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茶味 露天影院的相逢
眼前的一切猶如電影拉開帷幕。
她打算收回剛才辱罵設計鬼燈籠茶館的話,這個設計也太棒了吧!
像最古老的電影播放場景,天上是黑色絨幕布傾幕拉開來,電影的背景與身後的夜幕連接成一片,她每往前走一步,就感覺自己靠近那天然形成的電影幕布一步。
那不是走進一塊幕布的感覺,那是身臨其境般走入電影裏的真實觸感,一伸手,她仿佛就能觸摸到羅馬的石廊,石柱的獅子,以及流動的噴水池。
此後她看了四D五D,都沒有給過自己帶來這樣的震撼,她和身邊的友人說,我看過比這更好更真實更身臨其境的感覺,那是這一生都不可複制的,需要天時地利,必須要在這樣深的夜晚,必須要有這樣漫長的黑暗走廊,以及這樣撥開雲霧見光明的心境,才能看到的盛放在夜幕之下的電影。
上百張小圓桌圍着水池而布置,場面很是遼闊。大部分人有伴,但也有好些桌子單獨只有一人。
那電影已經播到了安妮公主第一次遇見布利先生,她說“幸會”後朝他伸手。此時的布利剛剛從一場賭局出來,他輸了錢,看到流落的公主,扶了她一把。
公主睡醺醺的開始吟詩:“我死後還能聽見你的聲音,我在墓中的靈魂依然歡欣。--你聽過這首詩嗎?”
帶着十二分的倔強與俏皮。
布利看着她停頓一秒說:“你真有意思,你學問好衣着光鮮,卻在街頭打盹,你解釋一下?”公主便又倒下了,這一次倒在他肩上。
電影外,有人欣慰的發出了吃狗糧的笑聲。
經典的情節不管過了多少年,第幾遍回顧都特別有味道,該笑的還得笑,該吃狗糧的還是會被撐到。
白銀打算找張空桌子坐下,就是不知道需不需要低消,她有些擔心自己的錢包。
但是她腳有些酸了,又看到了好看的情節,想坐下來休息,她決定坐一會兒,假如有服務員來要求她點單,她再站起來,反正她也是有邀請函的人呢。
坐下後她就開始左顧右盼了,她發現自己随便坐的位置,竟然是觀影最好的一張桌子,位于泳池的最後方,電影屏幕的正中央後方,相當于電影院裏最後一排座位,觀影桌子上面寫着“已預訂”,但是沒有人來過的痕跡。
她看着這三個字便有些緊張了,騰一聲站起來,看到了左邊桌子上,同樣觀影的絕佳圓桌上,坐着一個身着深色西服系領帶的男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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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也沒什麽,因為這裏清一色的所有男士都穿正裝,活動雖然休閑,但是衣着卻嚴肅,看得出組織人員很重視不是兒戲。但她很快注意到,這個男士右邊眉毛一道淺淺痕跡。
多年以後,她曾經安撫過這道傷痕,那時他在她耳邊酣暢睡眠,抓她的手在心口說別鬧好癢,還不忘吻她額頭一下以示安撫。
她此時的心像被狗尾巴撓了一下。
她感覺自己有些癢,分不清是臉癢還是心口癢或是嗓子眼癢,她急得咽了咽口水,腦海裏又浮現起,那天在酒吧裏拉起他衣襟親吻他唇角的畫面。
那個觸感很柔軟,她從來沒想過,那麽硬邦邦連話都不願與她多說一句,甚至第一次見面就将她粗暴踹下車廂的男人,會有那樣的唇瓣。
她忘記了他唇上的味道,忘得了當天的一切,卻始終忘不了他唇的溫度與柔軟。一定是全身上下最軟的地方了,白銀之後無數次的這樣想。
畢竟是個那樣冷酷無情的男人。
韓維止獨自一人坐在那裏,桌上一瓶只剩半只的紅酒,酒液晶亮透澈,在夜光之下仿佛散發幽光。
白銀與他四目相對的時候,吓得趕緊背過了身子,但是從僅有數秒的目光接觸之中,她覺得對方并沒有把自己認出來。
或許是自己換了發型,或許是這裏燈光晦暗,或許是他喝了酒眼睛迷了。
總之,當她往後走到一旁的站臺撥打電話時,她發現他也沒有朝自己這邊望來。
白銀走到種滿了花花草草的露臺一旁,隐匿在巨大的廣告牌身後,她悄悄把電話撥給了陸啓顏。
陸啓顏的電話她從來沒有打通過,今天她也不報任何期待,但她有一種隐隐的喜悅,她覺得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假如陸啓顏現在接電話的話,假如她願意接電話的話。
她在心裏默默數拍子,一下一下。
才響了三下,陸啓顏懶洋洋的聲音傳來:“喂?”
“啓顏。”她記起了陸小姐不喜歡別人喊她小姐,于是稱呼她名字。
陸啓顏很自然的的應了一句:“嗯我是。”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上次才在酒吧外見過的,我想你上次的計劃是不是還需要人來做,如果我成功,是不是還是能拿到支票?”
陸啓顏短暫停頓了一下,估計記性不好的她在認真思索她到底是誰。很快她就有了答複,且語氣平和又堅定,讓人十分信服。“當然,你随時可以,我不會賴賬。”
她年紀輕輕嗓音甚至還帶着童音,做承諾的時候,卻有股子讓人完全信服的能力,大概這就是金錢堆積出來的大小姐講話特有語氣吧。
白銀沒有理由懷疑陸啓顏。
她只會懷疑自己搞不定這個男人。
挂了電話她深呼出一口氣,看一眼電影的大屏幕,試圖從公主與平民的愛情裏找尋一點勇氣。
電影情節已經進展到了布利将安妮帶回了家,他收留了她,不知情的公主請求他為她解開襯衣,他替她拿開溫莎結,喝了杯酒壓下心潮,她很是不解,對着他解開衣裳的三個紐扣,繼續吟她那首最愛的詩:“山林仙女從阿克倫羅斯倫安山,皚皚白雪裏升起。”
--以前看的時候不知道公主原來這麽主動的,今天再看一遍,白銀心間澎湃,看這進展,可是公主比較像流氓呢。
她今晚也打算當一回流氓了,呵,恰好她今天穿的也是襯衣,需要解十幾個扣子的襯衣,啧。
白銀邁着輕快的步子走到了韓維止的座位,她緊挨着他坐下,刻意的沒有坐在他對面,剛剪的劉海垂下刻意遮住半邊臉頰,只留若影若線的半邊側臉給他。
她有一種奇怪的直覺,韓維止有認人困難症,他一定無法把自己認出來。
尤其她今日換了個新發型,還染成了如此特立獨行的粉紅色。
她坐下後靠近他,一只手輕托着半邊下颌,輕輕的揚起臉,月色将她的面容勾勒得很流暢,她的脖子很細長,尤其這樣的姿勢坐着的時候,她很是具有女性的魅力,但這時的她還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在哪裏,眼睛裏有飄忽不定的光在閃爍,讓人捉摸不透。
她輕輕的朝他虛揮了揮手說:“嗨~~”
像一個在酒吧裏前來搭讪的陌生女子,他們宛如初次相逢,像所有電影裏午夜豔遇的開頭,陌生的激動到靈魂的相觸動。
當然,這只是白銀最初的構想。
豔遇相逢需要相似的兩個靈魂,但很明顯,他們之間毫無默契,一開始就遭遇滑鐵盧。
白銀懷疑韓先生可能是天生的沒有浪漫細胞,想起陸啓顏為什麽要拍到他偷情的證據,那一定就是想陷他于不義,他做男人做到這份上,在某種程度上來看,的确有些失敗的,怪不得他要一個人喝酒。
面對白銀的搭讪,他目光冷冽如同冬日一抹寒冰,“走開,我不一夜情。”
白銀被他這句話噎了一下,不是因為他說的不對,是因為他說的正中下懷,她欲蓋彌彰看着別處:“我也不一夜情。我們真是絕配,今晚的電影真好看,其實今天是我生日。好可惜沒人和我一起過生日,因為我今晚剛好失戀了。”
白銀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完全不需要草稿,她說完被自己吓了一跳,原來有些人真的天生有說謊話的能力吧。她為了得到他的同情,還給自己編了一個失戀的遭遇。
也許是因為同情她失戀了,韓維止眼睛斜睨了她一眼,他已有醉意,白銀聞到他身上濃烈的酒味,應該不止喝半瓶紅酒這麽簡單。
他擡手叫來服務員時,她觀察了他的手腕,除了一個江詩丹頓,每一個手指都是光禿禿的,他的手指長得也不錯,幹燥粗長,很難想象戴戒指的樣子。
服務員走來時順便送來了一個酒杯,說了一句:“韓先生,需要我做點什麽嗎?”
“不需要。”他嘴上這樣說,卻示意她餐盤上的冰淇淋留下。
服務員小姐沒有和他說,這是其他桌位的客人要的,走時她把餐盤上的玫瑰花也留下。反正都是要重新跑一趟的。
就這樣,白銀得到了他用手招來的一杯冰淇淋,以及一朵不知道屬于誰的玫瑰花。
這是韓維止送給她的第一支玫瑰花,後來韓維止忘記了這回事,但她一直記得。
她雙腿交疊着坐在木藤椅子上,咬一口冰淇淋含在嘴中,時不時看一眼電影,覺得滋味美妙極了,她已經看不到電影在演什麽了,這一刻只覺得心潮澎湃,不是為了電影裏美麗的公主和溫柔的布利,她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或許是為自己,因為一場奇怪的因緣巧合,她可以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坐在這裏吃一記冰淇淋,她身旁的男士顯然有些醉意分不清她是誰,但是他在得知自己失戀後,很大方的請她吃一桶冰淇淋,并送她一支玫瑰花。
她看着他英俊側臉時,忽然有一些不甘,心想要是自己早就認識他就好了,不是因為陸啓顏,不是因為五百萬,如果她只是這樣平常與他相遇就好了,那結局一定會變得不一樣。
她看着他幽深的瞳孔,在寂寂黑夜發出光時,忍不住問他:“為什麽你看起來好像不開心?”這是真心話。
他回答得也挺真誠的,盡管帶了一絲醉意:“你知不知道今天什麽日子?”
她看着他,覺得這是一個可以發揮的問題,于是說:“是我認識你的紀念日啊。”
他仿佛沒有聽見,嗓音低沉:“是我叔叔的忌日。”說完他挺惡作劇的看她一眼。“我叔叔的靈魂讓你來認識我?你是女鬼?幹嘛染這樣的頭發?”
白銀被他這話給雷到了,但也因此,愈發确定他醉了。
他挺直的後背往椅子上一靠,醉眼迷離的等待她下一句話。
這個時候的韓維止,是無害的,性感的,也不刻薄的,偶爾講一句刻薄話也像是在逗她與她開玩笑。
白銀愈發覺得這是最好的時機。她想拉近與他的距離,但是人太多,衆目睽睽之下,他又是醉酒的姿态,她不知道如何下手。
閑聊似的,她端起他的那個酒瓶,喝他杯裏的半杯酒說:“死了挺好的,有些人死了就是解脫。”
他挺意外的看她,注視了足足十幾秒後,沒發現她在喝他的酒,只是有些黯然的垂下了自己的腦袋,仿佛一個倔強的小孩在這一霎忽然被戳中了心事:“你也是這麽想的嗎?”
白銀看着他說是。
韓維止仿佛沒聽她說什麽,垂下的高貴頭顱之下,她看到他滴下的眼淚,砸落在他無比好看交握着的手指上。
他嗓音無比寂寥的說:“我也是這樣想的。謝謝。”
白銀對他這句謝謝無比震撼不知所措,她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之間與自己說謝謝,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說着說着,就落下淚來。
這顆淚成了永恒之謎了。因為下一秒,大雨兜頭澆下,她已開始分辨不清楚,那到底是眼淚還是雨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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