靜地聽着。

蘇亂道:「我聽以前的老人說,老蘇家村在最北邊的窮寒之地,老蘇家人是在雪裏頭長出來的,所以脾氣一個比一個硬,連夏天最熱的太陽都無法曬融老蘇家人骨子裏永不融化的氣魄。

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兩個老蘇家村的人從窮山惡水裏走了出來。他們是兄弟,一個天生機智力大無比,遇到先祖皇帝,替他開疆辟土打下江山。一個廚藝了得,十幾歲開竅後就擁有驚人的技藝,超凡入聖。

我之前曾對你講過有個道人說蘇家骨血奇特,是為輔佐青龍帝君而降生的白虎星一脈。古書有記載,白虎星君好戰且貪食,最初的那一将一廚便是應運交替而生。是以好戰者将,貪食者廚。

可後來蘇家出了一人,不将亦不廚,他居然修道!他為蘇家蔔卦,說是為将者殺孽太多,表面上看着光鮮,但背後都是孽都是惡業。」

說到這裏,蘇亂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說,蘇家終究會滅的,而且兒孫都不會有好下場。當時這些話誰也不信,誰也不聽,可你看到了今日……蘇家已經落敗成這個樣子……領将軍命的人全沒了……名廚脈也只剩蘇謹華與你一人……」

小三突然問:「不将亦不廚?你可知那人的名字?」

蘇亂想了好一會兒,探道:「唉,都多久了,早忘光了。我只記得他名字中好像帶有月還是陽的,其它想不起來。」

「蘇星野?」小三道。

「對,好像就是蘇星野!」蘇亂驚訝了一下,疑惑道:「你怎麽會知道這個名字?」

「啧!」小三翻了個白眼。「你知道将軍冢裏頭還有活的東西在嗎?」

「活的?不可能!」

「世間上唯一不可能的,就只有絕對不可能發生,但卻在你眼前發生了的這件事。」小三說:「那家夥抓了一支千年人蔘精塞在将軍冢裏,老子要不是命大打贏了他,你這會兒看的就不是人,而是鬼了!蘇星野的名字也是那只人蔘精告訴我的。活見鬼,蘇星野會不會是個投錯胎的?只出将軍和廚子的蘇家竟然生了個道士!」

「千年人蔘精?」蘇亂覺得會不會是自己聽錯了。

「還有一件事。」小三握着杯子暖着雙手,過了這麽一會兒杯子不熱了,小五就幫他再換過新溫過的茶。

「什麽事?」蘇亂的情緒漸漸平靜了,他喝了一口茶,冷靜了些。

「蘇三橫的墓室裏為什麽會有南越雙狼将的棺木?」小三問。

蘇亂那口茶直接噴了出來。

小三機靈一閃,才沒被帶着口水的茶噴到。

蘇亂用力站了起來,聲音整個拔尖叫道:「南越雙狼将的棺木?真的假的?不可能,怎麽會有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這比我哥現下就站在我面前還要不可能!」

「我親眼見到的,」小三下巴往小五那邊擡了擡,道:「小五也見到了。」

「真的?」蘇亂問。

「真的。」小五點頭。

「開什麽亂七八糟的玩笑……」蘇亂的聲音又抖又飄的。「雙狼将是阿橫的死敵,大哥為了阿橫,可是花費了好幾年的功夫,才把雙狼将斬殺于鐵冀山的。誰……誰那麽大膽,竟敢把那人的棺木從南越運進将軍冢中與阿橫同葬……」

小五聽到斬殺于鐵冀山時,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動一下。但他這動作沒人發現。

「我就是不知道才問你!」小三說道。

「你應該問問大哥,說不定他知道……」蘇亂還是抖啊抖地。

「時間那麽急,差點就死在将軍冢裏,我哪有機會回頭去問爺爺。」小三無奈翻了個白眼。「那個位置本來是要放小柔棺木的,到底是那個家夥幹出這種事?若不是将軍冢全封起來再也無法進去,我真想把貪狼的棺木拖出來,鞭屍一百再踢回南越去。混蛋啊,居然占了別人老婆的位置!」

「啊?」蘇亂愣了一下。

「啊!」小五驚了一下。

「啊!」小三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說漏嘴。

「蛤?」小六不明白他們三個到底在啊什麽。

「……」當所有人都看向他時,三爺相當罕見地……無言了……

☆☆☆

沉默在衆人之間圍繞許久,久到所有人都以為小三不再打算說話時,小三卻開口了。他道:「我說過,我不是蘇三橫的兒子。」

蘇亂頓時又激動起來。「那你剛才喊那句爺爺是怎麽一回事,知道阿橫棺木旁是留給小柔的又是怎麽一回事?我就說,大哥如果一魂留在将軍冢成了冢靈,哪可能讓沒有蘇家血肉的人從他面前而過?可你卻完好無缺地走出來。阿橫的兒子應該喊大哥做曾爺爺,你喊大哥爺爺又是怎麽回事!」

蘇亂一下子抛出了許多問句。他深信小三是蘇家人,如果小三不是阿橫生的,那是蘇謹華生的嗎?

「你真的想知道?」小三說。

「廢話!」蘇亂翻白眼。而且這個翻白眼的表情跟小三翻白眼時還滿相似的。

小三搓着杯子又靜了一會兒,最後才擡起頭來看向蘇亂。「我要知道蘇三橫死後發生了什麽事!蘇淩怎麽死的?太後懿旨一下小柔名義上就是蘇三橫的妻,只等蘇三橫回京與她成婚而已,她又為何會嫁給蘇謹華?你說出我想知道的,我便把我的事全盤說予你聽。」

「當真?」蘇亂問。

「蘇家人說話從不反悔。」小三臉色不太好,但當蘇亂開口之後,縱使早已猜到一些,他的臉還是不由自主地逐漸蒼白,幾乎沒了血色。

蘇亂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才打開嘴,慢慢地将随着蘇淩埋入土裏的那些事情,一五一十說出來。

「阿橫是個天生将才,十四歲那年,西南回回之亂,他就靠着無人能敵的水性,游過兩軍中間浩瀚的大合湖,摸黑取了敵軍将領首級,定了回回,因此回京之後受封『定波将軍』。他真是有本事,對不對?」蘇亂紅着眼問小三。

小三沒響應,蘇亂則繼續說:「阿橫和小柔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每次回京述職後,他第一個跑去找的總是小柔,小柔也很喜歡他,兩小無猜的模樣看在我們這些長輩眼裏,那種即使不說話也能在默林裏什麽事都不做待上一整天的樣子,就像是天定的姻緣,月老的紅繩早把他們綁在一起。

阿橫長大後,移駐鐵冀山,那時他和南越的将軍雙狼将是彼此的仇敵,每次對戰幾乎打到不死不休。可阿橫其實不想當将軍。他對大哥和我說過,鐵冀山之戰一旦完結,他便要立刻回京把小柔娶了,然後接下他爹──蘇謹華那個畜生不想繼承的将軍樓,讓他爹自由自在去。你看,蘇謹華從來沒善待過阿橫,但阿橫還是肯為他想。

後來,事情發生得很快。阿橫幫了當時太後一個大忙,一道懿旨傳到蘇家,太後為阿橫指婚,配得正是他的小柔。那時蘇家和穆家多風光啊,兩家是太後親指的婚,這事以前可曾未有過。

但沒過多久,竟傳來阿橫戰死沙場的消息。大哥那時押着糧草拚命往鐵冀山趕,可看到的,卻是一支長戟穿過阿橫的身體,把他釘在地上的樣子。

大哥打六歲就把阿橫帶在身邊,最疼的也是阿橫,鐵冀山向空城自那日起,便以大哥為主帥,誓言不退南蠻、不殺雙狼,他蘇淩絕不罷休。

阿橫的棺木運回蘇家後……小柔一直守在靈堂,不吃不喝陪在阿橫身邊。小柔那是多喜歡阿橫啊,她甚至想和阿橫一起死,她說如果她不在阿橫身邊,阿橫會很寂寞……

那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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