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塵封的過去

季心諾從未想過,她再度提及那段塵封多時的往事,會是在這樣一個契機。

故事要從五年前開始說起。

她仍然記得第一次見到謝沖時候的場景。

那時候城市的高樓尚未林立,安保尚未如此森嚴,人際交往總的戒備心尚未如此強烈。

那是她大學即将畢業的那年,是她還沒進入社會前,最後的半個學期。

她埋頭在各類證書考試和論文裏,和廣大莘莘學子們一樣,在學術氛圍的餘韻進入倒計時後,忙着規劃日後的前程。

緊密的生活節奏讓她大多泡在學校的圖書館裏,恨不得一天變成七十二小時用,所以她起初并不知道,家裏附近的住戶有所變動。

家中樓上一戶人家搬走,進來了新的住戶。

那次回家,恰好是當年的五一假期。

正在準備論文答辯和投遞簡歷的壓力,讓她神色略顯疲憊,走在小區的路上時,還被花叢裏突兀傳來的狗叫聲,吓了一跳。

老舊的小區裏,時常有流浪貓和流浪狗出沒,白天黑夜都不在少數,見多了也不覺為奇。

但這次她還聞到飯菜的香味,聽到一個溫潤的男聲,招呼着在花叢裏跑動的小狗:“來,快過來,吃飯了。”

那個喂食的男人頭發微微帶點花白,看起來大約45歲左右,體态優雅,體型修長,看着清瘦卻不失精神氣。

他看起來心地極為善良,特地把家裏剩下的一些軟骨頭,拿來喂狗。

他鼻梁上戴一副金絲眼鏡,整個人斯斯文文,即使彎腰弓背,也沒有折損他舉手投足間的詩書氣息。

看着那些狗埋頭吃得很香,他露出一個喜悅的笑來,而後回過頭來,直直地盯着季心諾看了幾眼。

季心諾受到陌生人注視,到底是不自在,讓她禮貌地發問道:“您好,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你是吳阿姨的女兒吧。”那個男子卻對她極為熟悉,一開口就說出她的身份。

被這樣一通搭讪,季心諾一頭霧水。

“你看我,這麽自來熟,吓到你了吧。”那男子自己也覺得過于唐突,解釋起前因後果來,“我前段時間剛搬到你家樓上,吳阿姨來串門的時候,常常說起你。”

吳冰那個倒豆子什麽都往外說的性格,想來也是說自己有個好女兒,學習成績優秀,人又孝順,還長得漂亮,是家裏唯一支柱之類的。

總之就像電視廣告推銷商品那樣,吹得天上有地下無,想想就讓季心諾尴尬的手腳蜷縮,只能一笑置之。

“我叫謝沖,在Z大任教職業生涯管理與規劃,幸會。”謝沖自報家門。

他舉手投足間充滿風度,顧忌着剛喂過狗,所以并沒有握手的傾向,只是輕點點頭,當作打過照面,而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回同一幢樓。

吳冰盼女兒心切,早就迫不及待,一聽到樓梯上逐漸靠近的腳步聲,立刻打開家門,熱情洋溢地喊道:“心心回來了啊。”

她一句話說得氣如洪鐘,聲音大到能徘徊在整個樓道裏。

但轉眼間看到一同上來的謝沖,她語調突變,有幾分嬌羞起來:“這麽巧,謝老師也在啊,是不是又去喂狗了啊?”

“吳阿姨好。”謝沖會意,淺笑着道,“剛好家裏有軟骨,倒掉也是浪費。”

吳冰忙不疊誇贊道:“謝老師,你人可真好。”

“哪裏的話,吳阿姨你謬贊了。”謝沖很是謙虛,轉而把話題扯到季心諾頭上,“今天女兒回來,你很開心吧。”

“是啊,我都快兩個月沒見她了,這孩子從沒離家這麽久過。”吳冰當着外人的面,毫不避諱地打量着女兒,“好像又瘦了點,最近是不是很辛苦?”

好幾件事情堆在一起,哪有不辛苦的道理。

但當着外人的面,季心諾也不願大吐苦水,只是簡明扼要地回了一句:“媽,你又誇張了。”

“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胖瘦有起伏都很正常,吳阿姨你也不用太擔心了。”謝沖貼心地說了句客套話,成功讓吳冰不再糾結這個點。

而後大肆誇耀道:“倒是這孩子出乎我意料,比你形容的還要漂亮還要有禮貌,簡直和你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吳冰被順帶提了一句,當真飄飄然起來,但她還是羞澀地接下這頂高帽:“謝老師又說笑了,我哪能比得上女兒一根手指頭。”

她邀請對方共進午餐:“謝老師吃飯了嗎?不介意的話,一起吃一點吧。”

謝沖婉拒道:“這不太好吧,打擾你們母女團聚。”

“謝老師,你這可就見外了。”吳冰還往家裏拉人,“我還煮了綠豆湯,特別清火,你一定要嘗嘗。”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謝沖終于不再推辭,欣然接受了邀請。

當時一腔赤誠的吳冰,并不知道她招進門來的,是一個心懷鬼胎,道貌岸然的禽獸。

那天飯局過後,謝沖很快就以家中還有事要處理為由家裏回了家,但他的短暫停留,卻給吳冰留下無限舒暢的心情。

季心諾自然發覺媽媽掩飾不住的好感:“媽,謝叔叔剛搬來,我對他不熟,不然你給我講講他的事吧。”

吳冰這些天來積累的微妙情愫,如今終于找到可以訴說的地方,讓她滔滔不絕講起和謝沖有關的事。

謝沖是一名大學教授,據他自己的說法,他的妻女多年前就在一場意外中去世。

學校雖有安排教師宿舍分配,他卻不願意住,而是拿着住房補貼和公積金租房,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只希望下班後,能和工作徹底切割,換個環境。

在微信還沒有如今這麽普及時,他留給學生唯一的通信方式就是郵箱,然後在上班時間才一一浏覽回複。

他如今孤家寡人一個,加上外表氣度不俗,即使人到中年都十分受捧。

因為他良好的背景條件,毫無意外地成了被居委會阿姨們牽紅線的重點對象,各種給他介紹适齡女性,他卻大多數以各種理由搪塞了過去。

而吳冰和他住樓上樓下,十分同情他的遭遇,加上女兒大多數時間住校不在身邊,她每次做完菜怕吃不完浪費,都不忘給謝沖送一份過去,漸漸的兩人熟絡起來。

季心諾聽完大致經過,問得更深了點:“媽,那你怎麽看謝叔叔的呢?”

“我能有什麽看法。”吳冰一時語塞,打了個哈哈糊弄過去,“我就盼着,你以後能有人家一半有書卷氣就好了。”

媽媽這邊的好感,像是煮沸了的開水,滿到快要從鍋爐裏溢出,但謝沖為人看着心思深沉,老道複雜,無從揣度他對母親是不是有同樣的想法。

季心諾直覺的警鈴告訴她,兩個人并不般配,她生怕母親人到中年,還要再受一次情傷。

但感情的事,外人從來無權插手,她更希望媽媽重獲幸福。

因此她旁敲側擊道:“媽,謝叔叔看來很照顧小動物,你手藝那麽好,平時多做點豬蹄之類的東西拿給他,既有營養,又能幫到他。”

“豬蹄那麽貴,拿去喂那些流浪狗太浪費了,我當然是留着做給我的寶貝女兒吃。”吳冰表面上看着不甚在意,一口回絕道,但任誰都看得出,她口是心非。

季心諾後一次回家,是在六月中旬。

手頭上的論文答辯終于結束,畢業照拍攝完畢,她總算了卻一樁心事,有了即将步入社會的實感。

那天她回到家,還是臨近飯點的時候,只見熟悉的花叢旁蹲着一男一女。

正是媽媽和謝沖,而此刻在他們身前的,正是一只瘦弱的小黑狗,一邊吃着東西,一邊發出嗚咽叫聲。

吳冰看來已是喂狗老手,因為專注觀察小動物的吃相,一時沒察覺女兒的到來。

只聽她許惆悵地說道:“可惜之前那只小白狗不見了,我都打算帶去寵物醫院打疫苗,帶回家去養了。”

“有的狗天生喜歡自由,不喜歡束縛,這也是我喂狗卻不養狗的原因。”謝沖倒是說了一段很有哲學意味的話,“所以吳阿姨,你也不要太傷心了,就當是緣分到了。”

他為了證明自己的可信度,找了人來佐證:“要是你不信我,看看你女兒是不是也這麽說。”

謝沖仿佛一早就發現季心諾在旁觀察,自然而然地轉過了話頭。

吳冰沒成想會在這樣撞見女兒,好似小偷見了兵,立刻漲紅了臉。

她正想起身,雙腿卻因為長時間蹲着而有些酸脹,讓她險些一個趔趄就摔倒在地。

謝沖眼疾手快地扶了一下,關切問道:“吳阿姨,你還好吧?”

吳冰因着和他的肢體接觸,流露出幾分少女神态:“多虧你了,謝老師,不然我幾十歲的老骨頭摔個大屁股墩就慘了。”

謝沖只是微笑不語。

吳冰順勢走到女兒身邊,拉了拉季心諾衣袖,仿佛出了洋相般,結巴地道:“心心,你回來了啊,怎麽不出聲呢?”

不好直言自己想看看兩人發展到何種程度,季心諾随便扯了個借口出來:“小狗怕生,我怕把小動物吓跑了。”

吳冰聽到“跑了”兩字,長嘆口氣,感傷不已:“前些天這裏有只小白狗特別可愛,我尋思着買只狗太貴了,領養一只也不錯,結果那只狗就不見了。”

她情感豐富,容易多愁傷感,所以特別更會受到離別影響。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這句話放在狗身上也通用。”季心諾順着謝沖的邏輯安慰她,“大不了我忙完這陣,回來多陪陪你。”

“年輕人這麽戀家的,現在可不多了。”謝沖極為贊賞地看了季心諾一眼,笑道“吳阿姨,你有這麽好的女兒,比十條狗的陪伴還要可貴。”

吳冰的煩惱來得快,去得也快,被兩人幾句話哄得喜笑顏開。

“那我還有點事,就先告辭了。”謝沖先行一步要走,臨了前還不忘囑咐道,“希望心諾你說到做到,以後常回家看看。”

季心諾這次總算看到一點曙光。

起碼從剛才來看,謝沖對媽媽印象不差,不然不會如此在意她的一舉一動。

所以回到家中,她又一次追問媽媽的感情問題:“媽,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和謝叔叔發展的不錯啊。”

吳冰聽聞這番言論,臉泛紅潮:“不正經的孩子,怎麽連你媽媽都調侃起來了。”

季心諾十分通情達理:“爸爸去世那麽多年,你一個人含辛茹苦把她拉扯長大,很不容易,如果你真的喜歡謝叔叔,他又靠得住,你千萬不要顧忌我。”

她到底不能時時顧及,若有個靠譜的伴,陪伴媽媽走過餘生,着實是件好事。

“哎呀媽都這把歲數了,還找什麽對象。”吳冰更多把希望寄托在女兒身上,“媽只要你有出息,找個好工作就行。”

“我和陳瑩都投了桃子網的校招,一個星期後會先去初面。”季心諾說出工作進展,并沒讓媽媽轉移話題,“我的事就說到這裏,你告訴我,你和謝叔叔到底怎麽樣了?”

吳冰總算正面回答問題:“我是覺得他這個人很不錯,善良有愛心,談吐也好,條件也不錯,就是……”

“就是什麽?”

“就是總感覺他有點捉摸不定……”

在這一點上,季心諾深有同感,她攬住媽媽的肩頭,安撫道:“俗話說得好,日久見人心,你也不要太急,慢慢來。”

謝沖在大學裏教授的課程是職業生涯規劃與管理,恰逢陳瑩和季心諾都臨近畢業,面臨找工作這個人生重要的關口。

吳冰想着不如就近利用這個好資源,還能拉近女兒和對方的熟悉度,可謂是一舉兩得。

于是她又一次做東,邀請謝沖來家裏做客,提出請求。

“謝老師,我聽人說第一份工作很重要,會影響之後的就業方向,桃子網又是個大企業,不然你有空幫他們講講面試技巧,稍微帶一下她們。”

謝沖聽完,先是一愣,而後笑意如水中泛起的波紋般擴大:“吳阿姨平時這麽照顧我,就算讓我鞍前馬後也是應該的,就是不知道她們聽不聽我這個老古董的。”

季心諾一直是個孝順女兒,自然順着媽媽的意:“謝叔叔說笑了,這是我們的榮幸。”

她随即找到陳瑩,詢問好友的意見,結果陳瑩興趣缺缺。

“你們一家三口的事情,我就不橫叉一杠了吧。”陳瑩另外有約,“輪滑社學長這周約我看電影,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見色忘友。”季心諾懲罰性戳了戳對方的臉。

“沒辦法,時間剛好沖突了,再說我也不愛聽那些有的沒的。”陳瑩撅着嘴,實在對那些枯燥的理論沒什麽興趣,“反正叔叔阿姨要是成了,我包個大點的紅包呗。”

“算了,那我就自己去吧。”季心諾當然不會強人所難,“到時候跟我彙報約會進程。”

這件事并未事先征詢陳瑩意見,主要是她和媽媽的意思,所以自己赴約也利索應當。

但她未曾想到,這一次會面,已經轉動了命運的齒輪,讓她險些跌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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