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顧崎遠正在門口發呆。

林珩很少見到他會有發呆的時候,大部分的時間,顧崎遠都是面無表情的,他可以将所有的情緒都掩藏在冰冷的面孔下。即使親密如林珩,有時也無法從他的臉上推測出他當下的心情。

這是林珩第二次見到顧崎遠發呆。

第一次,是在他們七歲的時候。顧崎遠的父親在外面包養了女人,他的母親無意中發現了這個事實,在家裏大吵大鬧,兩個成年人當着孩子的面幾乎大打出手。顧崎遠被他們的吵鬧弄得不堪其擾,偷偷的溜出來找到住在隔壁的林珩。

林家與顧家都是當地頗有名望的兩個家族,再加上世代交好,兩家住的地方也極近。兩家的房子都是獨棟的別墅,房子背後有一片小小的山坡,林珩與南崎遠小時候就愛偷偷爬到山坡頂上去玩,那時候的城市污染沒有現在這麽嚴重,夜裏兩個小孩往草地上一躺,入目的便是漫天的璀璨星空。

那天顧崎遠心情極差,林珩便陪着他到了小山坡去散心。兩個人像從前一樣并排着躺在草地上看着頭頂的繁星,林珩的心情無比平靜,他轉過頭去看顧崎遠,想知道他的心情有沒有好轉,卻意外的發現,他正在發呆。

他發呆的時候,面上也是沒有表情的。然而,從他的眼中,卻流露出了非常深的茫然和痛苦。就好像他忽然之間不知道自己存在于什麽地方,看着他,林珩一瞬間也産生了一種錯亂的感覺。然而那時畢竟太小,并不明白那樣的眼神和表情意味着什麽,只能單純的認為他是在發呆。

直到很多年以後,直到今天,林珩再一次看到那樣的表情出現在顧崎遠的臉上。

他忽然明白,那樣的表情,其實代表的,是孤獨。

林珩眼裏暗了一瞬,輕聲叫他:“崎遠。”

顧崎遠轉過頭,看到林珩的瞬間,他的眼中似乎多了一絲暖意:“沒事了?”

“嗯,他叫你進去。有些事需要問你一下。”林珩指了指門內,“我在外面等你。”

“好。”顧崎遠沒有多問,直接推門進去了。

林珩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呼出一口氣,便走到門口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他掏出手機,決定上學校的論壇去看看關于這次事件的評論。

方才來的路上已經聽兩名警察說過,張晗雨的屍體是今早被一對約會的小情侶意外發現的。據說被發現的時候,她的雙眼和心髒都被挖走,渾身赤裸的俯趴在地上,身上沒有其他的傷痕,并且兇手取走她的眼睛和心髒的手法非常熟稔,現場沒有留下兇手的任何痕跡,唯獨只有他的銘牌被留在了屍體附近,因此警察首先便來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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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兩名警察所說,法醫鑒定張晗雨的死亡時間是在昨天夜裏十點半左右,眼睛和心髒都是死後被兇手用專業的器具挖走,現場沒有留下任何血跡。十點半的時候,林珩還在飯店跟朋友吃飯,在場的所有朋友以及飯店的服務生都可以為他作不在場證明,因此林珩并沒有太過擔心需要如何洗刷自己的嫌疑。他在考慮的是:根據警方所判斷,張晗雨如果是被謀殺後再取走的器官,那麽兇手進行這段操作的時間大概就是在十點以後,而林珩到達學校圍牆外的時候是十一點十分,如果當時那個小樹林就是第一兇案現場,那麽考慮到死者屍體上呈現的、近乎完美的器官剝離技術,要執行這一操作,必然不是短時間內能夠完成的。

也就是說,很有可能當林珩到達小樹林的時候,兇手正在摘除張涵雨身上的器官。

林珩覺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一想到自己曾經處在那樣的環境下,就恨不得把時間倒回去少喝幾瓶酒。

如果不是因為醉酒導致的全身無力,他無論如何也會起來看個究竟。

但是……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也許兇手也不會輕易的放過他。

想到這裏,林珩打開了學校的論壇。

粗略的浏覽了幾個帖子,大部分是對于張晗雨的離去表示惋惜和哀悼,還有一部分則憤怒的譴責兇手的殘暴行徑。

林珩看了一圈,沒發現有什麽價值的帖子,正準備關掉浏覽器,忽然,他看到一個去年的帖子被頂了上來。

帖子的标題是:白琴偷東西不承認,賤人滾出A大!!!

标題後面打了三個感嘆號,看得出發帖的人對白琴的仇恨似乎很深。

那樣一個膽小羸弱的女生,怎麽可能會去偷東西?

林珩的第一反應是不信。出于對白琴的同情和愧疚,他點開了那個帖子。

帖子裏面洋洋灑灑寫了八百字,全是對白琴的控訴。控訴的理由千奇百怪,甚至連“她從來不梳頭發,亂糟糟的看着像神經病。”以及“她每次洗完臉都不把洗臉盆裏的水倒掉,留着第二天洗襪子,簡直太惡心了。”這樣的理由都放了進去,通篇下來全是對白琴的批判,然而卻沒有拿出任何證據證明她确實偷過東西。

看樣子白琴應該是被人栽贓陷害了。

林珩嘆息了一聲,這個女生似乎總是在默默的承受傷害。他把界面滑到最底下的回複框,打算替白琴辯解一下。卻看到在回複框上面的一排,顯示最新回複的地方,是一個名叫“喵喵愛吃魚”的人半個小時前的回複。

“白琴都一個星期沒來上課了,也沒看見她人,不會是又偷了東西畏罪潛逃了吧。”

一個星期沒來上課了?林珩的手指一頓,他忽然想起來,白琴正是一個星期前在學校跟自己表白的。

想起當時白琴在被自己拒絕後絕望的神色,林珩忽然有了些不詳的預感。

他立刻打開手機通訊錄,翻出一個號碼撥了出去。

電話很快接通,是一個爽朗的女聲:“林大少,終于想起臣妾了?”

電話那頭的人是林珩為數不多的女性朋友之一,蕭晴。林珩與她是在大學認識的,蕭晴是學生會主席,為人善良熱情,最愛打抱不平,她跟白琴是同一個班,對于白琴的情況應該有所耳聞。

“我想問問你白琴的事。”林珩沒顧上跟她貧嘴,開門見山的道:“我看到有人說白琴一個星期沒來上課了,是真的麽?”

蕭晴一怔,随即也嚴肅道:“是的。上周一我還見到她了,周二開始她就沒來上課了。我正打算明天去她家看看。”

林珩一驚,白琴正是上周一向自己表白的,看樣子果然是從那之後她就沒再出現過。這件事很可能跟自己有關系,林珩立刻道:“我跟你一起去。”

蕭晴有些驚訝:“你怎麽忽然關心起她來了?”

“這事不好說,總之我現在很擔心她的安全。”不知道為什麽,或許是經歷了張晗雨的事件林珩神經有些緊張,“你明天去之前一定記得通知我。”

結束了通話,林珩有些坐立不安。

剛才與蕭晴的對話中,他也得知了一些關于白琴的事情。他的确沒有想到,那麽小的一個女生需要面對的問題竟然這麽多。

白琴的母親在很早的時候就去世了,從小是被父親養大。她的父親是個遠近聞名的爛賭鬼,嗜酒,每次在外面輸錢,回到家對白琴便是一頓暴打。白琴身上時時出現的傷痕,便是拜她這位父親所賜。

說起白琴,蕭晴也是不勝唏噓。

林珩聽到心裏,便更加不是滋味了。

張晗雨的事件自己頂多就算是個誤入的局外人,然而白琴如果出了什麽事,那麽考慮到白琴當時的精神狀态,林珩覺得自己應該付很大的責任。

并且,從私心裏出發,他并不希望白琴這樣的女生再遭遇任何事情。

生活對她來說,本身已經非常艱難了。

這個時候,顧崎遠從裏面走了出來,向他打了個招呼。

“你先回學校,我還有事。”顧崎遠瞥了一眼身後尾随而來的男人,似乎有些不悅。

男人沒有理會,徑直走到林珩的面前,攤開手:“手機。”

林珩莫名的看了一眼,将自己的手機放到他掌心。

男人迅速的拿起手機開始輸入,一邊輸一邊說道:“這是我的號碼,你記下來,有任何情況就給我打電話。”輸完,将手機遞還給他,同時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重複道:“任何情況,任何時候。”

林珩心中一動,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男人滿意的看了他一眼,單手插到口袋裏,空出的左手揮了揮:“走吧。”說着便轉身進去了。

林珩看了顧崎遠一眼,卻見他正蹙眉看着自己的手機。林珩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迅速的将手機收了起來:“走吧,你要去哪?”

顧崎遠收回目光,淡淡道:“我回家拿東西。”

兩人在警局門口分道揚镳。顧崎遠回家,林珩返校。

到學校的時候,正是中午吃飯時間。林珩正好有些餓,便進食堂去随便買了些東西。

吃飯的時候,身邊的人一直在讨論張晗雨,林珩聽着聽着就覺得沒了胃口,匆匆吃了兩口便收拾東西回寝室。

從食堂到寝室的途中會經過圖書館,學校的圖書館門口有一株巨大的榕樹,據說有五十年的歷史。榕樹生長得非常茂密,枝桠舒展開了遮蔽了一大片的天空,餘下一地的清涼。在這樣的夏季,無疑是非常好的去處。

關于這株榕樹學校裏有許多粉紅色的傳聞,大多是認為在榕樹下表白,自己的心意更容易被對方接受。對于這樣的說法林珩向來是嗤之以鼻,但是經過這裏時,倘若看到樹下有男女在交流,難免也會多想一些。

想到這裏,林珩就往樹下看了一眼。這倒是正好讓他碰到了一個表白現場。

開口的似乎是那個女生,她滿臉通紅的低着頭小聲說着什麽,對面的男生表情有些怔怔,似乎是沒反應過來。林珩看着這一幕,忽然就想起了白琴對自己說那些話的時候。當時好像也是在這個地方。

想到這裏,林珩腦子忽然又跳出一個念頭:張晗雨向顧崎遠表白的時候,似乎也是在這裏?

這其中有沒有什麽關聯?

甫一想,林珩便笑自己想太多,明明是不相幹的事罷了,何必扯在一起。

搖搖頭,他便不再看那對男女,徑自回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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