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茶味 他是最澎湃的海

托表妹的福,她才有這偷得浮生半日閑的一刻,她已經忘記有多久沒逛過大型商廈了。

人果然就該在人堆裏紮一紮,什麽都買不起,吸一吸人氣也是好的。

雖然上次莫名得了五萬塊,但她謹記錢財不可露臉。

尤其她現在還是個子承父債的可憐蟲。高利貸老夥伴對她每天都是虎視眈眈。

她也曾經因為高利貸的騷擾而嘗試報過警,但是警是真的警,錢也是真的欠,警察只能保護她某段時間的安全。

高利貸的老夥伴得知她的處境,也給了她很大的通融,讓她盡快替父母繳納欠債,利息就不必了,他們還會賣慘,說世道真的很艱難,欠的錢不收回來他們也只能吃西北風,上有老下有小的可憐巴巴,只差跪下去求她還錢。

當然了,高利貸賣慘的時候是一副樣子,兇殘起來的時候又是一副樣子。

他們擅長在這兩種狀态之下切換自如,比手機切換登錄賬號還熟練,好的壞的軟的硬的都實施了一遍,卻還是在白銀身上收不到半分錢的時候,他們就開始試圖恐吓了。

最先被恐吓到的當然不是白銀,她心髒強大,難不成還擔心他們把自己賣去山區?

她早就寫好了遺書交在最信任的人手裏,務必請對方在自己失蹤沒有聯系他之後,第一時間将她報警處理。

這個人物絕對殷切靠譜,他是人民的好公務員孩子的好父親--其實他是她報案時認識的一個警察大哥。

警察大哥有一個妻子一個女兒,白銀為了讨好他,曾經花費心思購置禮物給他的寶貝女兒和妻子。

聽起來挺滑稽,其實也只是自保的一種無奈方式而已。

這群高利貸吓不死白銀,就把目光轉向了她的幾個室友。

那是2015年的秋天,剛剛開學,白銀來不及與室友建立深厚友誼,友誼就先被吓跑了,這成了她人生之中的憾事之一。

早知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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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後來又想,人生豈能無憾。

她的憾事還少麽,多一件又如何。只是有些憾事會意難平:比如來不及搭上話的朋友,來不及說再見的親人,後來她還多了一件:來不及長久就無疾而終的戀情。

這個戀情是個從未想過要交織在一起的男人給的。

他并非和趙嘉言的友達以上戀人未滿,他純屬床上嘶磨床下決裂。

他給過她最快樂的私語,帶她見過最澎湃的海,觸碰過最憂郁的棱角。

她聽他講激情的過往,幼稚的憧憬,無聊的夢想。

此後多年,她再也不會有那時的耐心,聽一個男人講那麽多無聊的廢話。

多年以後,她卻還是不能忘記他。她再也不能停下來聽任何男人講廢話。

她想過是不是沒有人再和她講,原來不是,是因為她只願聽他講。

聽他時恨不得打死他,聽不到時開始想念他,一輩子總會有那樣一個時刻,你以為自己真正靠近了一個靈魂,撫平了一個人。

當時站在命運的轉角,卻不得而知。要過了許多年後,才清楚當時的自己站在十字關口。

她輕輕敲開了一扇門。

她漫無目的走在燈火通明的商場裏,路上有行人輕輕撞了她胳膊一下。

期間她聽到有女聲在說:“前面那個美發沙龍,有個托尼老師在免費幫人做頭發呢,你要不要去給她弄一下?”

“才不要,鬼知道托尼老師畢業考試有沒有及格,萬一給我燙個狗啃毛,我豈不是吃虧死了?而且這期主打時尚染燙,有人給他染了個綠毛,額,我還要見男朋友的!”

白銀覺得自己挺感興趣的,她不怕吃這種虧也不必見男朋友,就算托尼給她燙個四不像她也接受,也不怕一頭綠綠的,最重要這是免費的,又是到了剪頭發的時候,于是興致勃勃朝前走去。

到了前方空曠的商場轉角缺口,在某個國際知名品牌的護發用品周圍區域,層層疊疊裏裏外外圍着一群人,音樂振奮人心,臨時搭建的一個小臺子上,衣着風騷的托尼老師正在翹首以盼顧客上去當小白鼠,為他試用公司新産品染發系列。

主持人大聲的朝人群之中吶喊:“有沒有顧客想上來免費嘗試一下新造型新風尚?”

估計活動已經進行了太長時間,此時已經沒有人願意上去當小白鼠,白銀就在此時,顫悠悠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托尼老師将一方白色布料圍罩在她身上時,挺客氣的詢問她:“有什麽要求嗎?”

白銀閉上眼睛說“沒有”。畢竟是免費的。

她不想給托尼老師造成太大壓力,大家都是搞藝術的,她懂得搞藝術的人,最怕甲方提出莫名其妙的條條框框。

白銀覺得自己難得做一回甲方,就別太為難人家托尼。

托尼聽到她這樣一講,如釋重負松一口氣,他說就喜歡她這樣的顧客,讓他的才華得以舒展。

剪燙過程中,白銀始終閉着眼,她聽到托尼說以後剪頭發可以找他,他會給她打五折。

她感謝托尼這麽好的折扣,時間也差不多了,她睜開眼睛的一剎,也是真真正正領會到了托尼老師的“才華”。

才華是真的才華,難看也是真的難看。

但是藝術的标準,也遠不是用好看與難看這樣簡單二字得以囊括的。

白銀覺得,充其量是不怎麽被大衆所接受,托尼為她剪了個赫本的短發,這本來也沒什麽,問題出在于他的染色之上,倒是沒有給她染了一頭綠,他給自己染了一頭粉紅色。

OKK,粉紅色之間還隐隐透出一抹時尚的霧霾藍,其實挺時尚的,只是和白銀這一身服飾有些不搭。

托尼趁機提出,讓她去買一身新行頭換上就會很搭了。白銀說謝謝,但她沒想買任何新衣裳。

臨走時,主辦方還與她合影留念,并送她一張,位于商場頂樓露天泳池的一場電影沙龍票。

聽主持人說,這是商場每個周末偶爾會舉辦的活動,還是大股東親自操辦,播一些懷舊電影,也有出售酒水飲料,露天茶座,有樂隊彈琴和唱歌,在幽幽的水池之邊,看一場歷史悠長的電影。

“對了,如果想去必須着正裝,女士要穿裙子高跟鞋,男士請着西服打領帶。”主持人交接完畢立即走人。

白銀看一眼自己的腳,裙子倒是長連衣裙搭薄襯衣,穿着的卻是平底單鞋呢。

沒有高跟鞋是不是就去不了呢。

她一擡頭就看到了對面顯而易見的菲拉格慕,這是赫本穿過的鞋子,可是她暫時買不起,既然買不起就不進去了吧。她這樣告訴自己。

她轉了商場一圈,和自己打個賭,如果看到一百塊以內的鞋子她就買一雙。如果沒有就算了。

反正這是她能接受的價格之內,就當花錢讓自己開心一下,雖然她已看過一場電影,但是露天的,在水池旁邊的,需要正裝才能出席的影院她這輩子還沒見過,人對于沒見過的東西總是有好奇的。

她與自己較着勁兒,終于找到一個尚算平價的一個品牌專櫃,正在低折出售換季高跟鞋。

白色的鞋跟,不高不低,就是她能駕馭的高度,她和店員找了自己要的尺碼,店員殷切拿來,目光一直釘在她的粉色短卷發上,問她這是什麽顏色又誇她真好看,年輕怎麽染都好看。

白銀換了鞋子往鏡子一看,發現自己的新發型挺驚悚的,她懷疑自己回宿舍沒有人能認出她來,好看嗎?她不确定,但是所有人都說好看。

她穿着鞋子走人,沒有帶回那雙老的鞋子,覺得太重。最後付款是一百四十九,超出預算好多。

她只能安慰自己,人生哪裏能事事如意,總是會有那麽一兩次不受控制吧。

那就當做是這一次了。

她上了商廈最高一層,發現并沒有所謂的頂樓露天泳池,要繞很遠的路,穿過長長的走廊,問了好多好多個路人,才發現頂樓露天池在黑暗的盡頭,那條路竟然是沒有路燈的,但是走的人竟然很多,外頭有多燈火通明,此處就有多寂寥陰森。

她覺得設計這條路的人一定是故意的吧,內心是有多陰暗才設計出這麽一條路來。

走這條路時,白銀會想起那次去見陸啓顏,走過的那一條百轉千回的黑暗石廊。這裏也是只有簌簌的柳葉吹打,比那邊更恐怖,這裏連路燈也沒有,只有擡頭一盞月色借些許的光明,她覺得這建築風格理念很像那個鬼燈籠茶館。

好吧,事實上它不叫鬼燈籠茶館。但它叫什麽都不重要了,因為白銀沒有機會再去那樣高級的地方喝茶了。

還未走到盡頭,她已經聽到了有一個安靜空曠的地方,傳來了電影播放的聲音。

她記起來這是哪一部電影了,《羅馬假日》裏安妮公主第一次見到布利先生的時候,與他說的那一句話:“幸會。你可以坐下了。”

她加快腳步,也想親眼看看露天影院是怎麽樣一番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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