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謊言

第41章謊言

程重安從瑰竹園出來,他不想走太遠,直接上了小區門口的公交車。

第一批上班的人早都走了,車上還有很多空位。程重安抱着背包坐下來,冬天的陽光穿過玻璃窗傾灑在他身上,他卻感覺胸口被生生地挖走了一塊,遍體冰涼,渾渾噩噩。

和一溜小轎車靠在一起,公交仿佛一只巨型蝸牛,慢吞吞從早高峰的十字路口穿過,然後停在幾座寫字樓前的站牌。

幾個人打着哈欠,提着早飯下了車。

程重安麻木地看着窗外忙碌的人們,他想,這個城市裏那麽多人,那麽多Omega和Alpha,那麽多離奇曲折的故事,他遇到宋清遠,大概真要憑一點緣分吧?

這樣想着,又覺得自己可惡,可惡又可笑。

正要收回目光,窗外忽然閃過一抹熟悉的身影,程重安仿佛受當頭一棒,連自己在公交車上都忘了,站起來大喊一聲:“師傅停車!”

剛離站不久,司機雖然有些不耐煩,可還是給他開了車門。

程重安三步并作一步,飛一樣朝馬路對面的咖啡館跑過去,推門而入。

店裏暖氣開得很足,幹燥而熱烘烘的咖啡與面包香撲鼻而來。

面朝門坐的少年很快發現了他,吃驚地站起來:“哥!”

他對面的男人動了動,回過頭來。

程重安幾乎像只刺猬豎起了渾身的刺,他緊盯着那個眉眼鋒利的陌生男人,走過去一把抓住了千月的胳膊:“跟我走。”

千月露出怯怯的表情,下意識先去看那男人。

男人露出安撫的神色,随後伸出手按住程重安的胳膊:“程重安是吧?別着急,你先坐下。”

咖啡店裏人不少,他們兩人站着,附近座位時不時斜來若有若無的好奇視線。

程重安看了一眼低着頭不說話的千月,還是坐下了。

他面無表情地問男人:“你是誰?”

“見到你我也很高興,”男人伸出手來,“免貴姓景,景江林。”

隔着木桌,程重安只是懷疑地盯着他,于是男人笑了笑,神色自若地将手收回來。

他看起來比程重安大不了幾歲,穿着很幹練,程重安總感覺他眉宇間隐含鋒銳的神色有些熟悉,但又說不出在哪兒見過。

千月在旁邊不安地動了動,忽然小聲說:“他是我的保镖。”

程重安愣了一下。

“是。”景江林挑眉,似乎有些好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于哥把他交給我了,現在我負責保護他。”

于哥?程重安微微蹙眉,“你說的是羅敬和的……”

“情人。”景江林似乎很厭惡這個詞,說完便像吞了條蟲子一樣屈指用力蹭蹭嘴唇。

服務員把他們點的東西端了上來,景江林只有一杯濃咖啡,而千月分到了一杯熱牛奶和外皮酥脆的可頌堡,他拿起刀子把漢堡一分兩半,推到程重安面前:“哥,你也吃。”

“我吃過了,”程重安給他推回去,聲調明顯軟下來,“你吃吧。”

千月低下頭吃東西的時候,程重安才發現他下巴上多了點肉,看着圓嘟嘟的,讓人想上手捏一捏。

他看出千月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入時的新款,再上手摸一摸,牛仔褲裏有厚實的保暖內衣,明顯有人悉心照料。

但是,未免也太細心了。

景江林把他這點動作盡收眼底,忽然淡淡一笑:“你放心吧,我是Beta,況且我還不至于對一個腦袋有問題的小孩兒出手。”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程重安始終無法完全信任眼前這個男人,他忍不住一連串問出口,“孫法官的事是怎麽解決的?你們應該帶千月去報警,然後找家人。”

“姓孫的,戳一下脊梁骨膝蓋就軟了,他的慘日子擱後頭呢。”景江林眼底閃過一絲狠戾,頓了頓,懶洋洋地把一雙長腿交叉起來,“至于千月的事,現在還不行。”

“現在不行是什麽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我們還需要千月。”男人挑高一邊眉毛看向窗外,擡手抿了口咖啡,“不過有一點可以告訴你,我們已經找到千月的家人了。”

程重安詫異得半天才反應過來:“那就讓他回家!”

景江林一笑,忽然對他勾了勾手指。

程重安狐疑地看着他,猶豫片刻,還是往前探了一點身子。

“知道萬陽集團嗎?”

程重安眨了一下眼。

萬陽是做電器起家的公司,幾十年間已經拓展到餐飲、房産、服務業,在商圈只手遮天,他平時常聽深淺的客人提起。

下一秒,景江林在他耳邊投下了重磅炸彈:“千月是萬陽集團的小少爺。”

上午十點,咖啡店外走過一個背着鐳射包的姑娘,光線反射得程重安眼前一花。

景江林不緊不慢地在他耳邊繼續說下去:“萬陽集團的老董千行山,一輩子生了倆兒,大兒子是私生子,學齡才接回本家,從小不受重視。七年前,千行山大張旗鼓地包了夜行游輪給小兒子慶祝十歲生日,誰都沒想到,那天晚上,小兒子竟然在廣闊的珠祥江上憑空消失了。這幾年千行山身體垮了,只好把死抓在手裏的東西放了,讓大兒子當家。你說,如果千月現在回去,卷進那一堆破事裏……”

景江林唇邊噙着笑,沒再說下去。

千頭萬緒好不容易摸到了一個線頭,程重安震驚地轉頭看着把漢堡吃得七零八落的千月,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幹澀的聲音:“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景江林忽然笑了,他靠向沙發背,眼底神色冷冷的,“我那時是小少爺的狗。”

程重安口幹舌燥,他起身去前臺要一杯水。

千月一頓早餐吃得稀裏糊塗,嘴唇上沾着一圈牛奶沫,景江林看到了,很自然地伸手給他拭去,不知想到什麽,表情忽然變得很惡劣:“小少爺,你是不是故意的?”

千月茫然地看他,一雙褐色杏眼裏幹幹淨淨,只映出他的影子。

“醫生也看了,藥也按時吃了。”景江林用力捏捏他的下巴,“你這幅賴了吧唧的樣子,讓我怎麽還你當時扇我的耳光?”

十點過半,三人在咖啡館前分別,程重安存了千月現在用的手機號碼,再三囑咐過萬一有情況立刻聯系他,這才肯離開。

剛走出幾步,程重安猛然意識到自己為什麽會覺得景江林的神色熟悉了——任叢陽。

和任叢陽見第一面時他也有過這種感覺,仿佛一眼就被看到了骨肉裏。

他驚疑不定地回身看去,那一高一矮兩個人影迎着太陽正往反方向走,有電動車快速經過,景江林很自然地攬着千月的肩用力往內拉了拉。

年末将近,各家酒店的生意都很紅火,像君悅這種口碑在外的更是早就預訂到了年後,外面的電子滾屏天天都是“XXX公司年會,新年新開始,堅持兩手抓……”

鄧麗萍扶着宋志然下車時,擡頭看了看昏暗的天幕,“哎呀”一聲,“是不是要下雪了?”

“有可能。”宋清遠将車鑰匙交給門童,“我給他打個電話。”

他在包間外給程重安撥電話,沒打通,想着大概是坐地鐵沒信號,正巧服務生過來确認菜單,他收起手機,一個個對過去。

菜裏有一道水煮魚片,宋志然插嘴問:“用的是黑魚白魚?”

服務生愣了一下,不确定道:“白的吧。”

“給我們換個黑魚,過年了,白魚白餘,兆頭不好嘛。”宋志然笑呵呵地指點江山。

宋清遠看到他媽在旁邊一臉嫌棄的樣子,點點頭笑起來:“那就換個黑魚吧。”

他們約的是七點,還有半個小時。今晚天氣不好,坐在屋裏都能聽到吱吱的風聲,外面的樹枝晃得很厲害,偶爾噼啪敲在窗上。

宋清遠又打了一次電話,那邊依然是空白的忙音,他于是編輯了一條短信過去:路上小心,要下雪。

忽然想起一件事,又發:怕你沒來得及,我買了點見面禮,你到了讓門童從後備箱幫你拿。

程重安一直沒有回複,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七點時,服務生過來問要不要開始上菜。

桌上的一壺龍井已經添了兩次水,宋清遠擡頭看看父母的表情,鎮定道:“再等一等吧,可能路不好走。”

宋志然表情如常,鄧麗萍有些不高興,忍了忍也沒說什麽。

雖說時代變了,不講那麽多尊卑禮數,但是見長輩,總歸只有早到沒有晚到的道理。

三人又相對無言地坐了一會,宋清遠借着去洗手間的空檔再一次給程重安打過去電話,那邊卻提示已經關機。他愣了愣,心底忽然浮起一絲不安。

有點失智似的,他飛快點開軟件檢查實時新聞,确認沒有任何地鐵事故、車禍等新聞,稍稍松了口氣。

可那不安依然沒有消散,像在心底牢牢地打了一個結。

宋清遠回到包間,面色如常地同父母解釋:“他那邊出了點急事,咱們吃吧,改天有時間再約。”

鄧麗萍剛要說句什麽,宋志然從旁邊捏了她一下,“行了,讓人上菜吧,改天約就改天約,多大的事兒。”

鄧麗萍看了一眼宋清遠,到底不忍摔兒子的面子,一頓飯吃得非常沉默。

飯後宋清遠把父母送回家,看出鄧麗萍不高興,可他自己尚且如鲠在喉,也沒心思再勸兩句,直接驅車去了程重安的公司。

他擔心程重安是出了什麽事。

這大冷天的,公司門口的保安挺盡職,看宋清遠不像送外賣的,立刻伸手一攔他:“工作證拿出來看看。”

“不好意思,”宋清遠語氣很溫和,“我想找個人,麻煩您幫忙聯系一下。”

保安上下掃他一眼:“都下班了,你找誰啊?”

“程重安,是宣傳部的,重陽的重,平安的安。”

保安回去敲了兩下電腦鍵盤,擰起眉:“沒這個人啊。”

宋清遠愣了愣,“怎麽可能?”

“哎你這小夥子,”保安被氣笑了,“還問起我來了,騙你有錢掙還是怎麽的?沒有就是沒有,我這電腦連掃地幹衛生的人名都能查出來!”

時間已過八點,高高的寫字樓裏只有一兩個窗格還亮着,宋清遠回到車上,沉默地思索片刻,突然一轉方向盤,再次駛上大路。

導航上顯示着終點,黃金時代。

他曾經送程重安回過許多次的家,甚至能準确地報出樓牌號,只是不知道幾層幾戶。

但是物業查完租房備案後,依然對他搖了頭。老大爺好心,猶豫了一下又告訴他:“可能有的業主沒告訴我們的,也說不準。”

于是宋清遠耐心地将賣出去,租出去和沒人住的房間都篩除,記下剩餘的房號,去了12棟。

他把那些房子一間間地敲過去,好在時間還不算晚,再加上他長相和态度都不錯,一路下來也沒踢冷釘子。

半小時後,宋清遠慢慢走出樓棟,附近一個人都沒有,零下的天,北風吱溜溜吹過去,他立在原地,忽然感覺一陣冷意從四肢百骸彌漫開來,整顆心重重墜下去,砸穿肚腹,落到地底最陰冷的地方。

沒有。

哪裏都沒有。

根本沒有程重安這個人。

不知道怎麽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車上,不知道怎麽開回家,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雪,車窗上覆着毛毛的一層白,整個城市是如此漆黑而安靜,默契地作初雪的幕布。

拔掉車鑰匙時,宋清遠才發現自己一路都沒開暖氣。

他麻木而混沌,抱着最後一絲不切實際的希冀打開家門,咔噠一聲,迎接他的只有黑暗。

陽臺窗簾沒有拉,樓對面的燈光灑進來,因為距離太遠,變得淡白而晦暗。

王子跑過來蹭他褲腳,宋清遠無力應付,他疲憊地靠在門上,幾乎沒法思考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窗外寒風肆虐,樹影亂擺,他忽然被桌上反射的一點亮光刺痛了眼睛,仿佛凝固的眼珠微微轉動起來。

他連鞋都沒脫,疾步走過去,才看一眼,手指已經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

才送出去不久的戒指,下面壓着的是他的工資卡。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涉及到關鍵情節,為免起争執,再次高亮提醒一下程重安不是好人!他做的事情不對,非常不道德!做錯了事情總是要還的,請确定能夠接受再繼續閱讀,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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