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FR. Hilde·Frank)

雪下得更大了,我在車外面點了一支煙,吸完以後才上去。

冬天的夜裏适合燈火、溫暖和休眠,而不是像我這樣待在外面,離家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

野澤說:“我剛接你電話了,你要不要回一個?”

“誰啊?”

“不知道,顯示是本地的號碼,但你沒存,她說的話我也不太明白,是個女人。”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推銷的吧。”

“大概。”

發動了我的車,從一家偏遠的餐廳把野澤帶回他家去,現在的情境是我也沒想到的,幾個小時前我還因為日本人墜樓的消息擔憂,但天黑以後我已經找到了野澤。

我問:“你的手機為什麽一直關機?”

“用得久了就這樣,iPhone嘛,電量掉得快。”

“我真的着急了,”我說,“吓死我了。”

雪還在下,對于幹燥的冬季來說,這是一件好事,野澤坐在副駕駛,還捧着沒喝完的杯裝飲料,他用一只手壓住脖子上的圍巾,說道:“你是不是以為我……以為我想不開了。”

我說:“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等紅燈的時候,野澤把手伸過來了,放在我的手上,我的手握着方向盤,他說:“我不會自殺的,你應該很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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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即便是現在的場合,野澤說起話也不算溫柔,但他的眼底比平時更亮,一直看着我,我只轉過頭看了一眼,就繼續往前看了。

我把手抽了出來。

野澤輕咳了兩聲,把落空的手放在了座椅側面,我把他送到他家附近,這時候,雪仍舊沒有停。

野澤把空的飲料杯扔進垃圾桶裏,邁開腿朝我靠近,我說:“也沒辦法停車,就不進去了,我先回去,你上樓吧。”

“謝謝你,真的,”野澤哈出一口白色的霧氣,站在我的對面,他說,“原來我的生命是值得被牽挂的啊。”

我說:“也不算牽挂吧……不,沒有,算是的,算是的。”

想來,牽挂不是什麽親密敏感的詞語,如果今天的命案能和我的下屬産生聯系,那我也會無比擔心,即便可能是不熟的下屬。

“說真的,”話到一半,野澤忽然停頓住了,他湊上來,猛地抱住我的腰,臉擱在我肩膀上,他深呼吸了好幾次,說道,“說真的,我忽然不懷念日本了,這裏真的很好,因為有你在,所以真的很好。”

“你快點上樓吧。”我說。

過了一分鐘,直到野澤的身影消失在樓房的轉角處,我回頭往車上走,這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我接聽之後才知道是周易衣。

她說:“也不至于忽然挂斷電話吧。”

“不好意思……你是周小姐?”

“說吧,左渤遙已經睡着了,你剛才為什麽挂我電話。”

她的語氣不太友好,我極力回想着今天通話的經歷,才想起野澤曾經接過一個陌生來電,我說:“抱歉,那不是我,我朋友接的,他以為是推銷的。”

“什麽朋友還随便挂你電話啊?”周易衣深吸了一口氣,大約思考了好幾秒鐘,她忽然說,“其實沒什麽事,再見。”

聽筒裏忽然傳來了忙音。

冬天的日子是過得很快的,但不妨礙因為寒冷而難熬,我這次不說大話,也不再奢求了,從難過中走出來是個漫長的過程,我得開始全新的生活了。

野澤的存在,給了新生活一個契機。

我和他一起開車去滑雪,在滑雪場附近的酒店給他過生日,買了蛋糕,訂了酒店的西餐,玩了煙火棒,和好幾個不認識的年輕人一起打雪仗。

還有,穿得很厚時躺在雪地裏,因為滑雪而大口地喘氣,野澤說:“很奇怪,我現在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我說:“我在想,快要過春節了,過完春節我就要回一趟科隆。”

“科隆……多希望我也有幸去科隆……”

“我記得你說起過在科隆——”

“你好像是在假裝不明白,對嗎?”

視野中是漫山遍野的白色,等傍晚回了酒店,野澤就回他自己的房間洗澡了,我打電話給前臺,要了一瓶紅酒。

沒一會兒,就有人在按門鈴,我還以為是服務生送酒來,沒想到是野澤,他已經洗完澡換了衣服,還沒進門,就說:“我能不能進去坐一坐?”

“可以。”

野澤穿的是一件白色綢緞質地的睡袍,上面還有一件白色毛衫,他在沙發的一角坐下,擡起眼睛對我說:“你也坐吧。”

“有什麽事?”

“沒有……”野澤深吸了一口氣,注視着我在他旁邊坐下,又說,“這一次,你算是主動給我希望了吧。”

他還是沒有一絲笑,用一種冷淡的眼神看着我,然後把眼鏡取下來放在茶幾上,往我肩膀上靠,蜷着腿坐在沙發上,一只手從前面伸過來,勾住了我的脖子。

我問他:“這……算是給你希望嗎?”

“是的,先生。”他的德語又冒了出來,有些刻意,但讓我眼眶發酸,險些要哭了。

或許就是從這一刻開始,我的人生再次被割裂開,一種凄慘的疼痛升起來又藏下去,野澤跪坐在我旁邊,我的手擡起來,放在了他薄得有些鋒利的肩膀上。

不知道是誰吻了誰,總之,我們接吻了,腦子是清醒的,甚至是過分清醒的,細小的愉悅可以除卻,更多的是一種割舍的疼痛,以及對未知的一切的恐懼。

我知道,我應該好好活下去,好好生存,好好生活,或許,從這天開始,我就能放過自己了。

接吻的中途,野澤忽然抵着我的鼻尖低語,說道:“我知道你還在想着別人,但不重要,有些印記就是要跟着自己一輩子。”

我說:“沒有想。”

“在想吧,”進入了德語交談的時間,野澤說道,“你痛得都在顫抖了。”

我閉上了眼睛,剎那,最先想到的畫面是一大片雪地,雪地的盡頭有石頭砌成的屋子,屋子裏亮着燈。

有人啞着幹燥的嗓子在唱歌,燒火的木柴噼噼啪啪響。

這些,和我很久以來重複見過的一個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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