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見到小天王

經過一天準備後,第二天下午,季心諾根據約定好的行程安排,在午後兩點,抵達了華安音樂高達三十多層的辦公樓門口。

作為業內最大的音樂制作公司,這家公司從門面上看來就氣勢恢宏,如鍍了一層金般,處處彰顯着闊綽的氣息。

季心諾一邁入大樓,正想和中間人,連恺之的助理張亮平聯系,就看到大堂的休息處,一個身穿淺灰色長T恤,剃了寸頭的男生,迎了上來。

他滿臉堆笑,很是熱情:“你好,我就是連恺之的助理。張亮平。”

“季小姐叫我小亮,小平,或者小平頭都可以。”他為了拉近和生人間的距離,摸了摸自己比胡茬還短的寸頭,說出外號。

對比起來,季心諾的自我介紹沒那麽多限定詞做頭銜,只是簡而又簡的一句:“我是季心諾,很高興見到你。”

張亮平,眼睛眯成縫隙,微微哈腰,走在前方半步,殷勤地道:“恺之在十四樓,跟我來。”

季心諾跟着上了電梯,看着顯示樓層的紅字從“一”漸漸向上,跳到了“三”時候,停了下來。

迎面進來的,是壓低鴨舌帽帽檐,手中緊握着手機,滿是怒氣的劉璐璐。

她把電梯裏剩下兩人當作空氣,自顧自大罵:“連恺之,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不知聽筒那頭的連恺之回了什麽,害得劉璐璐當着外人的面,急得跺腳:“你去死吧。”

後面的張亮平有所顧忌,面色紅一陣白一陣,好心提醒着:“那個……劉小姐,你這電話還是一會兒再打吧,季小姐也在呢。”

劉璐璐輕哼一聲,驕橫地答道:“我的電話,我要什麽時候打,就什麽時候打,你別多管閑事。”

她回過頭去,繼續通話:“你真的要搞得這麽難看嗎?”

不知連恺之又說了什麽惹她生氣的話,劉璐璐沉默兩秒後,啪嗒一下,憤恨地挂斷電話。

她拿電梯裏的按鈕出氣,大力按在“8”這個數字上,在密閉空間裏,弄出“咣當”一聲巨響,在電梯順利抵達八樓後,風一般蹿了出去。

劉璐璐氣哄哄地離開,全然沒有上次接受訪談時的影子,和營造出來的“甜心唱将”的形象相距甚遠。

打破了公司的包裝後,她也只是個會鬧脾氣的普通人。

那通電話使得她和連恺之的關系在撲朔迷離間,明了了一些。

她像個布偶娃娃,完全是被動的一方。

季心諾日日和歌手們打交道,也混成半個人精,學會了視而不見,在此時一言不發。

倒是張亮平緊張的不知所措,東拉西扯一番:“我們華安的老板覺得三是幸運數字,所以辦公樓在三樓,八樓整層都屬于劉小姐。”

他絞盡腦汁,才憋出兩個詞形容前言中那兩人:“劉小姐脾氣耿直,老板又比較軸,所以可能鬧了點不愉快,一會希望你不要和恺之說。”

“您擦一擦吧。”季心諾見他在這麽舒爽的時節,都急出汗來,貼心地從包裏取出紙巾,遞了過去。

她立下保證:“我來這裏,只是和連恺之先生确定訪談問題。”

劉璐璐如何無禮,和連恺之是什麽關系,這都與她無關。

“季小姐,你人真好。”張亮平聽到這落落大方的回應,甚是感激,“其實恺之這個人,沒那些報道寫得那麽難搞,就是個熱愛音樂的大男孩而已。”

“娛樂圈裏哪有什麽不谙世事的大男孩。”季心諾對這套說辭并不感冒,在心裏暗暗吐槽。

就算偏愛連恺之的歌,他也不可能像白紙那樣,一塵不染。

她跟着張亮平,順利抵達十四樓,在一來一往的對話中,穿過東一拐西一晃的長廊後,後停在一道厚重的木門前。

隔着一扇門的距離,還能隐約聽到裏面傳來歇斯底裏的呼喊聲。

作為音樂節目主持人,季心諾頃刻反應過來,房中播放的,是被網友們奉為神曲的《lost rivers》。

這首歌沒有旋律,只有聽來比鋸木頭還可怕的尖叫聲,某一日不知怎的,在各個平臺大肆流傳,滿足許多網民獵奇的心理。

但原唱将肉嗓當作樂器,衡量人聲怎樣做到極端的同時,更多是對音樂類型化的反抗。

在門後的連恺之,不知是否碰到了煩心事,也想反抗一番,才用這首歌鼓舞自己,又或者他純粹只是是在尋找創作靈感?

季心諾尚不能斷言情況,握着包帶的手一緊。

張亮平敲門的聲音不大,因此裏面的人,一時沒有回應。

“他可能沒聽見。”張亮平勉強地道,“他平時就愛悶在房間裏聽歌,創作,最忙的時候,連飯都會忘了吃。”

他加重力道,在門上又敲了兩下。

這下屋內震天響的音樂聲戛然而止。幾秒過後,門把手“咔嚓”一下從裏面打開。

僅僅露出縫隙的門,把連恺之的身影壓縮成細長的線條,他逆着光影站着,像是一層遮光的幕簾。

季心諾站在後方,只能模模糊糊窺見他的容顏,和他手中拿着一瓶剛開罐的百事可樂。

但站在連恺之的視角,一切則清晰得多。

看到張亮平背後的女子,知道是來核對采訪的主持人,他輕咳一聲,放兩人入內:“請進。”

他發聲時帶着輕微鼻腔,聲音像變了調的磁帶,又悶又重。

季心諾只覺得這間房大到空曠,黑白灰的裝修風格極簡,屋內陳設寥寥,比連恺之本人給大衆的印象還要虛無。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個比人還高的櫃子,上面擺滿了全球流行音樂歌者們的作品,黑膠唱片,磁帶,光碟,出名的,冷門的,應有盡有。

櫃子旁是一架大大的鋼琴,琴蓋上擱着厚厚幾沓譜子,全是世界著名鋼琴家們的名曲,還有一些散稿。

很顯然,連恺之作為屋子的所有人,常年和音樂為伴。

三人有些僵硬地站在室內,成了奇怪的畫面。

張亮平左瞟一眼,又看一下,見連恺之面色尚算平靜,沒受電話影響,安下心來。

“那你們慢慢聊,我不打擾了。”他沖連恺之比了個“OK”的手勢,退出房間,留下季心諾和他獨處。

季心諾重複着和上來前,大同小異的開場白:“連先生,你好,我是《與樂同行》的主持人季心諾,很高興見到你。”

“請坐。”連恺之指了指身前的座位,随意問道,“想喝點什麽,有雪碧可樂還有橙汁,不喜歡這些的話,我讓小平頭去買。”

“不用麻煩,我帶了水。”季心諾從包裏拿出了一瓶礦泉水,并将厚厚的記事本,臺本,錄音筆擺在桌上,俨然進入工作模式。

連恺之在看到錄音筆時眉頭微蹙,審視的目光如獵豹一般銳利:“你和小平頭上來的時候,是不是聽到一通電話?”

季心諾在做準備工作時,千算萬算,都沒想過會撞見別人隐私,這下必定觸及他的逆鱗,害得他臉色比聲音更沉。

她晃了晃身上的工作牌,不漏機鋒:“我是桃子網旗下《與樂同行》的主持人,不是娛記。”

“而且,我這只筆可以看錄音時間和記錄。”她直接打開錄音筆,讓連恺之能看到條目後再關上,“今天還沒有任何內容。”

“看來不是所有記者都以偷拍別人洗澡為榮。”連恺之見她處理得體,卸下防備,有幾分誇贊意味。

“職業不同,底線和方法也不一樣。”季心諾沒有把娛記一網打盡,站在中立位置,不落話柄,互不得罪。

“你倒是會做人。”連恺之口吻平淡,很難聽出是褒是貶,但從他蹙着的眉頭中,還能看到餘怒未消的痕跡。

知道這不是開始訪問的最佳契機,季心諾只能試試能不能讓他放松下來。

“剛才進門的時候,你咳嗽了一聲。”她記着進門前他的那聲咳,從包中拿出喉糖,“我也靠嗓子吃飯,這個你可以試試,是不錯的喉糖。”

“那我就不客氣了。”連恺之并不推辭,撕開糖果的包裝,含在嘴裏,“還挺好吃,看來我運氣不錯,被采訪還有糖吃。”

“就當是彌補我先前唐突了你。”季心諾指着指桌上的辦公用品,又一次打開那支錄音筆,“這是我個人的工作習慣,每次采訪,都希望能把一切記錄下來。”

“你說話一直這樣嗎?”連恺之對着她面龐打量半晌,忽得蹦出這樣一句,像在研究複雜的樂章。

季心諾假裝沒有聽懂,皺了皺眉:“連先生,我不太清楚你的意思?”

連恺之目光仍定格在她臉上:“你給人感覺深不見底,像個無底洞那樣。”

季心諾在別人眼中,通常和溫文爾雅,和風細雨脫不開邊。

雖然她的确刻意斂去鋒芒,玲珑做人,圓滑做事,但被一個陌生人這樣質疑,她不免心口動蕩。

臺前幕後積攢下來的經驗,讓她還是平心靜氣地回話:“大概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你還不習慣,我說話的風格很早就定型了。”

“別再叫我連先生,聽着怪別扭的。”連恺之搓了搓雙臂,嫌這個稱呼肉麻,“随意一點。”

他是天之驕子,一出道就衆星捧月,難得沒有半點架子,甚至一聽到正式點的稱呼,就會雞皮疙瘩掉個一地。

有種奇異的反差感。

“還有,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吧。”他指出她話裏的唯一疏漏,“很多年前,那次歌友會,你和我合唱了《光明》,後來每次我出專輯,你也有寫信。”

季心諾未曾想到,事情的發展當真被陳瑩的胡侃說中一半。

連恺之通告多如牛毛的人,竟然還會記得當年上臺後,一個微不足道的歌迷。

事實上,多年前的歌友會,是季心諾排除萬難,在工作之餘,咬了咬牙,在網上花高價買到了黃牛票。

報名之後,她本以為只要耐心數着時日,等待歌友會到來就好,但她如常的生活,卻被一封郵件打破。

郵件地址來自官方,被選中的人員被要求回複,上面需寫明自己的學歷家室,附上一張生活照和唱歌的短視頻。

季心諾當時不明白娛樂圈的回轉曲折,只當主辦方做事嚴謹,除了家庭狀況沒有詳細描述外,其他統統照做。

直到她接到歌友會策劃要親自面試她的消息。

那時才知道,演唱會中的幸運觀衆,存在着暗箱操作,複雜程度,堪比選美比賽,才知道連随機事件,都有人要做成百分百概率。

連恺之的歌友會合唱,除了是給歌迷的福利外,美觀和契合度也很重要,所以策劃表示,會事先會在連恺之用的抽獎箱裏做手腳,保證萬無一失。

季心諾得知來龍去脈,倍感震驚,連身前的專業策劃,在叮囑她如何演得自然一點時,都在怔怔出神。

策劃将萬事都落實到細節:“宣布幸運觀衆的時候,你假裝很慌亂檢查自己的票,然後從舞臺右邊上去,這個到時候會有人帶,你不用擔心。”

“為什麽選我呢?”季心諾終于有了問話的機會。

“因為臉和聲線啊。”策劃答得理所當然,“美麗的人總是有優待的,加上你有一副好嗓子,從小到大,你應該都很受歡迎吧。”

季心諾回憶起距離很渺遠的少女時代,回想着幾千個日夜裏的點點滴滴。

爸爸早逝,媽媽辛苦維持家計,她一心埋頭在學習裏,無心風月,只想早些在社會分一杯羹,站穩手腳,好撐起一個家。

但耐不住有人實在熱情奔放,讓她這樣木讷的人,都嗅到獨屬于青春時代的暗流湧動。

情書塞滿整個抽屜,日日有人換着法子送早餐,收作業時總有人好心搭把手,更誇張的是還有人在十佳歌手比賽時,指明站在臺上是為了她。

只是高中時代,學業繁重枯燥,這些對普通人來說的調味劑,對她來說,只是徒增負擔。

原本她人生的軌跡應該和大多數女生重合,在步入大學校園後,稍稍有了空閑,談一段戀愛,讀完大學後,找一份适合的工作,組建和諧的家庭。

直到她的噩夢謝沖出現。

曾經受過的欺壓歷歷在目,讓她面對內定這種情況時,騎虎難下。

當時的她還會直言心中疑惑:“這件事連先生他知道嗎?”

“他那個性格,怎麽可能同意這種事?”策劃翻了一個白眼,“就沒見過那麽倔的人。”

季心諾垂着眼,不吭一聲。

“人都是自私的,不是你,也會是別人,我們還有好幾個備選。”見她還猶疑不定,策劃加緊規勸着,“我得提醒你,機會只有一次。”

她受到蠱惑,只想着既然有千分之一是她,試試又有何妨,就當是為了支撐自己在黑暗中前行許久的那首《光明》,也為着圓自己一個心願。

歌友會開唱那天,她按照指示,提前抵達現場,在工作人員帶領下,拿到尾數是99的這個吉利票根。

她被推搡的送進人來人往的後臺,任化妝師搗鼓着她的臉,畫上像素顏的妝,任服裝師為自己挑選服裝。

折騰了大半個鐘頭後,她頭發燙得微微蜷曲,自然地垂落在肩上,一襲淺藍的長裙,看起來輕盈似精靈。

而後她混入人群前排的位置,靜靜等着好運降臨到自己身上。

連恺之面前擺着一架鋼琴,一個話筒,一上臺向臺下歌迷示意後,就進入正題,開彈開唱。

鋼琴和他唱出的音符完美結合,在場館裏制造出美妙的天籁。

和面對狗仔時的冷面不同,歌友會進行到一半,看到舉着燈牌,拿着他巨幅海報的歌迷,笑得燦爛。

他樂得和臺下人群互動,調動着現場氛圍:“很高興歌迷朋友來到這裏,也謝謝大家喜歡我的作品。”

工作人員在他語聲中,搬出特大號抽獎箱來,裏面裝滿了寫着數字的彩紙,讓他選出一個歌迷,進行合唱。

“接下來大家好好看入場券上的號碼。”連恺之笑着說出特別準備的驚喜,“如果最後兩位號碼和我手上的彩紙一樣,請上臺和我合唱《光明》。”

“會是誰呢?”他一雙手在抽獎箱裏頻頻翻動,引得臺下粉絲尖叫聲連連,都盼着他的手會魔法,能讀出自己手上的票號。

而後在全場的掌聲中,他喊出團隊預先準備好的號碼:“尾號是99號的觀衆,請上臺來。”

季心諾拿出入場券,佯裝踩到狗屎運般捂住了嘴,在旁人豔羨的眼光中,一晃一晃地小跑上臺。

站在高一截的舞臺上,她從人擠人的逼仄中解脫,轉而立于一個過度寬敞的環境中。

底下烏泱泱的一片人頭攢動,似有千軍萬馬,上萬只眼睛,齊刷刷望了過來。

她忽然垂下了頭,直直看着地板。

連恺之發覺她四肢僵硬,坐回到鋼琴邊上,打算用樂聲安撫她:“別緊張,站到我的旁邊,我先唱,留白的部分,你接上就好。”

在那個瞬間她和他四目相對,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到他的旁邊,聽到他悠悠的彈響《光明》舒楊的前奏,唱起了主歌部分。

“曾經覺得除了天空以外,所有一切都覆蓋陰霾,反抗忍耐,卻過得比線團還亂。”

季心諾聽着他動聽的歌聲,眼前仿佛浮現那些暗黑的過往,讓她剎那之間,眼角邊滲出酸澀的淚。

“但我卻緊咬牙關,怎麽都不肯放。”

連恺之繼續唱着,歌聲一字一句引人入勝,臺下觀衆們配合地揮舞着熒光棒,讓她在倉皇不安中,又有了勇氣。

她覺得自己灰暗的過去終于能在清朗的歌聲中翻頁,在連恺之投來一道目線後,顫巍巍地在副歌部分開腔。

“如果我埋沒在黑暗中,誰會伸出雙手,攪動死水般混亂的泥沼,讓光明重新竄進我心頭,我想那是我的自救,是我和命運的一場搏鬥。”

她開口緊巴巴的,淹沒在伴奏中,漸漸随着連恺之誇贊了聲“還不錯啊”後,得以放開。

于是他将整個副歌部分,留給了她,自己反倒樂得和聲伴奏,讓這首歌成為了她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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