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是小梁
苗柏月趁午休時間跑來醫院,恰好碰到護士在給米貝明拔針。
“打完了?”苗兒湊到床邊,冷得縮手縮腳,發梢上挂着雪花融化後的小水珠。
“剛打完,今天滴得快。”護士笑道,“燒已經退了,但是為求鞏固,還要繼續吃消炎藥。”
米貝明躺在被窩裏不說話,好像悶悶不樂。
等護士離開後,苗柏月把椅子一拉,坐下,問:“好些沒?還難受不?”
米貝明轉頭看他,“嗯”一聲算是回應。
“梁緒呢?”
“走了。”
苗柏月盯着米貝明額頭上的紗布包,也不敢問走哪兒去了,心裏嘀咕梁緒怎麽就走了呢,這大米的腫包還沒消呢,竟然就走了。
難道...大米都這麽要死要活的了也不複合,其背後的根本原因是梁緒不想複合?
可...也不對啊,這不能夠說得通啊。
“出差,臨時的。”米貝明見他滿臉便秘樣兒,好心多說幾個字,“十點鐘被叫走了,不知道去幾天。”
“哦,哦這樣。那你們昨晚還好嗎?你一直在睡,我守到他來我就回家了。”
米貝明又“嗯”,掀開被子爬起來,穿着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去上衛生間。
苗柏月猜不透摸不準,把冰涼的雙手插進被窩裏暖暖,擡頭看見保溫桶擱在矮櫃上,他知道那裏面是梁緒熬的小米粥——昨晚他肚子咕咕叫被梁緒聽見,分了他一碗,噴香。
苗柏月站起來,一邊猜這兩人該不會又吵架搞冷戰,一邊擰開保溫桶,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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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的就好,說明好好吃飯了,吵架概率大幅降低。
苗柏月為自己操得這個心重重嘆了口氣。
水龍頭淌出溫熱的水流,米貝明連捧兩把,在鏡子裏照出一張因為睡了好覺而精神許多的臉。
他早晨才換過藥,其實可以不用貼紗布包了,但是梁緒抿着笑說:“還是貼着吧。”
“為什麽?”他問。
護士也建議:“嗯,還是貼着好。”
米貝明揣着不解忍耐到此時此刻,他湊近鏡子,輕輕撕開膠條的一邊,露出來一個青紅交加的大鼓包,看起來是很可憐,但突兀的好笑更勝一籌。
操。
米貝明頗為嫌棄地把膠條重新貼緊,聽護士說,徹底消腫得三到五天,期間要堅持揉藥。
昨晚就是被揉着這個傻裏吧唧的包慢慢睡着的。指尖輕點在紗布上,太用力會疼,稍微有按壓感又會很舒服,他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貼在梁緒身邊睡着了。
衛浴門推開,米貝明走到沙發前,把病號服脫光,換上梁緒給他拿來的衣服。
“你幹嘛?”苗兒緊張地問,“要出院?”
“燒都退了。”米貝明穿好外套,發現還有一條大圍巾,也纏脖子上,把自己捂得嚴實又暖和,“我一個人在這兒,你覺得我能待得住多久?”
苗柏月沒好氣:“我前腳走,你後腳能待住三分鐘嗎?”
米貝明笑起來,把保溫桶和醫生開的藥都裝進袋子裏,他說:“我要去我爸公司看看。”
飄大雪的惡劣天氣,沒有馬卡龍很難出行。
米貝明心痛自己的小車,坐在的士裏問苗兒晚上幾點下班,好一起去買輛新車。
苗柏月攤手:“指望不上我。明天平安夜,後天聖誕節,老妖婆說了,要是不想加班的話,就提前把工作完成好。”
米貝明終于發出疑問:“是你們全都加班,還是你效率低下,就你一個人加班?”
“放屁,我心靈手巧着呢好吧!是我們整個科室六個人都加班。天天沖業績麽,怕被隔壁科室的給比下去,我們就沒季度獎拿了。”
苗柏月撇嘴:“我是無所謂,但是科長勁頭足啊,她一個人估計能拿不少吧。”
米貝明無語,鼻子埋在圍巾裏隔絕車廂中若有似無的煙味。劣質煙,完全沒有梁緒抽的煙味道迷人。
的士到CBD中心,苗柏月下車前把家裏鑰匙塞給大米,叮囑他別出幺蛾子,別梁緒不在就自虐、就找事兒,苦肉計不是這麽使的。
米貝明擡腳把他踹下車。
兩家公司其實隔得不遠,的士開過三條街,把米貝明放在了公交站臺前。
他躲到廣告燈箱後面避風,低頭查看手機裏的全部餘額。還剩十來萬,卡裏又從來不留錢,所以這就是他全部的家當了。
還行,不算落魄,至少沒負債累累呢。
米貝明頂着風雪往園區裏走,刷臉進大廈,乘電梯時就發覺出不對。太安靜了,電梯裏的每一雙眼睛都在窺探着自己,來自背後的、身旁的、從鏡子裏反射着的。
米貝明随便迎上一縷視線,直接問:“看什麽。”
一瞬間眼睛全都移開。
電梯停靠某層,下去幾個人,留下幾個人。
等門再度合上後,有一道女聲問:“是真的嗎?公司倒閉,米總已經攜款潛逃?我...我今天還看到,有警察來。”
米貝明轉過身:“是誰說米總攜款潛逃。”
女同事擰着眉,有些怕:“好多人都說,好多人,我不知道誰先說的。”
“怎麽辦啊?我們上個月的工資還沒發!”
“我真的不敢信,老板不是借了很多錢嗎,為什麽還是撐不住?”
“人事都已經找不到了,我想離職都沒處辦。”
電梯裏七嘴八舌,質問和埋怨全都鑽進米貝明的耳朵裏。
他好像沒什麽感覺。雖然自己随心所欲的優渥生活全都是拜這座大廈、這家企業所賜,但是要說感情,寥寥無幾。
米貝明邁出電梯,朝着自己的工位走去。
和上一次來上班的景象已經完全不同。那時人人有事做,偌大的辦公室裏幹淨整潔。而現在,人心惶惶,紙屑滿地,破爛廢墟一樣的環境裏找不出一個還在工作的人。
有人看到米貝明了,投來的目光驚訝又複雜。
空氣寒冷,不知道為什麽沒開空調,好像窗外的風雪直接吹卷進屋子裏。
米貝明沉默地走到他的主管身後,聽見這個男人義憤填膺地叫罵:“肯定沒辦法了!肯定已經在國外逍遙了!無商不奸,我倒是要看看他能跑多遠!有種一輩子別回來!”
手提袋放到桌上靠穩,米貝明捏了捏拳頭,伸手扳過男人的肩膀砸下狠狠一拳。
“這麽信誓旦旦,你是我爸腳底下踩的鞋底子麽,跑多遠你都知道?”
男人沒吭聲,再看原來是被揍暈了。
沒勁,垃圾。
米貝明“嘁”地一瞥,轉身拉開自己工位的抽屜,找到森仙鹿的包裝盒裝進手提袋裏——之前林真遺失的手鏈,就是裝在這個盒子裏郵寄過來的。
米貝明離開辦公室,想着沒必要再去頂樓了,應該給林真打個電話,問問家裏還好嗎。
電話接通時,米貝明站在大廈樓底。
他仰望着這座矗立的鋼鐵之軀,覺得小說裏寫的都是童話。那些天才少年只邪魅一笑就能化解一場經濟危機、或是霸道總裁只香煙一吸就能輕松力挽狂瀾、甚至天降富豪大手一揮,談笑間皆為不足挂齒的扭轉乾坤,全部都是童話。
“也或者我就是沒用的廢物。”
米貝明冷漠地自嘲,被林真追問才回過神,他聽見他媽媽疲憊的嘆息,說:“怎麽是廢物呢,反倒是當爸媽的...我一想起來...我竟把我的寶貝兒子當交換...”
“我沒放在心上。”米貝明聽不得林真哭,他問,“你在家麽?我爸呢?”
“你爸不知道去哪兒了。我在家呢,剛跟阿姨說了,讓她就不要再回來了。”
“行。我回來陪陪你吧。”
“沒事...沒事...別回來。”林真的嗓音嘶啞,勉強笑了一聲,“你爸還氣呢,你回來又該罵你打你,這老東西下手沒個輕重。我也插不上空給你們倆做和事佬,也讓我清淨清淨吧。”
米貝明躲在背風的牆角,眼眶紅了,風雪刺激得眼淚都要流出來。
他把手機拿遠,吸了吸鼻子才重新跟林真講話:“我這兩天就在苗兒那住,你不用擔心我。我身上還有錢,凍不着餓不着。”
林真低聲說了好幾句“好”,吞吞吐吐地又叫了幾聲“明明”,聽起來是還有話要說。
米貝明沒有催,耐着心,舉着凍得僵硬通紅的手往園區外走,懷裏抱緊了他的手提袋。
“明明...”林真終于下定決心,“我就直接問了,你...是喜歡苗苗嗎?”
米貝明:“... ...”
“快入冬時,我趁着天氣好給你曬曬冬天的被子,還把你床頭那幾個娃娃也一起拿出去了。這才發現你藏在貝殼裏的那枚戒指。”
林真仔細回憶道:“我當時想,你一定是談對象了,正準備跟她求婚呢。我高興啊,就拿着戒指給你爸看,誰知道你爸拉着臉讓我先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米貝明苦笑一聲,嘆口氣:“媽,你想多了,我和苗兒就是好哥們兒。”
“那你——”
“是梁緒。”米貝明想起米仲辰和林真都愛怎麽叫梁緒,也學舌道,“是小梁。”
林真那邊出離震驚,沒聲了。
米貝明輕輕笑出一大團哈氣:“但是我們現在分手了。我得做點什麽,我要把他追回來。”
公交車到站,一個個裹成粽子的乘客排着隊上下車。
米貝明對林真道,語氣認真:“媽,我跟梁緒求婚,你還高興嗎?”
無聲的沉默持續了幾秒,“嘟”一聲,通話結束了。
米貝明放下手機,沒有難過或是低落,畢竟在意料之中。
他看着破碎屏幕裏的合照——梁緒過三十歲生日,浪費一個蛋糕糊滿臉,旁邊是作惡的他自己在比“耶”,欠揍得很。
其實也沒浪費,他還是吃了的。跨坐到梁緒懷裏,張口就往梁緒的臉上咬。等鬧夠了,兩人全都一團糟,接吻卻是甜蜜的奶油味。
求婚啊。
好主意。
米貝明收起手機,鑽進了公交車。
作者有話說:
感謝!
有一個場面,我大概從前四章就想寫了,然而現在還沒有寫到(手動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