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烈火中,她滿身是血,頭顱高高的揚起,蒼白瘦削的臉上緩緩綻出一抹瘋狂而詭異的笑容。

她定定地看着他,嘴唇蠕動着,緩緩吐出了三個字:“我愛你。”

明明是世上最溫情的話語,從她口中說出,卻仿佛帶着從地獄深處蔓延而來的恐懼與寒冷,一瞬間襲裹了他全身。

林珩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大口大口的呼吸。

他又做夢了。

距離白琴的事件已經過去了三個月,原本已從生活中逐漸淡去的影子,卻因為一個夢又變得清晰了起來。

他坐在床上,慢慢的平複着自己的心跳。

作為一個中規中矩,從小沒有犯過什麽大錯的人來說,白琴的事件對于林珩是一次很大的沖擊。他一方面同情着白琴不幸的遭遇,另一方面又對白琴的所作所為感到震驚和恐懼。

這幾個月以來,他并不願意去深思關于白琴的事情。

潛意識裏,他總覺得白琴變成最終那個樣子,跟自己有脫不開的關系。這種感覺讓他時常會感到愧疚,莫名的不安和罪惡感。

他無法正視這樣的感覺,只能選擇回避。因而,他也回避了白琴事件中衆多的疑點。

首先,當初他在浴室裏洗澡的時候,透過磨砂玻璃所看到的門外人影是否就是白琴?如果是,那麽她為什麽會悄悄出現在自己的寝室,一句話不說卻又默默的離開?

其次,倘若按照南郁城所說,在案件進行的過程中,自己曾經存在生命危險,那麽既然已知兇手是白琴,以白琴對自己的感情,不應當會對自己下手。

并且,倘若她真的對自己動過殺機,那在南郁城出現之前,她有太多的機會可以幹掉自己。

然而她卻沒有。既然沒有,那麽南郁城所說的危險,又是從哪裏來的?

第三,在這個案件中,還有一個隐形殺手,也就是那個挖心的人。他的存在雖然對于整個案情的開展并沒有大的影響,但是卻為案情增加了一絲撲朔迷離的因素。這個人究竟是誰?他挖心的目的是什麽?他是否就是南郁城口中所說的那個幕後人?而南郁城為什麽在提到他的時候表現得如此諱莫如深?南郁城所說的危險,是否就是因為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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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醉酒誤入小樹林的那一晚,自己究竟是真的時隔多年再次夢游,還是別有隐情?

第五,也是最關鍵的一點。

南郁城為什麽從一開始就認定兇手是白琴?

按照南郁城所說,之所以懷疑白琴是兇手,是因為兇手奪取了受害人的眼睛和耳朵。這種對五官的剝離可以煉制一種讓人“重塑”的藥物。

白琴需要這種藥,是因為她想要借此改變自己一直以來的生活,想要抹殺掉過去的自己,重頭再來。

可關鍵是,南郁城所說的一切都沒有問題。但,他怎麽知道白琴希望重頭開始呢?!

他所有的推斷,都有一個前提條件。

這個前提就是:他必須要對白琴的生活非常了解,清楚的知道她缺少什麽,她需求什麽。因此,當受害人的屍體上呈現出五官缺失這樣的特征的時候,他才會迅速的将目光放到白琴的身上!

但是倘若這樣說來,那麽豈不是南郁城在案件發生之前,就曾經認識白琴?!

可是這也說不通。

以南郁城那樣的性格,作為一名警察,如果他早就知道白琴身處在那樣的環境下,他必定不會坐視不理。他會想辦法讓白琴從她父親手中脫離出來。而倘若他真的這麽做了,那麽後來的一切也就不會發生。

因此,“南郁城在案件發生之前就認識白琴”,這個假設是解釋不通的。

那如果不是這樣,南郁城究竟又是如何判定白琴是兇手的呢?

對于這些問題,林珩從來沒有向南郁城開口求證。一方面是出于自己的逃避心理,另一方面,是他不願意去猜忌南郁城。雖然很多事情無法解釋,但他願意往好的方向去想,畢竟像白琴這樣的事件畢竟是少數,生活中是沒有這麽多跌宕起伏的事故的。他願意相信平淡的生活會把他的疑慮磨平,讓他慢慢的恢複到從前那樣簡單而充實的生活中。

然而,三個月過去了。他以為自己已經開始忘記的時候,卻發現其實這些事情一直都沒有從他腦海中散去。它們始終頑固的盤踞在那裏,得不到答案,就永遠不會終止。

想到這裏,林珩一把掀開被子,從床上站了起來。

他決定破罐子破摔。

走到陽臺上,南郁城正靠着牆抽煙。

他的煙瘾很大,每天會抽一到兩包煙,但他身上的煙味很淡,混合着他慣常使用青草味沐浴液,讓林珩每次靠近他的時候,都有一種微醺的錯覺。

“醒了?”南郁城見他來了,将煙頭撚滅:“你是打算今天就走?”

林父前兩日給林珩打了電話,再三囑咐林珩今年記得回老家去祭祖。原因是他自己今年因為生意的緣故在外地出差,無法分身。并且按照往年的情況,祭祖一般都需要一周左右,像林老爺這種常年不着家的人,讓他放棄自己數百萬的生意,花一周的時間呆在鄉下,就為了拜祭一個死去多年的祖宗,在林老爺的字典裏面,這種低效率零收益的事情,顯然是沒有實際操作價值的。

因此,這種沒有實際操作價值的事情,從林珩成年開始,就完全的落到了他的頭上。

林父這一脈是比較傳統的老式家族,每隔一年都會有一次全家性的祭祖活動。地點是林珩現在所處的這座城市轄內的某個地級市名下的小鎮上。小鎮位置偏遠,交通不便,再加上祭祖涉及到看黃歷、選時辰種種麻煩事,因此一般情況下林家人都會提前幾天到場,順便聯絡家人感情,來回大約是一周左右的時間。

前幾天林父打電話來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南郁城也在場,正好聽到了他們的通話,林珩便大致的跟他解釋了一下。恰好南郁城最近在忙着查一個地下停車場的案子,平日裏也少有在家,因此對于林珩離開一周的事情并沒有太大的反應。

今日正好是林珩準備回老家的日子,原本打算一早起來就收拾行李準備離開,沒想到頭一天晚上做了這麽一個夢,讓他一覺醒來心煩意亂,直沖沖的跑到南郁城面前,這才想起來自己今天原本的安排。

“啊,對。是的。”林珩的腦袋有一瞬間的卡殼,原本組織好的語句突然被打亂,思緒就繞到祭祖的事上去了,一時間竟忘了自己剛才想要說些什麽。

“行李收拾好了麽?”南郁城瞥了一眼房間裏,林珩的床就在他的床旁邊,中間隔了一條供一人行走的通道。此時林珩的床上亂糟糟的一片,被子床單都還未整理,顯然這人是一起來就湊到了自己的面前。

想到這裏,南郁城不知道為何忽然心情愉悅了一些,挑起嘴角揶揄道:“你這一大早慌慌張張的沖過來做什麽?尿床了?”

“你才尿床!”林珩的思緒又一次被他打斷,有些惱怒。遲疑了一下,想要開口将自己這段時間的疑問一股腦的抛出來,然而再一想,卻又覺得現在這個時機不太合适。

今天畢竟要趕着回家祭祖,時間本身就匆忙,要問也不會迅速就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不如等到自己祭祖回來之後,選個時間兩人好好的談談。

想到這裏,他便道:“我就是想來問問你,我這幾天走了,你自己知道上哪找吃的去吧?”他這句話問出口之前也沒多想,原本就是為了轉移話題,避免引起南郁城的疑心。沒想到南郁城聽到後,臉上的笑意更重:“你怕我餓死?”

“誰擔心你這個。我就是怕有些人吃慣了我的手藝,我一走就茶不思飯不想,什麽事也做不下去。”他貧,林珩也跟着貧。

“有道理。”誰知南郁城聽完竟然點點頭:“那不然我跟你一起去吧。”

“啊?”林珩傻眼。

“就這麽決定了。我去收拾東西。”南郁城說着,便越過他進了房間,從櫃子裏提出一個行李箱來,當真開始收拾東西。

“喂喂。”林珩跟在他後面叫道:“我是去祭祖,不是去旅游,你跟着我去做什麽?!”

“蹭飯啊。”南郁城說得理所當然。

“你不是手頭有案子麽?能放你就這麽走了?”林珩不甘心,繼續勸。

“哦,你說那個停車場鬧鬼的案子?”南郁城停下動作,偏頭想了一下:“已經破了。就是個小鬼沒事喜歡半夜去那裏踢球。”

“你說的小鬼……是真的……小鬼?”正式搬進南郁城家後沒幾天,林珩就被南郁城家裏的五只鬼給吓得夠嗆,後來在林珩的強烈要求下,南郁城不得不将那幾只在自己家裏住習慣了的鬼給趕了出去。原本以為經歷過這一次,林珩至少對鬼魂一類的畏懼會少一些,沒想到仍然是談之色變。

南郁城在心裏嘆了口氣,淡淡的解釋:“嗯。七歲大的小男孩,車禍死的。死的時候就在那個停車場。”他從櫃子裏取出幾件衣服放到箱子裏,又回頭去看林珩:“還不去收拾?你不是趕時間?”

“啊,哦哦。”林珩一怔,連忙回頭收拾東西。一邊收拾一邊不死心的問:“你真的要跟我去啊?”

“嗯。”

“那我怎麽跟他們介紹你呢?”林珩踟蹰。

“随你。”

“室友?朋友?同學?”林珩不依不饒。

南郁城被他念叨得有些不耐煩,手上動作一頓。回過頭來看着他,一字一頓道:“男朋友。”

林珩下巴都快掉了下來:“你你你……你說什麽?”

“我是男的,又跟你住了這麽久,勉強算是朋友了吧?不是男朋友是什麽?”說話間,他已經幹脆利落的收拾好了箱子,将拉鏈拉攏,大功告成的坐到了一旁,笑道:“怎麽,不願意?”

林珩讷讷的說不出反駁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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