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包子大家主婦

聞言,陳玉珠停下了趕茶的動作,沒有擡頭,回答道:“不習慣也得習慣,初時覺得日子難捱,日子久了,也就好了。”

何麗華點了點頭,又道:“女婿對你可還好麽?婆婆呢,可好相處?”

陳玉珠回答道:“都很好。”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說完,她便閉上了嘴,完全沒有要跟母親說一說家常親熱話的意思。何麗華眼底閃過一絲難過,默然了一下,說道:“珠兒……”喊出對方的名字後,她回想起從前的陳玉珠。那麽小小一團雪糯一樣的人兒,睜眼看不到自己就要哭鬧。如今,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了呢?洶湧的情緒驟然翻滾上來,使得何麗華的喉嚨哽噎住了。剩下的話,便再沒有說出來。陳玉珠見狀,微張了嘴唇,上下張阖了幾下,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麽。房間角落裏高足鎏金銅香爐中,冉冉的香煙升起,又慢慢的消散在空氣裏。看起來,是那樣的寂寞……

确實如紫绡所言,陳玉珠夫妻二人此次進京來,是為了準備明年的京試。早些來結識其他舉子,拜訪師長。畢竟閉門造車不是辦法,還是要開闊眼界才好。再者,早些打聽出考官的喜好,也好早做準備。夫妻倆在陳府住下之後,陳濟便忙着他的那些事,不是與舉子們結交讨論,便是在書房裏攻讀文章,倒是冷落了陳玉珠。即便如此,陳玉珠也沒有要跟何麗華親近的意思,兀自過着自己的日子。何麗華也拿她沒有辦法,只能暗自神傷。

這一日,何麗華正在房中翻看這個月的收支賬冊,忽然有小丫鬟匆匆掀簾進屋,禀報道:“夫人,不好了!老爺在前院書房中對二爺動了家法,夫人快去看看吧!”

站在何麗華身旁的碧羅和紫绡二人聞言,面面相觑,眼裏俱露出驚異之色來。何麗華放下賬冊,蹙眉問道:“這是為何?”她并沒有急着去勸解,到底是親生兒子,難道還真的能打出個好歹來不成?慈母多敗兒,這個道理她還是明白的。

小丫鬟回答道:“據說,是跟前不久京城裏發生的冷翰林家妾室毒殺正室夫人案有關。老爺和客人偶然談起這件事,二爺在一旁插嘴,說了好些不中聽的話。老爺大怒,送走了客人之後,便請了家法。”

冷翰林家的案子,前段時間在京城裏鬧得沸沸揚揚,幾乎無人不知。蓋因冷翰林有位極寵愛的小妾,為他誕育了三子一女,十分得勢,将只生育了一個嫡女的正室夫人擠得沒地兒站。盡管如此,那位小妾卻還是不滿足,竟動了歹毒的心思,在那位倒黴夫人的茶水裏下了砒/霜。幸虧妾室不知道砒/霜的用量該是多少,份量下得不足夠,因此,那位夫人并沒有就此喪命。事情鬧出來之後,冷家太夫人親自下令,杖殺了那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小妾,此事方才落幕。事情鬧得太大,他們家想遮掩也遮掩不住,因此,鬧得一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何麗華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問道:“芷哥兒究竟說了什麽,弄得老爺如此生氣?”

小丫鬟擡起眼睛觑了觑何麗華的神情,低聲說道:“二爺說,想必是因為那妾室平時受欺壓太甚,才不得不奮起反抗。不為自己,也為了自己的四個子女。冷翰林的正室夫人倒是該好好反省一下,受了這場罪,究竟是他人的過失呢,還是自己的過失……其他還有一些,奴婢記不真切了……”

小丫鬟的話音漸漸低下去,屋子裏主仆三人臉色都變得煞白,神情非常不好看。何麗華的手劇烈的發起抖來,打擺子一般。碧羅忍不住憤然開口,說道:“二爺真心糊塗!這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被人害了,倒是受害人自己的不是了嗎?譬如有良家女子被歹人調戲了,反倒怪那女子自己生得太好?真正是,哪兒有這般歪理!”

紫绡看了看何麗華慘白的臉色,制止碧羅道:“好了好了,你就少說兩句吧。主子的事情,也有你置喙的餘地嗎?”

碧羅閉上了嘴,卻依舊是一臉的忿忿不平。紫绡小心翼翼的對何麗華說道:“夫人,要過去看看嗎?——倘若老爺一時手重打傷了二爺,倒是不好。”

何麗華微微起了身,卻很快又坐了下去。搖了搖頭,她說道:“罷了,讓他受些教訓也好。如此糊塗,将來該如何自處?他的年歲也算不得很小了……”說完,她再次拿起桌案上面的賬冊來看,視線卻游離着,明顯心不在焉。

先前報信的小丫鬟得了紫绡暗地裏的吩咐,再次跑去前院打探情況。不多時她回轉,在金絲湘妃竹簾子外面探頭探腦。紫绡見狀,借着出去斟茶的功夫,走出去将她帶到廊下,問道:“現在那邊如何了?”

小丫鬟掏出素面粉紫手帕擦了擦額上的汗珠,說道:“這會子老爺已經消氣了,聽說二爺結結實實挨了十幾下板子。他也硬氣,一聲也沒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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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绡忙問道:“打得可重麽?”

小丫鬟搖頭道:“不算重,二爺還是自己走出去的呢。”

聞言,紫绡松了一口氣,道:“阿彌陀佛,幸好幸好。”

小丫鬟道:“姐姐先別忙着念佛,這事還沒完呢!老爺罰了二爺跪祠堂,說是要跪整整一夜呢!連飯也不給吃,二爺是空着肚子進的祠堂。”

紫绡聞言蹙了眉,道:“這可如何吃得消?老爺看來是動了真氣……”說着,她從袖口裏掏出一串錢給了小丫鬟,看着她收起錢,歡歡喜喜的去了。自己拂了拂裙裳,掀起簾子進了屋。一進門,便聽到何麗華的聲音,有些急切的問道:“如何了?”

紫绡忙打起精神,将先前聽到的事情經過回了一遍。聽她說完之後,何麗華舒展了眉頭,道:“如此也好,芷兒也該好好醒醒腦子了。——說的都是些什麽糊塗話!”

紫绡道:“正是呢,老爺罰得也不算很重,讓二爺得些教訓也好。只是,這餓着肚子跪一夜,恐怕身子會吃不消啊!夫人是知道的,那祠堂裏陰冷得很,三面透風的……”

何麗華聽完,思忖了一下,道:“等會兒入了夜,帶上些飯菜和厚實衣裳,我們去祠堂看看。”

聽了這話,紫绡和碧羅都忙答應了。她們兩人對看一眼,那眼神都在說,夫人到底還是在乎二爺的。哪怕,他如此的傷她的心……

夜色像是灰暗的輕紗一般籠罩了京城大地,墨藍色的天空中月明星稀,微冷的春末的風吹拂在夜色中的花園子裏,樹木在沙沙的響。朱紅色回廊底下,挂着橙黃色的羊皮燈籠,亦在風裏輕輕的搖晃着。巡夜的婆子縮頭縮腦的走過,了無痕跡。

何麗華與紫绡碧羅主仆三人,趁着巡夜婆子離開的空隙間,朝着祠堂的方向走去。陳家祠堂修建在極僻靜處,要到那裏去的話,得穿過大半個花園。

何麗華身上披着玫瑰紫煙裏火回紋錦氅衣,頭上挽着簡單的如意髻,一應脂粉釵環俱無,素着一張臉兒,朝着祠堂那邊行去。她親自提着一盞玻璃繡球燈,盈盈的光芒照耀着地下的碎石小徑。紫绡手上挎着一個猩紅色哆羅呢包袱,裏面裝着厚實的大氅。而碧羅則提着一只黑漆描金纏枝花紋的食盒,裏面裝着熱騰騰的飯菜。主仆三人都沒有誰開口說話,行了一陣子之後,來到了祠堂外頭。黑黢黢的龐然大物,屹立在夜色之中。只有深處一點淡淡的燈光,有些凄涼的亮着。

輕輕的腳步聲,接近了那一點燈光。何麗華正要伸手推開虛掩着的朱紅大門,忽然卻聽到裏面傳來交談聲,使得她停下了動作。

芷兒和誰在說話?她臉上露出狐疑之色。碧羅和紫绡對視一眼,俱都放輕了動作,連呼吸都放緩了起來。

何麗華低垂雙眸,注視着手上提着的玻璃繡球燈。那精致的花紋也不知道怎麽做出來的,如雲似霧,看過去連普通的燭光也變得神秘起來,似乎帶上了一絲缥缈的仙氣。祠堂裏頭,交談還在繼續着,一句句的朝着她耳朵裏面鑽進去:

“二爺,這雞湯的味道可好麽?”

“……非常好,還是姨娘做的湯合我的胃口。”

兩個人都輕輕的笑了起來,自有一種默契和溫情在其中。陳芷從沒在她面前這樣笑過,完全放松,完全信任,親昵至極的……

“我初時一聽到前院傳來的消息,就想過去替二爺求情的。可是老爺的性子,我們都知道。恐怕越是求情,就越是不會輕易下臺。……還痛麽?”

“現在已經不太痛了,當時是很痛的。……姨娘待我真好,在這個家裏,只有姨娘是真心疼我的。”

“二爺可別這樣說,夫人也是心疼二爺的。——或許她只是太忙了,才沒有去替二爺求情,二爺要諒解夫人。府上事情繁多,她也是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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