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謝神

神宮裏那些沒人住的房子,多半會保留它最初蕭條的模樣。像神熺潛邸這種地方,不止是神熺,還有她的兩個伴讀(其中一個就是巫神裔昭),都在此度過了幼年時光。又因為巫神足夠長壽,此地長期保持着原來的模樣。神炔遷都之後,留下來的宮人們日漸懶惰,而此地依舊有人打掃。

即便如此,長期沒人住的地方,氣氛還是會不一樣的。神熇走進去的時候,卻沒有這種感覺。那屋子古樸雅致,就像是仍舊住着人的地方。

屋子裏燃着燈燭,在昏黃的光下,神熇看到了小皿的臉,是熟睡中的臉。小皿和衣躺在床上——據說,那是巫神用過的床。

天逐漸亮了,外邊的光照射進來,神熇才發現,這間屋子的采光很好。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小皿翻了個身。

神熇吓了一跳,又不敢驚動小皿,呆在那裏不知該怎麽辦。平夙見狀,也顧不得那麽多了,上去輕輕呼喚小皿,小皿就轉了回來,睜了眼。

“母親……”

小皿揉着睡眼,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随即像是意識到什麽,立刻坐了起來,“這是什麽地方?”

看着衆人的表情,?小皿立時明白了,“怎麽會這樣”

小皿依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神宮內人心惶惶,流言已經傳到外邊。一旦有了流言,就有那麽些個借着流言生事的人。

有人說,此乃巫神顯靈,巫神不願改制,故而懲罰長樂君。這話一出來,立刻招致駁斥。

首先,巫神就算是要顯靈,為什麽不在神都的巫神廟本堂?退一步講,又為何不在什桐神廟?而且,那個地方本是神熺潛邸,為什麽不說是神熺震怒?所謂巫神顯靈以示反對改制之意,簡直就是牽強附會。

其次,長樂君雖然在衆目睽睽之下消失,找到之後又沒病沒災的,這算什麽懲罰?也許只是諸神喜歡這個晚輩,喚去赴宴也不一定的。

總之,将此事與改制聯系起來,就是心存不軌。因為這麽個定論,關于改制的言論停了,但巫神顯靈之類的,禁也禁不了。

神熇是半信半疑,愁眉不展,這樣的事,你若是完全不信,就沒法處置了;若是全信,為何不讓她見見諸神?

“還是向巫神請罪吧。”

平夙這麽說,神熇立刻就不悅了。

Advertisement

“大人這麽說,是準備放棄改制了?”神熇立刻想到從去年開始進行的“改制”,那是犧牲多少人才開了個頭的,“他們這麽說,大人也是這麽認為嗎?”

神熇還想說,巫神有什麽可怕的,更高位階的神靈不是還有聖母嗎?就是神熺,也能壓過巫神一頭嘛。不過,沒等她說這些,平夙已經提起了另一件事。

“這不關國事,是小皿那孩子不懂事。”

平夙說,那日神熇帶人前往什桐神廟避雨,小皿就在廟中游玩一番,無意中就走到了巫神的故居——那個地方依舊保持着原來的模樣,連花瓶裏的花,也是巫師們按照巫神生前的習慣每日更換的。

小皿到底年輕,不知輕重,好奇之間,竟然翻動了巫神當年讀過的書。一旁的巫師見了,一邊過來阻止,一邊向巫神請罪,而小皿不過拜了拜,并沒有深刻反省的樣子。

“神都雖然有巫神廟本堂,但卻不是巫神生活的地方。巫神的大半輩子都是在洵都度過的,對這些地方自然有感情。”平夙過來拉着神熇的手,眼睛看着神熇,“我問了他們,在這邊,巫神可比聖母靈驗。”

距離這麽近,神熇的心思就更瞞不過對方了。她想了想,就被平夙後一句話吓到了。不管信不信,如果祝禱一番就能解決問題,為什麽不去做呢?

神熇被平夙說服了。

巫神的一生,有四處重要的住所。第一處,即神熺潛邸,巫神六歲時至此地,以伴讀身份直到成年。神熺做神女和成為神尊的那段時間,巫神也常住在此地,因為離得近。

第二處,即什桐神廟。什桐神廟是巫神安度晚年的地方,她也是在那裏咽氣的,而小皿得罪這位神靈,也是在那個地方,所以非去不可。

第三處,也就是所謂的巫神“私宅”,是一個極其簡陋的宅院。當年,巫神終身未婚,迫于家族壓力,不得已養了一個義子裔猷。為了這個義子,巫神不時回到這個地方。巫神一死,此地即被改為神廟,可謂最早的巫神廟。

第四處,即巫神六歲前住的地方。六歲前的巫神,屬于父母,六歲之後,歸于神國。雖然巫神在成年之後從未回過該地,但那個地方還是因為巫神而改成神廟。

平夙說,這四個地方經常出現神跡,聯想起巫神又是極為靈驗的神靈,那麽到這幾個地方“請罪”,也是應當的。

平夙說,她準備帶着小皿去,這事不宜招搖。神熇卻不這麽想的,她想借機堵住一些人的口,就要一起去,還故意放出了些消息。

神熇想,倘若巫神真的有靈,就讓她見一面吧。

有求于神的時候,不可謂不虔誠。然而,神若不曾遂人心意,必定不得好臉色。神熇一邊叩頭,一邊想着若是此行無用,又當如何如何。

事實證明,這個法子有用,小皿沒有再出現那種情況,一切恢複如常。神熇欣喜不已,對巫神的态度就生出變化,她想着,要趕緊去“謝神”。

這個時候,康闵陶親自獻上時令果蔬。神熇在興頭上,不但見了她,還說了即将去“謝神”的事。

“依闵陶看,主上欲答謝巫神,大可不必出宮。”

“怎麽說?”

康闵陶就解釋道:“巫神以身許國,昔日父母膝下之宅,自然不會惦記。為養子而作的宅院,早已成神廟,與天下之巫神廟別無二致。什桐神廟裏的故居,由群巫打理,衆人觀瞻,巫神定不樂人多之地。唯有宮中之神熺潛邸,巫神一生不能忘的地方,也是宮中怪異之地。雖然說是怪異,誰又知道是不是巫神駕臨?故而,請主上在宮中拜謝巫神。”

神熇豁然開朗,她回憶起巫神的一生,果然覺得還是在神熺潛邸拜謝為好。

“主上,巫神生前甚喜洵都的時令果蔬,倘若答謝,不如貢獻此物。”

谄媚于人就得投其所好,答謝神靈亦是如此。神熇想着,就下令在原有的祭物之外,再加上康闵陶所獻時令果蔬。

“與你交談,總能聽到些不一樣的。你就留下來做個侍講吧。”

這樣一來,神熇就啓用了一個來自洵都的勳舊,這是她繼位以來的第一次。她當然知道,這後邊會有什麽樣的暗示,她等着看那些人的反應。

留下康闵陶之後,神熇終日忙碌,好不容易得了閑暇時間,突發奇想,就要回故宅看看。因為不想大張旗鼓,所以只帶了高君岄、桓聶、成時郁,外加一個康闵陶。

帶上康闵陶的理由是,她熟悉這裏的一切。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何止是不敢問來人,神熇都不願意見到人。她停在家鄉村寨外邊的山坡上,眺望那熟悉而陌生的地方,想要從中找出往日居住的房屋。

高君岄說,主上的舊宅已經被改成神廟,時間就是主上繼位當年,據說香火相當旺盛。參拜之人,除了本地的百姓,還有不少外地的官僚。

神熇聽後,神色黯了下來,并沒有高興的意思,她現在是百感交集。往事只要想一想,即是歷歷在目。而她,遠離故鄉已經有幾個年頭了。

這麽幾個陌生人突然出現,即便是常有外人來的村寨,也會有人多看幾眼,何況的徘徊不前的神熇等人。

眼看着就要有人上前問話,神熇急急地上了馬,立時策馬前行。因為她吩咐過,此次出行,不許招搖,成時郁等人也不敢說什麽,只有老老實實地跟着。

高君岄知道神熇幼年的經歷,她以為這位神尊會來個衣錦還鄉的,誰知會搞這麽一套。不過,既然她能參與這件事,就說明前途無憂了。能保證這一點,揣測那麽多幹嘛?

因為神熇徘徊太久,五人耽誤了時辰,已經沒有辦法在日落前趕回去了。讓堂堂的神尊露宿荒郊野外,也是不像話。桓聶提議,還是到村寨裏借宿一晚。

“不必了,”神熇執意不許,在這件事上,她分外固執,即便是為了她的安全考慮。

成時郁知道神熇有心事,不能點破,不能不顧及,就指着不遠處的神廟,“不如到前邊将就一晚。”

這正合神熇的意,所以立刻就過去了。

那是一座立在路邊的聖母廟,只有一間屋子,擺着塑像,供桌上的瓜果都是新鮮的。雖然是個沒有巫師照管的神廟,但信徒們是盡了心的。

神熇拜了聖母,然後就坐在蒲團上,心內仍不平靜。

桓聶與成時郁商量守夜的事,康闵陶過來道:“算我一個吧。”

康闵陶出身士族九姓,她有這樣的提議,不足為奇。桓聶本來不願,成時郁一說,就成了三人輪流守夜。

按照成時郁、康闵陶、桓聶的順序,輪到桓聶的時候,康闵陶輕輕提醒了一句:“小心些。”

沒來由的,桓聶忽然覺得不妙。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