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端午節一過,藩王們都有了離開的心, 但成王除外, 一來他喜歡京都, 二來,祁徽是他侄子, 這幾日相處, 覺得這侄兒聰敏果斷, 很有帝王該有的風範,便是越發高興了,便算祁徽昨日不曾召見, 他也願意在宮裏多待一陣子。
故而今日聚會, 成王舉着酒盅道:“這時節是京都最好的時候了, 前日端午觀龍舟, 今日禦花園賞花, 下回平苑狩獵,再清湖釣魚, 何等惬意?依我看,不如多住幾日,我們難得來趟京都,皇上盛情相邀,多大的榮幸!”
這話一出,幾個藩王都在心裏罵娘。
成王自己跟祁徽輩分親近,不若旁人,自然是恨不得多培養些感情, 可他們,算得什麽?有道是金窩銀窩不如狗窩,誰不想回自己的地兒當大爺去?只當着祁徽的面,都不敢表現出真實的想法,順王第一個響應:“聽聞平苑有許多麋鹿,狍子,黃羊,風景還甚是秀麗,臣頗期待。”
兩位藩王都表态了,別的自然一一答應。
輪到祁成穆,一陣頭疼,奈何祁徽偏偏看着他,便是拿起酒盅喝了一口:“京都如此盛景,臣也不舍,只福州……”
“福州有巡撫,你不在,他就不管事了嗎?”祁徽淡淡道,“便是那安越國,朕也打聽過了,前幾年剛剛換了君王,他自己位置都還沒有坐穩呢,哪裏有本事來侵犯大梁?你莫擔心。”
祁成穆心頭一震。
短短時間,祁徽竟然已經摸清出了福州的狀況,且還提到巡撫,可見他的決心,恐怕早就有後招了,看來自己這一回,不交出兵權都不行。擡眼睨向祁徽,只見年輕男人鎮定自若,目光堅毅,忍不住心想,而今這形勢,若換做他,可否能像祁徽做得這般滴水不漏?
說起來,這皇帝還小了自己幾歲呢,那一刻,祁成穆不由生出了敬佩之心。
他是從來不想造反的,不過吳太後掌權時,縱容曹國公為所欲為,致使大梁日漸衰敗,他無能為力,也只能盡心管好自己轄下的福州。這些年來,福州一直安然無恙,投入的越多,感情越深,他對這地方自然就有了自己的欲望,而這兵馬,跟随身邊時日頗多,亦不太舍得放手。
有了這種心思,今次過來就抱了僥幸,只想走個過場。
不過,看來是不成了。
他笑一笑:“臣恭敬不如從命。”
見他答應,成王松了口氣,替祁徽歡喜,周王這态度,肯定是會把兵馬上交了。這周王又擅領兵作戰,不亞于是收服了一名虎将呢,到時肯定能很快就将各地的叛亂壓下去。
衆人都聽出了意思,成王妃瞧着這年輕藩王,笑着道:“成穆,你還未成親罷,我前日在白河看了看,京都大家閨秀如雲,你不如趁機選一位姑娘,正好叫皇上也把把關,将親事辦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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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成穆怔了怔。
這主意是成王妃私自做的,祁徽也沒想到,不過聯姻向來是一種籠絡,只他手邊可沒有什麽公主,而且也不知道祁成穆的心思,輕咳聲道:“朕沒有給任何人做過媒,也不知周王的要求,你自己怎麽看?”
本來以為要逼迫他,祁成穆心裏是不舒服的,但瞧見祁徽似乎也不知這回事兒,還誠懇詢問意見,反倒沒那麽抗拒了。
因在福州,他确實也沒遇見可心的姑娘,而今既接受了這結果,親近點對自己并無壞處。他是個聰明人,說道:“假若皇上有合意的,臣自然願意。”
祁徽笑起來,與他對酒。
聚會上一派和睦。
祁舜華看在眼裏,卻寒了心。
來京都之前,她就知道父親的意圖,并不願意受制于祁徽,但眼下看來,祁徽實在不是一個善茬,先是利用成王留住他們,而後又專門針對祁成穆,叫他順利交出兵權。接下來,可能就要對付靖王府了,畢竟祁徽多了周王的兵馬,便能與他們抗衡。
或者,她該回去說服父親,順從了事?也許祁徽寬宏大量,會饒過他們。
她憂心忡忡,一個人在乾東五所附近的竹林散步,這裏清幽,尋常并無什麽人,她喜歡在這裏靜心思慮。走着走着,卻忽然聽到兩個人在悄聲細語。
“這次皇上收服周王,就只剩下靖王了,聽聞靖王手下有十萬兵馬,許不容易。”
“靖王這種無情無義之徒,皇上豈會接收,便算他願意聽從皇上的調令,你以為皇上會放過他嗎,還不是要淩遲處死,全家抄斬!”
祁舜華渾身一顫,越發豎起了耳朵。
“你可別亂說……”
“是你自己不知道罷了,這靖王二十多年前來過京都,當時先帝便向他求救了,結果靖王不念親情,眼睜睜看曹國公一人獨大,後來先帝不就被弄死了嗎!你以為皇上不會記着這仇?便不說這個,瞧瞧這些年,靖王在太原都做了什麽,魚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皇上能放過才怪了,就等着殺他!”
“哎喲,你還真敢說,趕緊走吧。”
腳步聲遠去,祁舜華怔在那裏,慢慢的覺得腿都開始軟了,沒想到,這祁徽早就想殺父王了,如此說來,那兵馬更不能上交,反正左右都是個死!
她眸光一沉。
解決了一樁事,祁徽心情愉悅,他也是沒想到祁成穆會那麽快答應,看來他根本就沒有謀反之心,如此說來,自己反倒有些小人了,便是真的想好好招待祁成穆。
他走到司禮監衙門,去見常炳。
常炳早早得了消息,但還是裝作突然發現,哎喲一聲,急忙忙引到門口:“皇上您怎麽來了?奴婢毫無準備,是有什麽要事嗎?”
“無甚要事,剛才與衆位藩王吃了頓飯,說起平苑,這地方朕還沒有去過,也不知如何。”
“怎麽,皇上莫非要與幾位藩王去打獵嗎?”常炳吃驚道,“皇上您……”
祁徽面一熱,他以前裝昏君不說,身子也不好,故而這騎射功夫是沒有的,倒是年幼時,學過一點騎馬,也不知還記不記得。而今傅大夫說小蛇已不吸血,可見血毒已清,只要以後注意強身健體便可,那他或許該重新練一練了。
“對,是要去打獵。”
常炳笑起來:“那皇上是要好馬吧,這得問禦馬監的孟千能了,奴婢這就喊他來。”他吩咐下去。
祁徽四處打量了一下:“上回皇後有公公相助,款待遠道而來的客人,倒是沒一點錯處,皇後說,都虧得公公了。”
“那是奴婢應當做的。”常炳過去予祁徽倒了一盞茶。
他坐下來,喝得一口:“宮裏諸事都交于公公管,朕也放心,不怕将來有後顧之憂。朕內有公公,外有魏國公等人,實在是朕之大幸。”
常炳聽得此言,一時心頭也不知什麽滋味。
也許祁徽還是信任他的,只不過朝政大事,他更放心交給那些重臣,說來說去,還是自己閹人的身份,不然如何不能像以前的蔡庸,而今的魏國公,陸策,成為國之棟梁,流傳後世呢?他這一生,都是被這所累,吳太後當權時,那蔡庸就看不起他,吳太後也只把他當谄媚的宦官。
然而祁徽也不知道嗎?
他常炳,原該不只是個太監啊,只這話由自己主動說,可就沒什麽意思了,祁徽以後定會知道,他常炳的重要。
禦馬監的孟千能很快就走了來,抹一把額頭上的汗,請過聖安道:“皇上天恩浩蕩,各地每年都有駿馬獻上,如今馬廄有上百匹好馬,但依奴婢看,能配得上皇上,也不過五匹左右。”
祁徽站起來:“領朕去看看。”
“是。”孟千能在前領路。
養馬的地方略遠,便是坐了龍辇都行得好一會兒,祁徽得孟千能推薦,選了一匹玉花骢,他許久不騎,叫了陸策來旁指點,練習到天黑才回延福宮。
陳韞玉還未說話呢,就見他徑直去裏面洗澡了。
“皇上作甚了?”她奇怪。
長青道:“去了禦馬監,騎馬。”
“啊!”陳韞玉驚訝,“皇上還會騎馬呀?”
長青心道,已經算不得會騎了,不然豈會練那麽久,幸好景川侯指導有方,倒是很快就掌握了要令。不敢拆臺,長青點點頭。
說到騎馬,她是一知半解,父親是文官,不過父親愛游山玩水,倒是會騎馬,年幼時教過一些,她已經不記得了,母親怕她摔跤,後來就不讓騎了。
等到祁徽出來,她迎上去:“聽長青說,皇上去騎馬了。”他剛剛洗過澡,身上皂角的味道十分清香,她由不得往前貼近了幾分。
祁徽将她拉到榻上坐着:“是,過幾日打算同藩王們去打獵。”
“皇上還會打獵?”陳韞玉更驚訝了,她只見過他煉丹啊,就算後來,也是天天待在文德殿批閱奏疏,誰曉得還會這些。
女子臉上有傾慕之色,祁徽本想告知實情,瞬間卻打腫臉充胖子:“這又不是什麽難事,不過朕這幾年疏于練習,可能準頭不太行了。”
“那也很厲害了呢,畢竟皇上又不是将門出身。”陳韞玉已經對他騎射的樣子很感興趣了,說道,“那天,妾身也能去嗎?既然藩王們都去,藩王妃們留下來,也是頗無樂趣罷?”
平苑原本就是皇家子弟玩樂的地方,只他身子病弱,一直不曾去過,最近二十年也無人踏足,聽說裏面的野物已經多得不得了了,想必很容易就獵到一只。祁徽挑眉:“你想去,你會騎馬嗎?”
“不會騎,皇上可以教我呀,”陳韞玉拉拉他袖子,“皇上帶我去罷,好不好?”
一着急,這妾身也不說了,不過這般更顯親熱,聽着她嬌滴滴的聲音,祁徽心已經軟了,說道:“答應你也行,不過要你幫朕做一件事情。”
“何事?”
“給周王擇妻。”
“周王?”陳韞玉回想了一下,記起來了,是那個祁成穆,長得很英俊,劍眉星目,長身玉立,便是有點為難,“妾身……”
“別妾身來妾身去了。”祁徽道,“朕在外面聽多了臣來臣去的,往後你不必拘束。”
“哦。”陳韞玉心頭一喜,順着竿子往上爬,“那就說我了,皇上,我沒有做過媒人呢,不曉得怎麽選,那萬一選得姑娘,周王不喜歡怎麽辦?”
“這你不用管,盡管挑好的請入宮,讓他自己瞧一瞧,喜歡的自然會留意。”
那倒也是,陳韞玉打量一眼祁徽,發現他似乎對那周王很上心:“皇上怎麽會想到叫我給周王擇妻呢?那周王看來,頗是不好接近。”
“其實為人不錯,魏國公說,将福州打理的很好,百姓安樂,欣欣向榮,許多封地都比不上,朕往後可能也會重用他,所以這姑娘,選個門當戶對的,既然朕答應下來,總不能辱沒了他。”他看一眼宋嬷嬷,“你問問嬷嬷,她好歹也在京都許多年了罷。”
宋嬷嬷忙道:“不敢。”
陳韞玉答應,又想到騎馬的事情:“皇上,那騎馬……”
“明日教你罷,記得穿騎射服。”
“騎射服,嫁妝裏面有。”宋嬷嬷已經看過那嫁妝的禮單了,說道,“奴婢這就使人去取過來,到時候娘娘挑件喜歡的穿便是。”
她立刻叫桂心去找。
陳韞玉則忙忙得問宋嬷嬷京都閨秀的事情。
她未入宮前,不過在京都待了幾個月,當時也沒怎麽記人,委實是想不起幾個了,所以這事情對她來說,真是有點困難。
幸好宋嬷嬷記性好,人又能幹,很快就說出了好幾家,兩個人商量起來。
因聽到那一番話,祁舜華晚上翻來覆去沒睡好,第二日,便是去見祁成穆,兩人于乾東五所門口遇到,祁成穆眉頭擰了擰,問道:“堂妹有何事?”
“堂哥這麽早,要去何處?”
“去禦馬監,皇上說要送我一匹好馬。”
這皇帝可真有手段,見祁成穆臣服了,又給他擇妻,又賜下駿馬投他喜好,可這點恩惠就真的把祁成穆給收買了嗎?
“那我們一同去吧,反正不是要打獵嗎,我也向皇上求借一匹。”祁舜華往前而行。
祁成穆沒說話。
兩人走得一會兒,祁舜華道:“我自小生長在太原,第一次見京都,委實是繁華,我想福州肯定也是比不上的,難怪成王想多留一陣子。不過,這裏再好,我們還是要回去封地,堂哥與我一樣,也是在封地長大的罷,這等感情無人能比,只如今日漸興旺了,卻……”
挑撥離間,是想說這碩果要被祁徽拿了罷?
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們做臣子的,生來便是要匡扶聖君,假使祁徽真的能振興大梁,他雖有不甘,也絕不會忤逆。到時候打起仗來,不說輸贏,他辛苦治理的福州,屍橫遍野,又于心何忍,恐怕祁徽也是這麽想的,不到萬不得已,不想兵戎相見。
他冷哼一聲:“你還不死心嗎?”
“堂哥!”
“你不必說了。”祁成穆道,“我意已決,不會更改。”
祁舜華臉色鐵青。
皇上要殺父親,而今最好的辦法,自然就是拉攏祁成穆,然而他竟然一點不聽,非得效忠祁徽,那可怪不得她了!
她擡手摸了摸發上金簪。
正當要進入禦馬監的馬廄,迎面見一架鳳辇停于門口,陳韞玉穿着一身鑲玉色寬邊杏黃色的騎射服,腳蹬鹿皮高靴,扶着宋嬷嬷的手下來。
第一次見到,是在端午節,緋色襯得她膚白如玉,嬌弱的好像枝頭的玉蘭花,但沒想到這寬大裙衫之後,竟藏着副絕好的身材。豐滿的豐滿,纖細的纖細,祁成穆瞧得一眼,臉不由發熱,微微轉過頭去。
祁舜華看在眼裏,心道英雄難過美人關,陳韞玉可真來得巧,伸手取下金簪藏于袖中,緊挨在祁成穆身邊,輕聲道:“堂哥,這娘娘當真好看,連我一個女子見了,都要把持不住呢,何況是男人,你說是不是?”
聲音像不是她的了,變得極為蠱惑人心,祁成穆心頭一跳,竟不知說甚,下一刻,祁舜華便是往前走了去。他也不好失禮,跟着往前,只擡起腳,左手臂莫名傳來輕微的刺痛,他頓足一摸,卻又并無異樣了。
兩人上前請安,陳韞玉笑着道:“你們也來騎馬嗎?”
“臣女是想向皇上借一匹馬,至于堂哥,皇上說是要送他一匹駿馬呢!”
看起來,祁徽對那周王真的很好,陳韞玉好奇的看一眼,心道成王是祁徽四叔,祁徽都不曾如此呢,果然是要打算重用了。
她一雙妙目落過來,祁成穆看在眼裏,水盈盈,含羞帶情,勾得他心一陣猛跳,有種沖動突然湧上來。他微微變色,忙壓制住,淡淡道:“娘娘,臣要去選馬了,容臣先行一步。”
陳韞玉道:“好馬配英雄,我聽說這馬廄有許多駿馬,請你不要客氣,一定挑匹最好的。”
甜美的聲音,好像春日的陽光一樣,叫人心生溫暖,可祁成穆卻不敢多聽一個字,疾步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祁徽:下次再不準穿騎射服了!
陳韞玉: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