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除夕夜話
“五子,你能留下來與小姨一起過年,小姨很高興。”
除夕守歲,宮蟾牽着五子的手,她今日格外高興,又喝了些酒,可謂酒不醉人人自醉。
一同守歲的人還有杜若、紫貝、樸正、白赫陽,五子又叫上了尹則、杜方兩護衛,依雲本來要過來,但她要負責秘宮的守衛脫不開身,依風又在養傷,故而在一起守歲的人都可謂是五子的熟人。
“能和小姨一起過年,五子也很開心。”
第一次離開家,第一次與一幫朋友在異鄉過年,這種感覺新鮮而刺激,那淡淡的憂傷便不足道。五子看着自己的小姨,覺得世事實在難以預料。
“五子在家的時候,跟你的母親一起守歲嗎?”
“當然了。我和長姐、長姐夫、小妹,還有各位伴讀,都會陪着母親守歲。”
話說出口後,五子才想到宮蟾一個人在外面已經很久了,家的熱鬧于她而言恐怕太奢侈,便偷偷瞧着小姨的臉色,發現并未太大變化,這才放下心來。
“喲,你姐夫不回康家守歲,卻跟着媳婦兒回娘家過年,這算怎麽回事?”
宮蟾大笑起來,像是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五子一想,也覺得神奇,便道:“我從前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只是記得母親大人讓長姐跟着長姐夫回康家守歲,長姐死活不答應,長姐夫也不肯自己回去。”
紫貝在一旁道:“不止如此,他二人成親已經五年了,至今沒有個孩子,兩邊的老人都着急呢。”
宮蟾道:“也就是老太太會着急吧,一邊是侄曾孫,一邊是曾孫女,眼巴巴地盼了多少年才成了親,這是着急玄孫輩呢。”
紫貝道:“老太太活得久,管得也寬,只怕這次是沒那麽容易如願以償了。”
宮蟾道:“那孩子不是老太太能拿得住的,現在又在江湖上立了威,更不可小瞧。只是啊,咱們家的孩子,可不能絕了康家的後。”
五子的長姐濋留屠滅青城派後的所作所為都已經傳到了秘宮,濋留之名自然是江湖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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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她的話,五子生怕話題會轉移到自己的終身大事上,忙道:“長姐乃是衆望所歸的人,自然用不着我等操心,都由老太太發愁去吧。咱們過咱們的年,聊聊江湖上的事情。”
“這個好,這個好。”
紫貝立刻附和,她是最喜歡聽江湖秘聞的人。
“那誰來說呢?”
五子的目光在衆人臉上掃了一圈,最後停在了樸正身上,“樸正,你來說說吧。”
“好。”
樸正爽快地答應了,“那就說說太原呂家之主、天下第一劍呂坤,如何?”
“洗耳恭聽。”
要說這呂坤,也是個少見的習武奇才,弱冠之年便練成了一套冠絕天下的劍法,無數名家大師拜在他的手下,自是得意非凡。可惜他出身不好,生母是卑賤的奴婢,到死也沒有得到個名分。呂坤少年時便因此受盡欺辱,初時連個呂家的姓氏也沒得到,直到名聲大噪時才勉強認祖歸宗,身世依舊還是個笑話。
因為是庶出之子,呂坤本來沒有資格繼承家業,但他二十三歲認祖歸宗後,不到五年時間,六個嫡出兄弟、七個堂房兄弟一一殒命,呂家不得不讓他繼承了家業,成為呂家家主。
“就沒有人懷疑是呂坤下的毒手?”
紫貝對呂氏兄弟的死感到懷疑,世上哪有那麽巧的事情。
“呂坤是當時最有前途的劍客,很會拉攏人心,敢懷疑他的人雖然不少,有膽子說出來的卻是沒有。”
五子想到自己的長姐,她也是個衆星捧月般的人,無論做什麽都很少有人挑毛病。如果濋留也如呂坤一般,為了得到權位不擇手段,那五子這個做妹妹的恐怕就會很危險。不過,五子還是信任自己的長姐,只是長姐身邊的人實在讨厭。
紫貝嘆道:“世人果然都是欺軟怕硬的。”
樸正接着道:“呂坤接任太原呂家家主之位後,不斷向各方高手下戰書,也接受四方豪傑的戰書,終于在四十歲那年打敗了武林中所有使劍的高手,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劍,人稱劍聖。”
紫貝道:“如果只是打敗了所有的劍客就稱為天下第一劍,別的高手服嗎?”
白赫陽插話道:“他打敗了所有的劍客,未曾輸掉一場與其他高手的較量,只是在與少林方丈的比試中打成平手。”
紫貝道:“如此說來,太原呂家應當在呂坤手裏發揚光大了。”
“非也。”
樸正道:“太原呂家在呂坤繼任家主後,人丁不旺,子孫不肖。他還有個毛病,就是好女色。年輕時眠花宿柳,在外面留下無數個孩子,卻未曾許一個入呂家的大門,只有日後所取正妻王氏所生的孩子才允許姓呂。王氏所生二子一女,都是資質平庸之輩,孫輩更無可觀之人。而呂家旁系在呂坤幾十年的打壓下早已不想樣了。”
紫貝道:“這是變本加厲了,也不積點德。”
俗話說的好,兒孫自有兒孫福,五子認為呂坤為自己的子孫操心過度了。無情的打壓旁系子孫固然可以鞏固嫡系子孫的地位,同時也會讓嫡系子孫陷入孤立之境,一旦有事只怕無人可為倚靠。
杜若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呂坤不死,呂家不倒。”
樸正道:“呂坤雖未死,卻老了。”
老了,一個老了可以擊碎多少英雄夢,可以讓多少的壯志豪情化為泡影,這是暮年的悲哀,也是人生的憾事。五子想到了她的曾祖母康老夫人,不正是一個道理嗎?康老夫人還在,她的娘家康氏一族便已呈衰頹之勢,一旦她老人家故去,康家将走向何方?
“嶺南翕教征戰江湖,需得過太原呂家這一關。太原呂家與建康沈家是姻親,兩家有如一家。憑着呂坤的威名,還是能召集一幫江湖人士對抗翕教。此戰,太原呂家只可勝不可敗,一旦戰敗,江湖格局便要大變。”
樸正看着五子,道:“五姑娘以為,此戰誰勝誰負?”
五子冷笑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不是我該過問的事情,不過勝敗之局,樸正心裏有數吧。”
樸正道:“依在下所見,呂家必敗無疑。”
“此話怎講?”
樸正道:“昔年呂坤崛起之時,人望極高。嗣後挑戰各方高手,贏得了天下第一劍的名聲,卻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呂坤自恃武功,以武林盟主自居,肆意幹涉其他門派事務,扶植呂家盟友,打壓敢于反抗呂家的江湖人,已鬧得天怒人怨。十七年前,武林後起之秀雲川海公然挑戰太原呂家權威,若無各門派明裏暗裏相助,又怎能逃出呂家魔掌?呂家人心已失,必敗無疑。”
聽到“雲川海”三個字,五子、紫貝不約而同露出驚詫之色,宮蟾淡淡一笑,想來是知道些什麽。
紫貝搶着問道:“有人知道那個雲川海後來去哪兒了嗎?”
樸正道:“江湖傳言極多,俱不足信。呂家也曾明裏暗裏搜尋了好些年,據說已經得知了雲川海的确切藏身之地,後來不知為何石沉大海,杳無音訊了。”
五子被樸正的話勾起了思緒,她在心中感慨自己也是知道雲川海去處的人,心裏更多了一層疑惑。翕教的人喝事,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的。
宮蟾道:“對于翕教神女親自率教衆征戰江湖這件事,樸正你怎麽看?”
五子忽然覺得很緊張,宮蟾這個問題似乎有別的意思,她不想聽到樸正的回答,卻又着實好奇,便如懷裏揣了一只小兔子般等着樸正的答案。
“非要在下說嗎?”
“但說無妨。”
樸正這才道:“派神女征戰江湖,這是翕教派系之争由暗轉明的表現,且不論結果如何,都會使翕教派系之争更加激烈。而神女身為翕教神尊的繼承人,此戰許勝不許敗,許進不許退。按現在的情形,神女一路高歌奏凱是可以的。不過,征戰江湖本來就是在賭命,神女将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不出五年,便會促成翕教的大變故。”
他說的很有道理,也很吓人。五子為自己的長姐擔憂,同時好奇那會是什麽樣的變故。若是以性命為賭注,丢掉性命的可能不就很大了?她又想起自己的生母十八歲提劍入昭明神宮的事情,若是二十多年後再來一次,她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宮蟾聽後,笑了又笑,道:“那恐怕不是我所能看到的了。”
這是什麽意思?五子吃了一驚,她看着自己的小姨,心中惶恐不安。宮蟾并沒有表現出異樣,但那句話明明是一種暗示。
“五子在怕什麽呢?”
宮蟾溫柔地撫着五子的頭,輕輕道:“小姨離開洵都這麽多年,恨不能親眼看着你們姐妹長大。現在你到了小姨面前,已經是個大姑娘了。洵都再發生什麽事情,我在這天山也是鞭長莫及。”
她說的感傷,五子聽得心酸,礙于有外人在,不能表現得太明顯了,只好把眼淚往心裏流。
樸正在一旁道:“宮主不必感傷,在下也只是推測而已。世上之事,本就是瞬息萬變,于萬變中求不變,才是根本。”
宮蟾道:“五子,你聽到了嗎?世上萬事瞬息萬變,機會稍縱即逝,可江湖有它不變的規矩,只有強者才能立足,弱者必為他人魚肉。金盆洗手不是誰都承認的,一個劍客放下了劍,他就已經死了。你記着這些,以後無論遇到什麽都要自己先想一想,不要武斷。”
五子點頭,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被宮蟾像教導小孩子一樣說了一番,她覺得沒意思。想到自己的護衛都還在一旁聽着,更是臉上發燙。她本就是江湖人,一入江湖就不要想着隐居的可能,幾次的生死經歷教會了她什麽是江湖,宮蟾的話就像一個旁觀者冷靜的補充。
她不會讓宮蟾失望,只是還需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