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利誘
衛三使出渾身解數,始終沒能讓安仲哲認罪。事實上,安仲哲一直被蒙在鼓裏,他不過是被甲子會利用而已,當然不肯承認自己不知道的事。
安仲哲可以否認自己的罪行,卻無法否認他與靖屏的關系。靖屏因此免官下獄,安仲哲就再也說不清楚了。
衛三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将甲子會——安仲哲——靖屏——下毒這些東西串聯起來,在扳倒靖屏的同時,還可以伺機而動,考慮要不要釣更大的魚。
衛三躊躇滿志,以為手裏捏了要害之物,可以幹一番大事了。
問題是,靖屏比安仲哲還要嘴硬,安仲哲是不承認自己的罪行,靖屏是連自己與安仲哲有私情這件事也否認了,更別說“弑神”之罪。
不承認與安仲哲有私情,就可以借機否認一切,就算最終定了罪,也會因為靖屏沒有認罪而受诟病。這樣的結果,當然是衛三所不能容忍的。
只是,不管受了多少酷刑,靖屏始終不改口。衛三急得跳牆,也沒辦法。高君岄被激怒了,決定親自出馬。
昏暗潮濕的地牢,人滿為患,混雜着各種味道,這當然不是高君岄所能忍受的。衛三也不想那麽明目張膽,就派親信将靖屏帶了出來。
“靖尚宮……怎麽成了如此模樣?”
咋一看見靖屏,高君岄吓了一跳,這渾身髒兮兮、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人,竟然是那端莊典雅的尚宮靖屏?她本來有些憐憫的意思,但是話一說出來,就變了味道。
靖屏大概是麻木了,聽見高君岄的聲音,頭也沒擡,嘴巴也沒動,說白了就是沒有任何反應。
已經是階下之囚、性命難保之人,再作出這副姿态,總是惹人厭的。果然,高君岄的憐憫之情立刻被憤怒取代了。
“你以為你是什麽人?還是高高在上的尚宮?”
高君岄擡高了聲調,大約是嫌對方髒,她那舉起的右手,停在了空中,然後緩緩收了回去。
這裏是衛三安排的地方,無論發生什麽,都可以處理得幹幹淨淨。高君岄還不想那麽做,她還需要靖屏幫忙做點事。
“明人不說暗話,咱們做個交易怎麽樣?”
Advertisement
高君岄坐了下來,斂容整衣,接着道:“只要你如實招供,說唐顯如早就加入甲子會,一直圖謀不軌,我就可以擔保你和安仲哲的性命,說不定還可以做對老鴛鴦呢。否則——”
否則什麽的,都是要說威脅的話,這時候需要停頓一下,“受到牽連的人,就不是你們能想象的了。”
每次興大獄,總是要死很多人,靖屏是見過世面的人,如何不知道高君岄話裏的意思?又如何不明白高君岄的如意算盤?只是,靖屏一如最初進來的模樣,沒有任何反應。
就好像,她根本沒聽見高君岄的話——這才是令人生氣的。
高君岄惱羞成怒,到底沒能從靖屏身上得到想要的,而按她當時的身份,其實不足以主導整個事件的進程。
這件密謀毒害神熇的大案,最終算到甲子會頭上,安仲哲、靖屏等勳舊被牽連其中,斬首數百人,流放者不計其數。
雖然這案子止步于安仲哲、靖屏等人,穆輯始終不安。他本來極力勸說父親穆剡保下靖屏,并說靖屏不保,則人心離散,但穆剡始終沒有采納他的意見,并且努力置身事外。
靖屏等人一死,穆輯越發不安,他找了個機會,向穆剡提出了三策。
“上策,仿效巫神攝政,大權在握,可保無虞;中策,求外任,手握兵權,不失為一方霸主;下策,靜觀其變,則坐受其難。”
穆剡聽完三策,撫着胡須道:“依我看,這下策才是上策啊。老夫受神煚之托,手握大權,榮華富貴,也享夠了。如今一把年紀,正宜善始善終,絕不做那等悖逆之事。”
穆剡态度堅決,穆輯始終無法動搖,只好自己想辦法。
十八勳舊多蓄奴,多的,奴隸成千上萬,穆家也不例外。穆輯就瞞着父親,從家奴裏選出強健且忠誠的,秘密進行訓練,又暗地裏招納死士,以備不虞。
就算是這樣,穆輯還是不能放心,他也害怕用手下的人,這樣很容易查到他父子身上。于是,他想到了甲子會。
此時的甲子會神都分堂,因為一系列變故,已經與總堂失去聯系。分堂堂主甘十六娘,正躲在神都某個角落裏,苦悶得不行。
“穆剡與神熇,貌合神離,我聽說,穆剡的寶貝兒子穆輯,一直給他老子出主意,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咱們也到了如此地步,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好好利用穆剡父子。”
這是韋鳶的建議,甘十六娘雖有疑慮,想了一個晚上,到底決定聯合穆剡父子。正好,穆輯也在找她們。
“你們,把神熇毒死,不但無性命之憂,還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豈不勝過今日這般颠沛流離?”
穆輯是假托穆剡之命說這番話的,穆剡的名頭大,比他好用。
“榮華富貴什麽的,都是身外之物,我甘十六娘不稀罕。”甘十六娘巧笑嫣然,一如在東市坊時模樣,讓人浮想聯翩。
然而,她話鋒一轉,卻是格外淩厲,“我只要神熇的性命,在那之後,生也罷,死也罷,都無所謂了。”
甘十六娘說到後邊,表現出置生死于度外的氣魄,又帶着一絲複仇的狂态。
穆輯面帶笑容,正欲答允,那邊的甘十六娘卻提了新的條件。
“不過,我們這點人可不行。穆公子熟人多,總該幫幫忙。不然,咱們還怎麽合作?”
甘十六娘的話合情合理,就是不合穆輯的意。因為穆輯本來就想利用甲子會,自己置身事外,不至于受牽連。但是,甘十六娘都這麽說了,這是明擺着要穆輯拿出誠意來。
“好說,好說。”
略一想,穆輯還是答應了,一來這要求不過分,二來他早存了過河拆橋的意思,到時候把甲子會的人推出去就好,所以也就用不着在意一時的承諾。
雙方把酒言歡,商量了一番大事。
事後,韋鳶對甘十六娘道:“我看穆輯的意思,是要我們替他殺人,事成之後,再把我們推出去,然後他坐收漁翁之利。”
“你看得明白,膽敢謀害神尊的人,當然也不會信守承諾。”甘十六娘說罷,與韋鳶相視而笑。
“要是事情辦成了,咱們還沒死,就亡命天涯吧。否則,怎麽也得把穆家牽扯進來,多殺幾個勳舊,不負甲子會數年來栽培。”
甘十六娘語氣淡淡的,說起了将來之事。
“我絕不茍活。”韋鳶的想法與甘十六娘不同,“我要手刃神熇。”
說這話的時候,韋鳶眼中迸發出殺意,濃烈的殺氣,帶着恨意。
過了一會兒,殺氣消散些,甘十六娘緩緩道:“我聽說,你跟神熇有同窗之誼。”
甘十六娘話裏帶着幾分小心,大概是怕激怒此刻的韋鳶。
她說的是往事了,韋鳶用了本名,就不怕別人知道自己的過往,只是驟然提及,頗有不悅之色。
“是,”韋鳶沒有否認,“很久以前的事了。”
神熇及笄之年,從故鄉到了神都,進了神都國學院——一個以勳舊子弟為主的書院,不少有勢力的寒門子弟也會想法設法擠進去。
神熇既不是勳舊,也不是寒門庶族,而是神族,是神炔遷都之後留在故都的神族,宗族疏遠,驟然出現在這喧嚣之地,顯得格格不入。
是韋鳶幫着當時的神熇融入神都國學院的。韋鳶出身寒門,祖上幾代都是小官吏,他父親用盡了手段,才把她送進這個地方,為的是覓一個“貴婿”。
神國制度,一夫一妻,無妾,外室所生,通常不得繼承家業。所以,韋父不擔心女兒的幸福,只擔心找不到好女婿。
處于這種境地下的韋鳶,突然看見庶人時的神熇,當然會有物以類聚的感覺。遺憾的是,神熇在神都國學院沒待多久,原因是她沒通過國學院的考試。
離開神都國學院的神熇,随即被源弘謇相中,收入門下,做了正式的弟子。她與韋鳶,也就漸行漸遠。
後來,韋鳶為了自家的事,去找過神熇。當時的神熇,膽小懦弱,還不知道怎麽利用手上的關系辦事,自然令韋鳶失望而歸。
也許,怨憤就是在那個時候産生的。只是,韋鳶知道,事情不是那樣的。她與神熇之間的仇恨,是從生下來那一刻就注定了的。
夾在勳舊和庶族之間的寒門,兩面不讨好。而巫神改制後的神族,境遇比寒門還要糟糕。盡管這樣,神族與寒門,是不可能走在一起的,那種刻在各自子弟心中的差別,很容易就變成相互的憎惡。
韋鳶承認,最初接近神熇,是有利用的意思,後來彼此疏遠,則是因為神熇“神族”身份的覺醒。只是,韋鳶不會向別人解釋這些往事,這些人裏也包括甘十六娘。
想起這些,也只是因為一時失神。
“聽說,弑神者,當受天罰,我想試試。”
這時候的韋鳶,與平日并無不同,但甘十六娘分明感覺到毛骨悚然。
總堂是不是早就知道此人難以駕馭,所以才派到她身邊?而她,甘十六娘,是不是早就失去了總堂的信任?後來的一切,不過是借口而已?
被韋鳶吓到的甘十六娘,也開始胡思亂想了。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