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對質
神熇四年夏天,一年當中最熱的那天,注定載入史冊。
這一日,神熇召神、文、武衆官齊聚昭明神宮前殿,令衛謹與勳舊在殿前對質,又有衆多人的命運因此改變。
衛謹先來,他不過将奏疏上的話再聲情并茂地說了一遍,然後呈上“物證”,是勳舊之間往來的書信,還有其他一些不那麽要緊的“人證”。
“讓奴婢上殿,成何體統?”
一個勳舊出面指責衛謹,他不是就事論事,而是引開視線,先置衛謹于不利之地。
就在衛謹準備反駁的時候,簾子後邊傳來了神熇的聲音。
“今日,本尊只要一個真相,不相幹的話,無需多說。”
簾子後邊的聲音,冷冷的,不高不低,不怒自威,只聽這聲音,就知道那寶座上之人已經适應了自己的身份。
今日的神熇,本來就不同往日。
勳舊不敢再說什麽,于是,衛謹推出了一個要緊的證人——榮顼。
榮顼是榮氏本家,身份尊貴,又與平夙有私情,能知道許多外人不知的秘密。因此,他的話有足夠的分量。
按照衛謹的安排,榮顼幾乎是一字不差地背出了那段話,然後匍匐在地,叩頭呼號:“臣萬死。”
衛謹一方說完,就輪到勳舊一方,都是按部就班,并無多少心意。勳舊們說到慷慨激昂之處,又指責衛謹與高君岄內外勾結,蒙蔽主上,圖謀不軌。
沒有想象中的雷霆之怒,勳舊們說完,大殿上瞬間安靜下來,靜得能聽見不同的心跳,起伏的呼吸增加了殿中的煩悶。
“這些事,從前為什麽不說?”
終于,簾子後邊傳來了神熇的聲音,還是一樣的平靜,味道卻不一樣了。那些勳舊聽着,覺得回旋餘地頗大,就紛紛跪倒在地,只聽一人用激憤而羞愧的語氣道:“主上啊,觸犯國法,死一人;觸怒主上,死一家;若是得罪衛謹,全族上下,有多少死多少啊!臣等無能,刀架在脖子上,方才想着對策,臣萬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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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任由衛謹構陷,十八勳舊就死光了。”
又是一片嚎哭跪拜,好一副凄涼景象。簾子後面的人,似乎不為所動。
“主上,莫聽這些人胡言亂語。”衛謹匍匐在地,“據臣所知,甲子會餘孽猶在,他們就在這勳舊當中。勳舊欲挾制主上,故而操縱甲子會,無惡不作。神煚、神烻俱是死得不明不白,與這些人有莫大幹系!”
這一點,純粹是衛謹的猜測,他沒有證據,不過是為了激怒神熇,從而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已。
坐在邊上的平夙聽了這些話,眸子裏起了變化,只是一瞬間而已,很快就恢複平靜。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對質之人的身上,沒人注意到。
針對衛謹的指責,勳舊們迅速做了反擊,他們道:“這是誣陷!甲子會乃衛謹親自平定,牽連無數,如何還會有漏網之魚?若說有,衛謹家中倒還有一個!”
衛謹家裏那個,當然就是指韋鳶了。衛謹娶了曾經的甲子會成員,當時就引起了軒然大波,只是因為神熇默許此事,才沒有鬧出更大的禍亂。如今,再提此事,自然是要找衛謹麻煩了。
“韋鳶乃是甲子會餘孽,數次企圖行刺主上。賴諸神庇佑,主上洪福齊天,方才未讓此人得手。此人不死,甲子會猶在!”
在這種情況下,衛謹是絕不肯抛出韋鳶這顆棋子以求自保的。他要的是全勝,就是決不允許對方得逞。
神熇坐在簾子後邊,聽着他們在大殿上争吵,焦點竟然成了韋鳶,也真是好笑。韋鳶能活下來,對神熇來說,并不是一個喜歡的話題。
“沒有證據,就是信口開河。”
神熇表明了自己的觀點,只是這話裏的意思模棱兩可,也不知道針對的是哪一方。這個時候,再執着于“甲子會餘孽韋鳶”這個話題,似乎也沒什麽意思了。
沒有證據,韋鳶的事難道是假的嗎?
衛謹沒辦法否認韋鳶的事,所以,他把韋鳶推了出來,讓她在大殿上陳述過去,表示其悔改之意。
“這裏有一份名單,請主上過目。”
韋鳶說完,就在衆目睽睽之下交出了一份名單,厚厚的一份,看着就很有分量,不知上面關系到多少人的死活。
名單呈到神熇面前,高君岄的手在抖。神熇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然後将那份名單輕輕推到一邊,沒有翻開,甚至都沒有多看一眼。
高君岄小心翼翼地退回自己的位置,她悄悄用手帕擦着汗,不知是冷汗還是熱汗。
“甲子會,不過是勳舊手裏的工具。勳舊們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無所不用其極,創造一個甲子會又算什麽?”
韋鳶語氣淡淡的,說着令人心驚肉跳的話,“任何一個人,都可能加入甲子會。”
說這話時,韋鳶盯着前方,不知是盯着簾子還是想要盯着簾子後邊的人。她很不客氣。
任何人都可能加入甲子會,這個“任何人”裏,包括神熇吧。神熇與韋鳶有同窗之誼,有些話說出來,只有彼此才能感覺到刺耳。
“主上,臣等還有一個重要人證,請主上準他上殿。”
勳舊們眼看情況不好,趕緊又推出了一個人。此人一出現,衛謹立刻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竟然是榮以慶,竟然是他!那麽,這些天來的一切,都是圈套了?
“主上,臣榮以慶,為收集證據,主動接近衛謹,聽過他的狂悖之言,也知道此人的野心。臣可以證明,諸位大人所言,句句是真。衛謹包藏禍心,不宜站在大殿之上。”
榮以慶舉了例子,他幾乎參與了衛謹的整個謀劃,知道說什麽最能刺激神熇,也知道說什麽最能打擊衛謹,讓衛謹自亂陣腳。
他是勳舊早就安排好的棋子。
“主上,此人與罪人唐顯如有親,他是在公報私仇。”衛謹立刻想到了伏硯榮氏與唐家的關系,沾親帶故的證人,就沒那麽多說服力了。
“臣正要禀明此事。”沒想到,榮以慶接着衛謹的話說下去了,他沒有否認自己與唐顯如的親戚關系(事實上也不可能否認),而是如是說明,并且賦予這次行動“伸冤”之意。
榮以慶要為唐顯如伸冤,而不是為她報仇,這是兩種境界。更要緊的是,牽扯到唐顯如的話題,就會涉及到高君岄的尚宮之位。女官與外官聯手扳倒在任尚宮,這樣的事,是醜聞。
衛謹也怕高君岄牽扯進來,倒不是為高君岄着想,而是這麽一來,極有可能觸怒神熇。那麽,從前一切功勳,都是野心的體現了,都不可原諒。
“主上,我已經跟他斷絕來往了。”
高君岄跪在神熇跟前,她沒有走到大殿中央去,這麽一跪,就只有神熇能看見她的表情,也只有神熇能聽見她在說什麽。
“我知道。”神熇的聲音很輕,淡淡,像是早就知道了一切,她扭過頭看着高君岄,“你起來。”
神熇叫她起來,高君岄更加摸不着頭腦了,這個時候又不能多問。高君岄只是不想和衛謹綁在一起,她也沒有參與後面的事,如此被牽連,自覺冤屈。
發生在簾子後邊的事,只是那麽短短的時間,大殿上的人,就算看到了跪下又站起來的身影,也不能因此判定什麽。但衛謹不一樣,他知道那是高君岄,他知道他必須奮力一搏了。
“主上,臣也有一個人證。”
衛謹說了“人證”的名字,卻聽大殿上響起另一個人的聲音,“他來不來了。”
康孝翼來不了了。
衛謹有如挨了一記悶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