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只打嗝兔子引發的慘案
隐身訣能隐去身形,卻不能隔絕聲音。
沈妄的靴子又重新出現在了周晏視角中央,他低下頭,面無表情地看着一處什麽都沒有的空氣中傳來不停歇的詭異聲音。
少年臉上不笑的時候,用沒什麽情緒的一雙眼睛去看人,有一種令人恐懼的淡漠感。
特別是配上他淩厲的面部線條。
周晏只仰頭看了他一眼,就匆匆低下了頭。
他悄悄地撤掉了避雨訣,有了避雨訣,空中的雨便落不到實地上,一看就知道有人在這裏。
他低着頭,雨便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裸/露在外的後頸上,令他一個激靈。
周晏一動不動,懷中的長耳靈兔還在打嗝,他後知後覺地甩給它一個消聲訣,使它從一個鬧鐘變成了一個震動模式的鬧鐘。
令人恐慌的寂靜下,周晏目不轉睛地拿餘光注視那雙黑色靴子,心中默默祈禱它趕快離開。
可那靴子的主人長腿一彎,竟蹲了下來。
兩人此時的距離只有一指之隔。
周晏整個人貼在了後面的假山上,沈妄就蹲在他對面,将他困在他與假山之間這個小小的空間內,他的鼻子正正停在周晏側頸處,溫熱的呼吸全打在了他耳畔。
他的目光盯着空氣,卻将周晏一寸寸地掃視而過。
周晏連指尖都是顫抖的。
就在這時,沈妄的右臂一動,袖子中劃出來一截匕首,他握着匕首,手一仰,注入了靈力的匕首就狠戾地朝周晏捅來。
不管這團空氣中是什麽,沈妄想的竟是先殺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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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晏連忙用靈力阻擋,就在這一瞬間,沈妄左手掐了一個訣。
隐身訣不過是簡單的一類訣,沒什麽不容易破的。
周晏的身形就這麽暴露了出來。
沈妄一手掐訣,等空氣中的人顯現出身形來的那一瞬間,他右手的匕首角度一變,找準了目标,刁鑽地朝周晏心髒處襲來。
帶着毫不猶豫要殺死他的意圖。
可在下一瞬間,沈妄一擡眸,看清楚了那人的側臉。
他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
右手的匕首來不及收回,只能匆匆往上一提,冰冷匕首虛虛擦過周晏的側臉,整個沒入了他身後的假山裏。
咔嚓一聲輕響,假山頂部出現了裂縫。
一切都在瞬息變化之中,空氣又一次安靜了下來,滴滴答答的雨聲重新響起。
周晏現在的狀态跟假山一樣。
他裂開了。
他低着頭專注看着在懷裏震動的長耳靈兔,寒冷使他腦子混沌,一時反應不過來,只頭埋的低低的,露出一大片後頸來,假裝沈妄是空氣。
可卻聽到空氣冷笑一聲,沈妄的聲音響起,一字一句,無不含着憤怒:“周晏,你不是很能耐嗎,怎麽刀都要捅死你了你竟不知道躲?”
他向來都是叫師兄,這次咬牙切齒地喊出來周晏兩個字,使周晏的眼睫一顫。
頭又低了一些。
沈妄看着垂眸不語的周晏。
他今日穿了一件青衫,極淡的青色,在深淺濃綠的季節裏顯得不那麽起眼,可卻襯的他本就白的肌膚更白了,呈現出瓷器般溫潤的色彩。
淡青色流水般的衣擺和廣袖散落在地上,顯得他像青蓮中潔白的簌簌花蕊。
沈妄想起了他少時,有次逃跑後被沈老爺追回去,沈老爺那時剛得了一個名妓,正是愛不釋手的時候,連帶着拿沾了鹽水的鞭子抽他時,都不忘讓這名妓在旁邊擦手伺候。
陰沉屋子中,許是不論怎麽抽,沈妄都一聲不吭,沈老爺的興致便轉移到了名妓身上。
他覆在名妓身上,将一張大臉埋在她懷中,喃喃地贊嘆她膚若瓷器那樣溫和潔白,說她身上的香味卻比瓷器更動人。
彼時沈妄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聞到名妓身上的脂粉香,卻只想嘔吐。
他扭了扭頭,将鼻子靠近鮮血,恹恹地将自己埋在血腥之氣中,淡漠地想,這個世界上不論男女,身上的味道都是難聞的,只一張臉比什麽都大,敢将自己比作冰瓷。
可他此時,觸目的是素白的肌膚,少年鼻尖動了動,便聞到了鼻尖前側頸上散發來的淺淡槐花香,淋了雨的,帶了點若即若離的清涼。
沈妄自有記憶來一直壓抑在血腥之味中的嗅覺,第一次真切地聞到了不令他厭惡的味道。
連帶着因見周晏差點受傷而來的奇怪憤怒都消散了不少。
見周晏低着頭不看他,沈妄有些好笑:“我聽聞師兄上清涼峰那次好不威風,三下抽的劉栖雪一個月爬在床上動都不能動,現在怎麽連看我都不敢了?”
周晏聽他這樣說話,便想回去瞪他。
但他此時被凍得哆哆嗦嗦,外加被沈妄一吓,這一瞪,當真沒什麽威脅力。
沈妄見到後,彎了彎唇,也不逗他了。他從假山上将匕首抽回來,站起身,朝周晏伸出手來:“現在師兄可以起來了?”
周晏揣着長耳靈兔,忍着寒冷,将手放在了沈妄掌心,扶着他站了起來。
可能是他的手太涼,連點熱氣都沒,沈妄握住他的手,仿佛握住了一塊冰,他不由得輕輕一拉,順着手去碰了碰周晏的手腕。
和手一樣冰涼的溫度。
而周晏被他這麽一拉,竟晃了一下,差點沒站住。
沈妄眉目一禀,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他仔細看了看周晏。
青年面色蒼白,只有唇上有點潤色。
沈妄沉聲道:“我背你回去。”
“不用,”周晏下意識地反駁道,他長睫垂下,“我自己可以回去。”
他說完,就見沈妄眼珠微微動了動,扯開一抹冰冷的笑,少年湊近他,陰沉道:“周晏,你不會真以為我忘了你揍老子的那一頓吧,你再敢說一個不字,信不信老子現在就把你揍回去,讓你爬着回無極峰。”
這哪是仙門弟子說出來的話?
周晏恍恍惚惚地想。
沈妄說完,松了手,轉身在周晏面前蹲下,将背露給了他。
周晏看了兩秒,彎腰趴在了他背上。
沈妄将背上的人穩穩當當地托起,一步步地往無極峰走去。
背上的人很輕,除了在他頸邊淺淺的呼吸聲,沈妄都覺得自己背上沒有背人。
他緊了緊手臂。
朦胧雨幕中,初夏的濃綠似乎将天地都吞噬掉,路上偶然冒出的黛色屋檐上,或疏或密地爬着青苔。
聽風聽雨,路板橋斜。
可周晏爬在沈妄背上,卻只覺得溫暖幹燥。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用靈力将衣裳都弄幹了,加上又有避雨訣,風雨此時都淋不到周晏身上。他的頭卧在少年頸邊,感受着難得的溫度,不由得輕輕蹭了蹭。
沈妄呼吸一頓。
但到底沒說什麽,只一步一步背着他走的結實,像他早已這樣背着他走過很多路一樣。
一路風雨未消,沈妄一步步背着他上了無極峰。
這是他第一次來無極峰,他想去問周晏他住哪,但周晏此時爬在他背上,瞌着眼,正昏昏欲睡。
沈妄就沒叫醒他,好在無極峰只有周晏一個人住,走了沒多久,山腰上就有一個小院子出現在他視線之中。
他進了屋子,将周晏放在床上。
周晏屋子布置與他在長青峰的布置差不多,同光宗統一的桌椅和簡單的櫃子,只一張床上一看就費了心思,用最軟和的好綿,周晏一坐上去,就陷下去了幾分。
從到了床上的那一刻,周晏就醒了,沈妄背着他走了一路,此時氣都沒喘一下,正在擺弄桌子上的茶具。
他手指修長,拿茶具拿出了持劍的姿勢,偏生做的是端茶倒水的事。
兩人誰都沒說話,屋中一時靜谧,周晏腦中昏沉,不知道怎麽回事,他突然道:“我要去瀛洲島一趟。”
沈妄正皺眉望着手中的白瓷茶壺,聽見他的話,嗯了一聲。
周晏垂着眉:“你就不用跟着了。”
一聲輕響,沈妄将茶壺放到了桌子上。
須臾,他拿着一個杯子走過來,塞到了周晏掌心。
一杯溫熱的茶水。
沈妄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一眼,一副你繼續說的樣子。
周晏捧着熱茶,回過來了點氣兒,腦子就清明了一點。
于是他道:“我不在的時候,你好好在長青峰陪着師尊。”
沈妄不動聲色地磨了磨牙。
好點了,就越來越氣人了。
少年眼睛彎了彎,說出的話讓人琢磨不出來意思:“師兄要走,師尊也要走,你讓我跟誰?”
周晏道:“自然是師尊。”
沈妄皮笑肉不笑道:“休想,你讓我跟着師尊,我偏生跟着你。”
周晏:“……你是小孩子嗎?”
他還要說話,突然有一陣寒風刮來,穿過半掩的門扉,直直撞了周晏滿懷。
周晏喉嚨一癢,脫口而出的話就變成了咳嗽聲,他磕地彎下腰來,手裏杯中的水搖搖晃晃地灑了出來。
就在這時,周晏覺得一個東西朝自己兜頭蓋下來,沈妄扯開床上的棉被,将他嚴嚴實實地包裹了起來。
周晏好不容易穩住氣,從棉被中擡起頭來,他見沈妄拿着杯子,還要再說什麽的樣子,連忙道:“你不能跟着我去。”
沈妄從他手中拿出水杯,放到他唇邊,垂眸啧了一聲:“沒讓你帶着我,讓你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