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小五和小六蹲在小三門外已經三天了。

那日抱着小三回來後,小三便把他們趕出門,說這點小事不算什麽,叫他們兄弟倆別大驚小怪。

可還是擔心啊!所以雙子就這麽蹲着望着癡癡盼着小三出來,可就算是送飯給他的癸子也只能把飯菜放到門口,小三伸手拿了後便再度關起房門,誰都見不到他。

小五、小六安慰自己,他家師兄天賦異禀,心靜從來穩固,就算真受了打擊,也不會輕易就走火入魔讓自己垮掉。

等啊等,等到了第十天,小三終于開門走到房外了。

小五、小六跑到小三面前仔細地看了看他的臉色,又左右一人一只手握住渡了點真氣進小三筋脈當中,但當他們發現小三不但無大礙,筋脈反而又拓寬了一些,不由得驚訝地盯着小三看。

「看什麽看。」小三淡淡地道:「你們師兄我像是那種會被小小的七情內傷所困,無法掙脫而走火入魔的人嗎?」

「師兄你是怎麽辦到的?」小六很想知道。「之前回來的時候你還面色慘白,現下不但臉色紅潤、筋脈寬了不少,內力也增加許多。」

小三只說:「心靜而無物可擾。」接着便往廚房去了。

他娘的,這幾天不是癸子做飯就是小六下廚,癸子的飯菜是毫無滋味,小六的菜色搭配和擺法則是讓人連筷子都不想動。

要不是那日走火入魔後用盡真氣拚死将逆轉的筋脈再梳理過來,使得身體虧虛到極危險的地步,跟着引發回春功護體,讓他縮回了十二三歲的模樣,他早在七天前就出來了,哪還用躲在房裏不出門,吃那些令人發指的菜肴。

十二、三歲!三爺那時光看鏡子就差點一拳把鏡子揍裂!

頂着那張嫩臉出去,三爺威嚴何在?還要不要活了!

到廚房給自己炒幾個小菜,添了一碗飯後,小三就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小六發現小三的臉蛋看起來粉嫩粉嫩地,正當他忍不住伸手想摸一下時,小三的視線望過來,接着是排山倒海的殺氣湧上,小六抖了一下,立刻縮回手夾在雙膝之間不敢動彈。

小三收回視線,殺氣瞬間斂起,接着才繼續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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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夙放回去了嗎?」小三問。

「早前幾日就放回去了。」小五跟着皺起眉。「這幾日我派人在聶府看着,回報是說蘇遠遠請了禦醫到聶府專為聶夙醫治,衣不解帶地守在聶夙身邊。可聶夙醒來後不但冷臉對蘇遠遠,連聶張氏當着他的面數落蘇遠遠,他也沒像以前那樣替蘇遠遠說話。

還有,聶夙那個通房丫頭早有了身孕,肚子這些日子越來越大才被發現。聶張氏對那丫頭倒是比對蘇遠遠上心,早晚一盅燕窩,大佛般供着,而蘇遠遠要吃飯還得讓蘇家人送來,受了不少委屈。」

小三靜了半晌,才慢慢說道:「她愛聶夙,那就讓她愛去。可聶夙我是不會放過的,他越想爬高,我便要将他踩得越低。」

「對了,還有一點你們兩個仔細聽。」小三再說:「我發覺每次內力用罄,甚至到筋脈破損,在恢複的期間筋脈就會無形地自行修補,之後不但奇經八脈皆會稍稍拓寬,內力充沛後,丹田間的真氣也會随之越聚越多。」

「人蔘須的功效?」小五之前就有這樣的感覺。

「也許是。」小三點頭。「有時間你們就彼此試試看吧!以鬥內力而不拚招式為準,每三日一試,看看最後能達到怎麽樣的境界。」

「咦!」小六聽了立刻皺了整張臉。「師兄,那可不是簡單的事情啊!我和哥可能得打上一整夜……」

小五止住小六,對小三說道:「知道了師兄,我和小六會努力練功。」

他們已經不是以前那兩個不懂事的孩子了。小三強,他們便要更強,這樣才能在每次危機發生之前,就替小三擋下一切危險。

死過一次後,什麽都不同了。小五看向小六。只有脫離被守護的位置,成為不輸小三的強者,才有資格站在他們最愛的人身邊,與他一生一世。

突然間,小六懂得小五的意思了。他點下頭,臉上毫無平時那般的笑意與稚氣。

成為人上之人。這是小三一直以來對他們的期望。從未改變過。

「啊!」吃飽飯準備回房的小三又叫了一聲:「我那本藥膳跑哪去了,你們有沒有看見?」

小五、小六皆搖頭。

小三抓抓腮幫子,心裏想:『該不是那日把書塞胸口用它擋了蘇謹華一劍讓它生氣了吧?唉,這陣子忙完再回它娘家看看。這本書怎麽這麽不禁傷啊……軟哩巴叽地像個小姑娘……』

☆☆☆

日子一天一天地的過去,小三每天東跑西跑忙得昏天暗地,米香他放着讓賬房先生管了,秋天正好,肥美的螃蟹吸引了小三所有的注意力。

小三以前沒打算接下水上龍宮,因為三間店就夠多了,他不需要『第四間』。

水上龍宮的執事流朱來拜訪了小三幾次,在知道小三正忙着四處撈螃蟹時,下一個時辰就派了幾個老行家來。

這些個人長年在外,日曬雨淋讓他們有了滄桑的外表,但來見小三時一個個都帶着笑,這樣樸實無華的真心笑容正是小三的死穴,于是他無可奈何只得接下了這幾個人,搭着小船四處穿梭,找湖蟹、找河蟹。最後甚至換了大船,一班人歡歡喜喜地去大海底撈大螃蟹去。

每天就是和這些人讨論螃蟹要怎麽吃最好吃,壓根把小五、小六和那本應該跑回娘家了的藥膳全抛到腦後。

小三忙了大半個月,在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裏回到家。

小五和小六站在草地上正比畫着招式,聽見動靜回頭後見到竟然是小三,立刻開心地跑了過來。

「師兄此行收獲如何?」小五問。

「滿滿當當。」小三兩邊嘴角都揚了起來,對此次行程非常滿意。

小三接着道:「派個人去水上龍宮找執事流朱,老子第一次煮全蟹宴,地點就訂在她那裏了。讓她安排一下,別丢了老子的面子。」

小五應道:「知道了,我會親自去一趟。」

小六則嘴饞地說:「那我們可以一起去吃?」

小三瞥了小六一眼。「老子像是那麽沒心肝的人嗎?」

「是,」小六含淚控訴:「之前你給那個曾爺爺的鴨子肉我就沒吃到。」

「……」小三無語。之後才道:「這回全蟹宴你們放膽下去吃,最好有能耐全部吃光。老子足足撈了兩大船回來。」

小五、小六眼睛一同綻出光芒。

☆☆☆

水上龍宮要推出全蟹宴的事不知怎麽竟在京城裏傳開來。

水上龍宮是除了将軍樓以外,達官貴人首選食府。龍宮豪華,裏面挂上衆大家的詩詞對聯水墨彩畫附庸風雅先不說,船上師傅的手藝更是好得沒話說,甚至隐隐有超越将軍樓之勢。

要是有人能包上一晚,在水上龍宮通宵宴客,無論請的人或被請的人,那都是非常有面子的一件事。

聶夙身體好得差不多後,又對蘇遠遠溫柔了起來。但他在将軍樓的勢力已經被蘇謹華連根拔起,所以除了靠蘇謹華這根大樹,他也要再籠絡籠絡其它人,為自己日後鋪路才行。

全蟹宴只辦三次,而能入內的人必須是精挑細選過,并非有錢就能上船的。是以這回若能在水上龍宮吃得一次全蟹宴,那不禁代表自己的身分地位不凡,甚至之後的幾個月都能在京城裏被無數王孫公子、達官顯貴不斷提起。

聶夙為了第一次的全蟹宴做足了準備。

他的左手又重新做了一只,除了不能使用外,看起來跟真的一樣。他也砸下重金要包水上龍宮一日,宴請當今王太守、戶部尚書之子、京城首富秦老板與四名與他私交甚篤的王孫公子,希望藉助這些人的人脈,壯大自己的實力。

全蟹宴預定的第一日,不到午時水上龍宮外就一堆馬車等着,每個人都想來試試運氣。

午時一到,開門營業那刻執事流朱就笑盈盈地走出來,用甜而不膩的溫柔嗓音道:「唉呦各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水上龍宮前日就貼出告示,早些日子有位爺包了全場和兩次全蟹宴,所以今明兩日都不對外營業。客官大人們怎麽都來了呢?」

一旁的小厮跑過來又跑過去,沒一回兒回到流朱身邊說道:「流朱姑娘,咱那告示不知道被誰拆了,沒了!」

流朱紅色的絲巾掩着嘴,笑得妖嬈若春花,沒半點不好意思面容上卻說道:「真是對不住,小店的疏失讓各位爺白跑了一趟了。為了表示歉意,今日來的各位爺都會送上一張帖子,到時喝酒吃飯辦宴席,無論花費多少,皆由水上龍宮謝罪請客。今日各位先請回吧!全蟹宴還有一次吶,到時就看哪幾位爺能一飽口福了。」

幾個小厮連忙拿着銀白色的帖子送到與螃蟹們無緣的各家大老手上,而後在衆人遺憾的眼神中,揮手目送他們離開。

停靠在湮波江畔的水上龍宮是艘巨大無比的海上食府,此船集所有工藝之大成,用的是最好的木材,請的是最有名的工匠,耗費無數時間,花費無數金銀,收羅古今各大才子名作點綴,成就一座大器非凡的巨船。

此船一共六層,層層疊起,雕刻細膩,且所有邊框皆以薄銀覆蓋,每到夜晚萬盞燈一齊亮起,實是耀眼非凡。而船身兩邊又各有一寬敞無比的甲板,天晴時遙望江面,看江水滔滔豪氣大笑,那種心曠神怡的暢快之感,總是讓人感覺自己就是天下第一人,無人能及一般。

這裏的執事流朱統管水上龍宮一切事物,她生得絕美,綽約多姿,秋波微轉間總見含情脈脈,是個華容婀娜的天生尤物。

見着她的人除非跟小五、小六一樣一心向小三,眼裏再也容不下他人,否則無論何種男人,無不為她傾倒的。

聶夙穿着錦衣玉袍從馬車裏下來,他今日打扮相當合宜,湖水綠的長袍是在京城最好的布坊裏精心挑出,再由京城頂尖的繡娘一針一線繡好模樣,玉官束發,手執翠玉鑲金古扇,腰系墨綠玉佩,在原本的書生氣息中,又添加了風度翩翩的一面。

聶夙所邀請的貴客眼看就要到達岸邊了。這一次若不能一舉成功讓這些人站到他身旁,那除了蘇遠遠,他之于蘇謹華就沒多少勝算了。

所以當所有拿到龍宮銀白帖的人唉聲嘆氣離開時,聶夙一派自然地來到流朱身前。他在近看下發覺流朱的美後,便端出雍容有禮的模樣說道:「在下乃是……」

流朱掩着嘴輕笑說道:「我知你是誰。聶總管,怎麽放着自家的将軍樓不去,卻跑來咱這個小地方呢?我記得将軍樓前幾日重新開業,您現下不忙嗎?」

聶夙苦笑:「流朱姑娘不知,在下已經卸下将軍樓總管一職,如今只是個無所事事的人罷了。」

「咦?」流朱天真地說道:「怎麽會這樣?我家爺還說将軍樓的聶總管為人了得,把将軍樓管理得有條不紊,叫我一定得把水上龍宮做好,向将軍樓看齊才是。」

聶夙依舊苦笑。他那書生模樣俊雅飄逸,又有一抹愁緒染在眉宇間,不知他真性情的人,還真會被他的表情所打動。

聶夙說道:「妳家大爺謬贊了。其實今日乃是敝人生辰,幾位好友約我出來散心,并且特意來貴地品嘗一下最近轟動京城的全蟹宴。誰知我就是沒這福氣,懷着期盼的心來,卻得失望而歸……」

流朱那雙眼睛朝着聶夙看了一會兒,兩人視線一碰,流朱淺淺一笑低下頭說道:「既然是聶總管的生辰,那總不能讓聶總管白跑一趟。要不……請聶總管等等,我去問那位爺能否通融一下。可我人微言輕,不保證一定行啊~」

「那就麻煩流朱姑娘了!」聶夙大喜過望。

往水上龍宮的小路蜿蜒綿長,等流朱進了水上龍宮半晌,換了一名小厮過來時,那幾個在京城裏能呼風喚雨的大人物才停下馬車,一個一個走下來。

小厮笑着說道:「聶總管,請吧!流朱姑娘正在為您安排,諸位大爺真是有口福。今日的全蟹宴不比一般全蟹宴,那是專門請廚藝至好的師傅來水上龍宮的。」

☆☆☆

聶夙一行人被帶到了甲板上,寬敞的甲板一共擺了十一個深棕色的矮桌,雖是矮桌卻桌面寬闊,上頭已經放着一壺紹興黃酒,而桌下有一繡着精致花紋的厚墊,想來是當椅子用了。

海上龍宮的大船緩緩離開了岸邊,在它平穩行駛中,江邊市集與往來行者無不驚豔稱贊此船之壯麗巨大,而迎面而來帶着江水味道的風與前頭一望無際的江面,簡直讓人心曠神怡,無不舒爽。

他們站在船上看了一會兒壯闊的景致後,甲板上銅鈴聲輕輕一響,接着便見水上龍宮的侍女們搖擺着婀娜的身姿,甜甜地喊了聲:「給各位大爺送菜了,請悠閑品嘗水上龍宮精心炮制的『全蟹宴』吧!」

聶夙一行人也在此時坐到矮桌後,讓這些麗質天生的美人替他們上了第一道菜。

八個蓋子同時掀起來時,一陣酸甜香味竄入鼻間,第一道菜僅只用聞的,便叫他們口舌生津,肚子也餓了起來。

「第一道菜,『酸螃蟹』。」流朱站在甲板出口吊着銅鈴的那一處,用嬌甜溫柔的嗓音說道:「『酸螃蟹』用的是長沙河蟹,至于師父的手藝與味道如何,便請各位評賞一番了。」

酸螃蟹上蓋已打開,八爪盡去,兩旁蟹白白嫩,配上中間的紅色蟹黃,一桌僅有一只,但沒人抱怨螃蟹一只實在太少,而是在聞到那股香味後,直接對半掰開來吃了。

「此蟹蒸後以醋、糖、和些許蔥、姜、幹辣椒絲烹煮,最後加上鹵汁提味。」王太守邊吃邊啧啧嘆道說:「酸辛乃開胃之菜,此人将酸螃蟹的配料調得恰好,雨鄉的陳年醋、麗鄉純蜜、嶺南幹辣椒都是味性很強的配料,若是沒半點功夫,是絕對成就不了這般以醬凸顯蟹肉鮮美的美食。就一只螃蟹、真值、真值!」

吃完一道菜,侍女拿着盛着特殊茶水與香花瓣的銅盆來到八人身旁,伺候他們洗手。

秦老板舒坦地說道:「水上龍宮這全蟹宴還包括了美女送菜洗手,的确值、的确值。」

接着收拾幹淨桌面後,第二道菜随即端了出來。

銅鈴聲一響,便聽得流朱說:「第二道,辣螃蟹。用的是青山青蟹。青山乃海外一島,青蟹嫩而帶異香。各位請用。」

王太守第一個啃了,結果被奇辣無比的味道嗆得差些打噴嚏。他身旁的仕女貼心地替他倒了杯紹興黃酒,喝下酒後再啃螃蟹,王太守竟驚呼了起來。「這啥東西,這是螃蟹的味道嗎?」

一旁的秦老板也是個老饕,他笑着說道:「這廚子可真是了得,青山青蟹這種奇珍也能讓他找到。食家皆說,蟹不宜和任何食材相搭,最好的方式只有清水蒸螃蟹,可是他以酸螃蟹開胃,又用有獨特乳香味的青蟹做成辣螃蟹,這手藝沒個幾十年可練不出來的。」

「難怪,」聶夙那頭一個小公子說道:「我怎麽就覺得越吃越餓!都啃了兩只螃蟹了還肚子空空。」

這會兒衆人都很給面子地笑了出來。那小公子是督察院左都禦史家的,過兩年聽說也要到六部中挑個位置上工了。

銅鈴響,第三道上菜了。「『蟹黃豆腐』,取太和湖毛尖蟹,分別取出蟹黃與蟹肉,将蟹肉以手撕成細長條,再取嫩豆腐炸成金黃,蟹黃炒香後放入嫩豆腐與蟹肉絲,置于陶鍋中緩緩入味。」

熱騰騰的陶鍋端上了矮桌子,侍女們在揭開鍋蓋時柔柔地說,陶鍋很燙,大人請小心慢用。

哦~才上到第三道菜而已,衆人的魂都要被這幾個女子給勾走了。

而聶夙也不例外,他的眼睛幾乎一直盯着流朱看。

流朱嬌羞了一下,才離開甲板。

秋天乘船又迎風而駛,畢竟還是會有些寒意。當衆人低頭看到蟹黃豆腐時,吓了好幾跳。

沙鍋裏滿滿全是蟹黃,用調羹一攪,則由中浮現雕成楓葉模樣的嫩豆腐,而且仔細一嘗,蟹黃豆腐內還能吃到絲絲甘甜的蟹肉絲。

看着這樣一鍋蟹膏放得誠意十足,整鍋油亮金黃的蟹黃豆腐。調羹才舀起一勺,那香味就撲鼻而來布滿了整個鼻腔,再于秋風中喝下一口又一口,整個人的身體不但完全暖了起來,方才那酸辣螃蟹的味道也都由口腔內除去。

再喝一杯紹興黃酒,懶懶往後靠着船沿,真是已經滿足到分不清東南西北,想就此為家再也不離了。

流朱掩嘴笑着,這回等了好一會兒才敲響銅鈴。「接下來是全蟹宴中第四道,也是全蟹宴的精華,說簡單卻一點也不簡單的──『清蒸大閘蟹』。」

一聽到這個名字,幾個年輕人立刻歡呼了起來。「大閘蟹、大閘蟹、大閘蟹!果然,全蟹宴裏面怎麽能沒牠的存在呢!朋友們,咱們要吃大閘蟹啰!」

年輕人的舉動引得幾個老人也笑了起來,聶夙見這宴會讓眼前這些人都高興了,也松了口氣,想必之後應當順順利利。

大閘蟹上桌時,每人桌上也多了個小木槌和小木墊,還有以姜、醋、糖調成的沾醬。

當侍女掀開蓋子的那剎那,所有人第一眼就被震撼到了,白玉無瑕的長盤上,擺着兩只紅通通的大閘蟹,這種蟹他們也不是沒看過,但個頭這麽大的,還是首見。

聶夙把兩只蟹輪流拿起,一嗅後就笑了。

聶夙說:「這蟹比平常湖裏的大了三倍有餘,如此珍貴的食材,絕對不是普通人想抓就能抓得到的。水上龍宮請來的這位師傅的确不得了。該用清蒸的蟹他改以淡鹽水加紫蘇葉來煮,不但保留了水蒸蟹時會流失的鮮味,還能除掉大閘蟹身上的土味及腥味,水上龍宮的全蟹宴果真是世上一絕。」

聶夙因左手不便,解蟹的功夫全由身旁的侍女來,他只需要從碗中将剝好的蟹肉蟹膏吃下就成了。

其它人邊吃邊贊嘆着:「這真是天下至鮮之美味。一公一母雙雙對對,公有膏,母有黃,掀起蓋來,蟹肉白如玉,緊實彈牙,蟹黃油亮如黃金,蟹膏微苦卻苦後回甘,入口鮮嫩,還有蟹黃在嘴裏綻放開來的香氣,和着蟹肉緊致甜美的味道,吃到這一道清蒸蟹,前面螃蟹有多好吃多好吃我都想不起來了。」

這些愛蟹成癡之人,吃完了一公一母的大閘蟹後,如同有所感應一般,全都将已解的螃蟹拼回了原來模樣。

「啊,光看着蟹殼都覺得漂亮。那一股蟹黃油香到現下都還充斥在我的嘴裏喉間,久久不散呢!」督察院左都禦史家的小公子陶醉着。

這一回之後,上菜的時間倒是慢了一些,因為嘗得人間美味而飄飄欲仙的幾個人還在嘆息着,有的則因為紹興黃酒喝多了,搖頭晃腦地吟起詩來:「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萊。且須飲美酒,乘月醉高臺。」

「咦,好詩,誰寫的?」

「不知道。」

「我知道!以前的人寫的!」這一來一往的無聊對話,使得這些公子哥兒們笑成了一團。

第五道菜上來時,幾個發酒瘋的小公子已經稍稍恢複了常态。

當流朱那把柔媚的嗓子在銅鈴聲響後說道:「第五道是『糖漬小螃蟹』,還請各位大爺慢用。」

「糖漬小螃蟹?」就在衆人想着這究竟是什麽樣的菜後,侍女們蓋子一掀,所有人才見到一個有着五個小格子的青色玉盤,而小格子內一格擱着一顆只比鹌鹑蛋大上些許的團狀炸物。

待王泰守舉箸夾起團子放入口中一嚼,才驚豔地說道:「真是螃蟹,糖漬的軟殼蟹,此種蟹本已經在宴席上消失許久了,沒想到今日竟有機會能一嘗其滋味。」

那小螃蟹是只長在河邊的,只要一被抓住,就會八爪內縮,縮成球狀,所以又叫丸子蟹。

這道糖漬小螃蟹是抓到後立刻以清水養着,養了幾日除了土味才可下鍋油炸,炸後再以生蜜腌之,待食用前輕輕裹上一層燒熱的麥芽糖,再迅速浸入冰水中凝住表殼,便可上桌。

小螃蟹吃起來脆脆甜甜,咬下去☆☆☆口卡☆☆☆滋☆☆☆口卡☆☆☆滋,那種蟹殼蟹肉一起吞下去的滋味非常奇特,真是不到龍宮全蟹宴,不知世上有此味。

全蟹宴到此又稍停了一些,甲板上所有人喝着紹興黃酒,和身旁的侍女嬉嬉鬧鬧,再憶起方才那幾道螃蟹的作法,不僅紛紛讨論這個師傅是打哪來的,還品論起前五到菜肴,說是:「當世一絕」。能有這等功力把酸甜苦辣鹹五味容于各種螃蟹之中,菜式簡單卻令人一再吮指,實乃大師匠作是也。

第六道菜還沒上桌之前,王太守突然對流朱說道:「流朱姑娘,不知我們是否有榮幸見見這位師傅?」他轉向秦老板和甄真看了一眼,秦老板與甄真也說出同樣的話來:「的确,雖然全蟹宴還沒上完,但我等對這位師傅佩服得不得了,真想一見,煩請流朱姑娘引薦引薦。」

「這等手藝,簡直已經超凡入聖。請流朱姑娘朝那位師傅說說吧!不過我們的念頭很簡單,絕不是以官威或地位要挾師傅一定得出來,一切全憑師傅的意思。流朱姑娘請也将這句話帶到。」

但其實開口的人心中皆想,只要見到面,而後把廚子挖角回自個兒家便好了。這樣天天都有全蟹宴可吃,如此的頂食好味,一年吃它個三百六十五天都不會膩!

流朱輕輕一笑,銅鈴響起的那刻只聽到她獨特的嗓音軟軟說了一聲:「第五道,『烤蟹腳』」,而後便失了身影,似乎真去找做全蟹宴的廚子了。

珍肴未到香先至,就在聞見一股微焦的鮮甜海味時,侍女們紛紛提着個長型泥爐來到甲板上。泥爐置桌,上頭用鐵網架着,而鐵網上則有兩只對半剖開的蟹腳,那蟹腳足足有一個人手臂長,最寬處有三指,泥爐炙火燒着,鐵網上的螃蟹腳噗噗噗地滾着,看起來就是一等一好吃的模樣!

「這是什麽!」見識多廣的秦老板又驚又喜,驚是因為這東西讓他吓着了,喜則為那濃濃的海潮香加上螃蟹的甜味,一看一聞間叫人口水直流啊!

「螃蟹啊!」一道清爽朗脆的聲音出現。

衆人往船艙裏一看,只見一名面如冠玉、相貌清秀,穿着天藍長袍,手中拿着玉骨扇,腰間系着白陽玉佩,雍容貴氣,不知是哪一大家的少年公子站在甲板入口處。

他身邊站着面貌俊朗,身行颀長,穿着黑白雙衣,腰纏黑白二鞭,面目相同,而一沉穩內斂、一潇灑不羁的雙生子。

龍宮的執事流朱此時則站在最後頭,微微垂首,一句話也不說。

「蘇三!」聶夙一見,眦目欲狂。

「蘇三!!」王太守驚訝地站起來。

「蘇三!!!」秦老板差點舉手歡呼。

「唉呀!竟然是三爺!吓死小生也!難怪這全蟹宴如此出色、完美無缺,毫無缺點可挑,原來就是三爺掌的廚啊!」聶夙那些朋友很不給義氣地鼓掌歡迎三爺到來。

小三眨了眨眼,回頭在小五耳邊說:「怎麽我在京城的事已經人盡皆知了嗎?這些人看到我拆了将軍樓,還差點吊死聶夙,竟高興成這樣?他們跟着聶夙一起來,應該是聶夙的朋友吧?」

小五小聲答道:「師兄不知,那段時日之事已經傳遍大街小巷。你連退蘇謹華數次、與你為定波将軍之子的事也都被那日趴在鄰近屋脊上的人聽去了。」

「就說老子不是蘇三橫的兒子了!」小三啐了一聲。

「蘇三,你來這裏做甚!?」聶夙瞧見此生仇人,怒聲喝道。「流朱姑娘,怎麽能讓這卑鄙陰險的小人進來水上龍宮!妳沒見将軍樓是怎麽垮的嗎?就是我一時胡塗,招進了這個陰損之人所至。」

流朱垂首不說話,倒是小三走到甲板上深吸了一口氣,看看四周的人,道:「蟹腳能吃了,再下去汁都烤幹了。這可是千金難得的蟹中之王,得來不易。老子大船在海上撈了幾天撈不到,最後因為風浪太大停在北邊某個海島上,才從那裏的漁夫手中換得這種螃蟹的。」

衆人聽見小三這番話,無不立刻将蟹腳從鐵網上取下,一先聞香、二喝一點蟹肉中滾燙的湯,三拉起一長條蟹腿肉大口吃下,而後衆人又是陶醉又是滿足地像要升天了一樣。

小三走到船開時便一直沒人入座的位置上,小五、小六随之坐在他身旁。

可因為這樣三張桌子離太遠了,靠近不了小三,所以小五、小六心念相同地把自己的桌子往小三那張靠,靠得緊緊的,自然也就能挨小三挨得緊緊的。

小三這頭也送上了烤蟹腿,不過一人三只,對半剖了就是六只。王太守見他們比他多了一整只蟹腳,哀怨地差點咬起螃蟹殼來。

小五、小六挑着熟得剛剛好的蟹腿肉一點一點地伺候小三吃飯。規律是小三吃一點,他們兩個吃一點,然後再喂小三吃一點,如此循環。

方才那幾只大螃蟹沒綁好,在廚房裏發瘋,弄得小五、小六還得抄輕功捉螃蟹,最後一掌打上螃蟹背蓋,才将螃蟹打昏去。可這螃蟹腳入口還真是好吃,尤其在泥爐上滾的時候,汁液被碳火燒得冒泡泡,吃進嘴裏又散發出濃郁的螃蟹鮮美味道和肉中的海水鹹味。這根本沒下半點調料的蟹腳,沒想到居然是人間美味。

就在所有人都為了能吃到這麽鮮甜甘美的螃蟹而樂陶陶時,聶夙放下了筷子,一雙眼睛狠狠瞪着小三。

王太守邊吃着蟹腳邊問道:「蘇師傅,這螃蟹我從未看過,如此長的蟹腳,身軀肯定是很大,您是打那裏知道這種螃蟹的,這螃蟹又叫什麽名呢?」

衆人咂吧着嘴吸着那一點鮮甜的湯汁,但眼睛全都望向小三。

小三往後靠住船沿,「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這句話講得真不錯,小五、小六就只幫他換了一套适合他的天藍色衣袍而已,小三整個人遂雍容貴氣起來,無論做出什麽動作,說出怎樣的話,都比皇城裏那些貴公子們還像大家大戶出生。

蘇三橫出生蘇家,雖然是個武将,但蘇家幾代積累下來的底蘊到底在他心裏牢牢紮下了根。

這和聶夙那裝出來的模樣一看便不同,小三的野是從骨子裏漫出來的,他的貴氣也一樣是由骨子裏散出來。

當華服在身,蠻橫收斂,負責小三門面打扮的小五、小六這還不将他家三師兄弄得英俊帥俏萌,當場完敗所有人。

小三邊吃螃蟹邊說道:「這是霸王蟹。」

「騙人,我吃過霸王蟹。霸王蟹就那殼大螯多肉,根本沒有這麽長的蟹腳!」之後還是嚼東西吃東西的聲音。

「你說的那種是臨海可以看到,俗稱石蟹的霸王蟹。可越往北,深海底下才有這麽大的螃蟹。因為海深危險,所以這種霸王蟹為了抵禦天敵才長得這麽大。我聽說有的甚至能長到雙臂張開那麽大,想抓牠只能靠運氣,三爺我這也是運氣好,才得了幾只小的。」小三說。

「哇!」衆人聽得啧啧稱奇,不得不再喊一聲:「全蟹宴好啊,蘇三爺棒啊,這頓吃到撐死都值得了啊!」

一直沉默着的聶夙忍到此時終于爆發。他額邊青筋浮現,唯一能用的右手也握得死緊,而後咬牙切齒開口道:「蘇三,你為何處處要與我作對!」

當蘇三一出現,聶夙就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蘇三身上看去。尤其當他們發現做「全蟹宴」的廚子是蘇三時,早已沒人記得他還同在這個甲板上。

小三忽爾一笑,笑得比驕陽燦爛,對着聶夙道:「你說呢?」

「你在全京城人面前羞辱我還不夠,讓我丢了總管之位也不夠,究竟要欺我到何時才肯放過我!」聶夙死命壓住心中怒火,免得在這種場合失了儀态。

小三拿起玉骨扇「刷」地一聲打開,雖然秋風有點冷,但他還是輕輕搧了搧,抿嘴笑而不答。

但他也察覺到聶夙見着這把扇子的同時,眼神變得更陰狠淩厲了。

倒數第二道菜上來了,銅鈴響的剎那,流朱沒開口,而是等着小三。

鐵網撤走後,侍女們端來的是陶鍋所盛的一碗粥。粥內能看見還成形沒被煮碎的米,蟹膏與蟹肉一半散于碗間,一半置于粥上,上湯亦用蟹殼所熬,最後灑下翠綠青蔥,看起來清清爽爽,清香撲鼻。

「第六道,『螃蟹粥』。」小三搖着扇子說道:「我向來也不愛說菜,就這樣吧。這粥是以霸王蟹的蟹身為底,熬上湯,再取蟹膏蟹肉與香米同煮。米粒吸收蟹湯香味,熬煮成粥,便完成。」

侍女們輕巧地替每位貴客呈上微滾的蟹粥入碗,說道:「粥甚燙,大爺請小心慢用。」這時甄真卻擡頭張忘了一下,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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