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兇手
桓聶見到甘十六娘的時候,甘十六娘正在聽安仲哲等人高談闊論。
“昨天,神都又出了大事,大祭司的侄孫裔駿,讓歹人割了命根子。”這是另一位客人起的頭。
“要我說呀,也是這位裔公子太猖狂了,橫行霸道,玩弄兩家婦女,還不懂憐香惜玉。如今這一刀,正是報應。”另一位客人補充道。
“一刀?不止一刀吧。”安仲哲端起酒杯,神秘兮兮道:“聽說,割了三刀呢。”
“三刀?這還了得!”
第一個開口的客人驚呼起來,“這人忒兇殘,一定是甲子會的人。”
“絕不是甲子會的人。”
桓聶朗聲道,他從外邊進來,這一開口,立刻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這小子……”
突然出現的人,如果不是貴客,就要遭人嫌棄。所以,甘十六娘趕緊出面解釋。
“各位大人,這位是桓聶桓公子。”甘十六娘立刻上前拉過桓聶,不顧旁人的目光,請他坐到自己身邊。
桓聶也不客氣,面帶微笑,從容坐下,那副模樣,就像回到了自己家裏。
衆人聽說是桓聶,面色都和緩下來,笑容也有了。
翊武公桓茂的子孫,就算不認識,也得給些薄面。何況,這位公子也是個名人。
“桓公子也是常客啊。”安仲哲打量着桓聶、甘十六娘二人,露出暧昧的笑容。他見過桓聶,沒有深交。
桓聶不受衆人影響,繼續剛才的話題,“叨擾各位,是想解釋裔駿的事。依在下看,兇手還是個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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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觀點最能博人眼球,又是出自桓聶之口,分量就不一樣了。
“怎麽說?”
裔駿是神都城裏有名的花花公子,雖然不法的勳舊子弟很多,也沒幾個像他這樣放肆的。裔駿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歡虐殺女子。他素日裏所殺的,多是身份低賤的藝伎、女奴,因此甚少有人會追究這位裔公子的責任。
這位裔公子出事的時候,就是在東市坊,一個藝伎的床上。随從們發現的時候,裔駿已經氣息奄奄,尚未從醉夢中醒來。地上躺着一具女屍,手裏拎着刀,身上有傷,正是侍奉裔駿的藝伎。
從現場看,可以說是那名藝伎不堪裔駿淩虐,趁着裔駿醉酒熟睡之際,動起了刀子。憤怒得以宣洩,藝伎自知不免于難,于是揮刀自殺。
裔駿被擡回府裏,當天晚上就咽了氣。裔家人氣憤不過,告到神都尹那兒,要求徹查此事。桓聶也得了裔家人的書信,說此事多半與甲子會有關。
桓聶不能什麽都不做,就那麽打發人走了,所以只好親自到東市坊走一趟,去會會甘十六娘。
桓聶将整個過程梳理了一遍,然後道:“據在下所知,甲子會的殺手,一向訓練有素。要動這位裔公子,一刀足以,何必費勁割了三刀?”
安仲哲道:“說不定那藝伎也是甲子會的人,她動了刀子,甲子會殺人滅口。桓大人管着甲子會的事,可不能混淆視聽。”
衆人都看着桓聶,面帶懷疑之色。
“在下看了傷口,第一刀是從上往下切,深入三分。第二刀從左邊切,深入四分。第三刀從右邊切入,與左邊切口彙合,這才算完成。倘若不是個新手,而且還是驚慌之下,試問,誰能這樣動刀子?”
在座的各位大人們,神情肅穆,其中一個幹笑道:“聽着,都覺得疼啊。”
桓聶目視安仲哲,安仲哲笑道:“是意外,當然最好。甲子會鬧得太兇,人心不安哪。”
甘十六娘遞過一杯酒來,桓聶一飲而盡。
“總而言之,不能什麽事都算到甲子會頭上。”這是桓聶微醺時的總結。
客人散盡,甘十六娘得以斂起笑容,從容回到自己房間,确定四下無人後,方才按動機關,打開一道暗門,捧着一盞燭光款款步入黑暗當中。
穿過幽深黑暗的密道,前面是光明的大廳,一年輕女子坐在大廳中央,面無表情,正用手帕擦拭着匕首,那動作倒是利索。
“裔駿死不足惜,那姑娘卻是無辜,你怎麽能随便殺人?”
年輕女子聞言,先将匕首收起,然後從座位上起來,“甲子會,殺人有規矩嗎?”
“那,第一次跟人動刀?”
年輕女子表情有些奇怪,不答。
“真是個新手啊。”
甘十六娘笑了又笑,忽然擊掌數下,大廳裏随即多了一個老者,“這是副堂主丁老五,這是新來的殺手韋鳶,以後,大家就在一個屋檐下了。”
那個被稱為“丁老五”的老者打量了韋鳶一番,表情嚴肅,冷冷問道:“韋鳶,流放罪人,也不改個名字?”
當年衛将軍文尚儀鼓動神烻處死穆剡等勳舊首領,事洩不成,不僅自己送了性命,還連累了成百上千的寒門庶人,韋鳶一家即在被牽連者之列。
按照律令,韋鳶和兩個弟弟都被流放,永遠不得離開流放地,一旦離開,就是死罪。韋鳶不但離開了,還回到了神都,用起了當年的名字,這也是足夠猖狂。
“名字是父母給的,我不改。”韋鳶的語氣同樣冷硬。
甘十六娘道:“韋鳶是殺手,不用抛頭露面,名字不要緊。”
丁老五堅持道:“換一個。”
轉眼之間,丁老五和韋鳶成了對峙局面。
“副堂主,按照總堂的吩咐,韋鳶跟着我,不受其他人驅使。名字的事,我看就算了吧。”
丁老五陰着臉,不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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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廷議受了打擊之後,神熇就待在北苑,每日深居簡出,逗貓為樂。自首座長老、大祭司以下,有請求觐見的,多半不許。
朝官的聲音是聽不見了,宮內女官的聲音依舊嘈雜。兩位合不來的尚宮,在請求神熇早日圓房的事情上,格外用心。
神熇聽煩了,連尚宮也不願見,身邊伺候的,只有高君岄、宣小皿等少數人而已。
“衛将軍一職空缺,大祭司病重,都是大事。主上整日待在北苑,足不出戶,外界已有許多流言。”
中書參事源時立,大巫源弘謇長子,算是神熇同門師兄,如今正跪在地上,苦口婆心地勸說。
“有首座,還有辦不了的事?”
神熇抱着黑白無常,歪坐在簾子後,語氣不善。她的怒火,明白人都能感受到。
“流言啊?是說我死了嗎?”
神熇微微調整坐姿,讓黑白無常的頭靠在自己手臂上,“師父他老人家,近日可還好?”
神熇話鋒一轉,就說到了源弘謇身上,源時立從容不迫,道:“大人主持廟中之事,日夜憂心主上,已添了許多白發。若主上見憐,當駕臨前朝,召見大臣,共議國事。”
“巫神攝政之前,歷代神尊,大事小事都托付給大祭司、首座,從沒有事必躬親的。這也是師兄您向往的時代,怎麽到了我身上,就反過來了?”
神熇放下黑白無常,親自掀起簾子,走到源時立面前,“人心,想變就變了?”
源時立叩頭道:“主上息怒。如果主上不肯駕臨前朝,大祭司一旦病殁,首座将總攬一切,這是巫神當年所作所為啊。”
巫神是神熇心中一根刺,她聽了這話,立刻被點燃了怒火,“就憑他穆剡,也敢比肩巫神?巫神活了一百二十年,他穆剡有這個命嗎?”
左右侍奉之人,聽了這話,都變了臉色。
源時立倒是鎮定,只聽他道:“小不忍則亂大謀,主上在氣頭上,更應當冷靜下來,好好想想今日局勢。”
源時立是根硬骨頭,神熇拍不動,反倒被他說動了。但是,馬上出去見人,終究做不到,最先的突破,是圓房這件事。
“算個日子吧。”
神熇開了口,兩位尚宮都露出了笑臉。國事沒有突破,家事可不能那樣。只是,這次信王那邊,好像出了什麽問題,日子因此遲遲不能定下。
“主上,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四下無人的時候,高君岄小心翼翼地吐出了這幾個字。
既然有話要說,那就說吧。這麽遮遮掩掩的,一定是什麽見不得人的。神熇當時心情不錯,就道:“說。”
于是,高君岄這樣說道:“奴婢以為,圓房的事,信王似乎有疑慮。”
神熇看了高君岄一眼,同時回憶起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事,疑心病就犯了,“告訴她們,趕緊把日子定下來。”
“是,主上。”
高君岄心花怒放,面上依舊平靜,緩緩退了出去。
信王的“秘密”,該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