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FR. 左渤遙)
透過窗戶,看見下着雨,但伍銳沒打傘,他更瘦了,于是更顯得老态,看上去并不是四十多歲的樣子,我媽的紅色指甲放在他臉頰上。
他倆吻了好幾次。
過了十幾分鐘,我媽上樓來了,她很意外我今天在家,問:“中午吃什麽?我和你陳平阿姨約了美容顧問,不在家吃了。”
我問她:“不上班啊?”
“放假半天,放松一下,這段時間太累了。”
我把床頭揉成一團的外衣鋪平,然後,匆匆忙忙地折起來,丢在了沙發上,我說:“那個伍老爺子,來咱家住了麽?”
“不許給別人起外號。”
我冷笑了一聲,室內有點暗,我就擡手打開了頂燈,我看着我媽,說:“你覺得你說不許有用嗎?”
“本來準備先不告訴你的,”我媽露出無奈的神色,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們準備結婚了,應該很快。”
我的怒火像炮彈一般猛烈炸開,沒再看我媽一眼,就推門走了出去,踩着軟底的拖鞋穿過走廊,然後步履匆匆地下了樓。
雨天很暗,可能要有大雨了。
我回過頭,聽見我媽在叫“渤遙”,她顯露出一種平時很少有的、做作的溫柔,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我,說道:“渤遙,我們好好聊一聊。”
我的牙齒緊緊咬着,看見了放在一樓拐角處的、伍銳帶來的花瓶和玫瑰花,于是,不假思索地舉起來,砸向了地板。
紅色的玫瑰花瓣和水一同淌了一地,我忽然想起那天,在左琳家發生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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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讨厭他那樣的人,我就是讨厭他!如果你和他結婚,這輩子都別想再看見我。”我用顫抖的右手攥住了左邊心口處的布料,我用泛起酸疼的眼睛看着我媽。
事實上,我沒那麽油鹽不進,但凡我媽的結婚對象換一個人,我也不會說這些。
伍銳并沒有多麽好的。
說完這些,我便不顧阻攔地走了,我媽和森姐追到門口,都沒留住我,雨越下越大,我開着車,也不知道該去哪兒。
結果,大雨中,在我還沒找到落腳之處的時候,姨媽的電話忽然打進來,不出所料,她表面上是安慰我,其實,是在試圖說服我。
“伍銳他人很好的,是你不了解他,你媽媽打拼了大半輩子,現在想找個人陪着了,很正常。”
我一邊開車,一邊皺眉,心口處一陣鈍疼。
“渤遙,你長大了,不是小朋友了。”
雨幕像簾子一樣挂下來,我的眼淚流得下巴上全是。
我很想辯駁,卻知道我無法說服他們,舅舅發來了很長的兩段話,是比姨媽還要強硬的勸說。
我能夠理解,他們是我媽的哥哥和妹妹,比起關心我,他們更在意的是我媽過得好不好。
一種危險的脹疼感從喉嚨附近漫開,我停下車等紅燈,這時候,才察覺心口處很不舒服,我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呼出去。
打電話給菲子嗎?但她從小長在幸福的一家三口裏,她不一定會懂我。
打給廖怡然嗎?她必然是不為所動,不覺得這是值得讨論的大事。
我試着撥電話給文铎,但好幾次都是對方正在通話中,雨越下越大,天算不上冷,但低溫從我的身體裏彌散,喉嚨附近的脹疼和它連成一片。
我看着左右搖晃的雨刷器,在想,朋友是挺多的,但找誰都沒用,他們陪我哭一場也沒用。
拍張車窗外的照片發給Frank,打字告訴他:“下大雨了。”
沒半分鐘,他回複:“在我公司附近啊?”
“不是。”
我想,明明就是的。
Frank從雨裏跑來了,向我跑來了,我的手機還亮着屏幕,上面是我和他的聊天界面,我剛剛告訴他,我心髒不太舒服。
灰色天幕洩下傾盆的雨,潮濕的空氣鑽進鼻子裏,Frank一把拉開虛掩的車門,問我:“心髒不舒服嗎?怎麽了?我已經打了急救電話。”
他連傘都沒打,一百多米的距離,就這麽跑過來,他攥住了我的手腕,很慌張地,喘着粗氣。
“打把傘啊……”我說。
“我不敢動你,你坐好,嚴重了就告訴我。”
“我沒事。”我說話都有些使不上力氣,搖了搖頭。
心髒手術已經是許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小時候的病也早已經痊愈,平時下賽道都沒有不舒服。
我試探般看着他,說:“我就是想見你。”
他不說話,攥着我放在心髒附近的手腕,他的呼吸還沒完全平複,看着我。
我說:“我媽……要和伍銳結婚,我不喜歡伍銳所以不同意,誰知道,所有的親戚都給我打電話發消息,沒有一個是關心我的。”
用右手抹了一下眼淚,再次丢臉地哭了。
我哽咽着:“他們都……覺得我不懂事,不理解我媽,其實真的不是,我就是不喜歡伍銳,我不是不想我媽結婚,如果她找了別人,我根本就不會管……”
想說的沒說完,我委屈地一邊憋眼淚一邊仰頭。
Frank他在大雨裏目不轉睛地看着我,聽我說完了前因後果,然後,就陪我去了醫院,身體沒什麽大事,舊病也沒有複發。
他下了班帶我去他家,換了件衣服,然後,去小區門口逛超市,他問我最喜歡吃什麽,說準備做中餐。
都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理所應當地關心我。
我蓋着毯子坐在Frank家的沙發裏,抱一杯熱牛奶看足球賽,外面的雨還是沒停,天都快黑了。
他從廚房過來,系着一條很不漂亮的圍裙,說:“我給左女士打個電話吧,你晚上就別回去了,先在我家待着。”
“不妨礙你啊?”
Frank輕輕搖頭,說:“我這就給她打電話。”
“那你準備讓我什麽時候走?”
他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我擡起頭看着他,抿了抿嘴,說道:“我總不能一直住下去。”
“能。”
我委屈的勁頭又上來,受到了Frank的庇護,愈發因為我媽和親戚的圍攻而寒心,德國人燒了一桌子中餐,跟我說:“別想那麽多,要是再有人給你打電話,我來接。”
“你真的開始叛逆了呀?”我問。
他想了想,點點頭,說:“對。”
“為什麽?”
“你說呢。”
他吐出三個字,看着我,眼底露出一絲微笑,熱氣騰騰的魚湯被遞到我面前,我鼻子好酸。
我問:“不讨厭我了呀?”
“不讨厭。”
我坐在餐桌旁邊,撐着臉頰聽他說話,我心口不一,說道:“但我還是很讨厭你啊,怎麽辦?還是很讨厭。”
我無法看他的眼睛了,就趴在餐桌上将臉埋在手臂裏,感覺到Frank摸了摸我的頭發,他聲音很低地說話,還帶着淡淡的笑:“那就繼續讨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