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洵都暗流

平整的街道,整齊的房屋,高大厚實的城牆,這便是嶺南翕教總壇洵都的外表了。莊嚴的表象之下,是數不清的暗流。

十八勳舊之一的康家,是目前翕教最顯赫的家族之一。這個家族的靈魂人物、已經嫁入澹臺家的康老夫人正享受着兒孫們為她準備的壽宴。

老太太年過九旬,眼睛好,手腳靈便,卻總在人前擺出一副老态龍鐘的模樣,出門必拄着神煊所賜的拐杖,左右有人攙扶,五步一歇,十步一喘,好像連今晚都過不去了。

“老太太,您瞧瞧這玉如意,成色多好。是肅讓特地從中原帶回來的,就為給您祝壽呢。”

康老夫人的孫媳、肅讓的母親成氏正在祖母面前殷勤地奉承,她的兒子随濋留去中原立了功,更得老太太歡心。

“什麽?肅讓那孩子,給我瞧瞧。”

成氏忙把一柄和田玉如意捧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随手摸了摸,便道:“好,好,那孩子還有些孝心,娶媳婦沒?”

成氏道:“還沒呢。前段時間神女大人還提到這事,說想把大人身邊的伴讀穆顯兒配給咱們肅讓,孫媳想趁着這個機會,請老太太做個主。”

“穆家的姑娘啊,好啊,好啊,虧濋留那孩子記着,是肅讓的福分。”

直呼神女的本名,是一種權力的表現,老太太很喜歡做這種事情。

成氏還怕老太太改口,又道:“老太太都說好了,自然是極好的。孫媳在此代肅讓謝過老太太。孩子們都不小了,這宜早不宜遲的,還請老太太定個日子。”

老太太作出思量狀,一旁的婦人推薦了幾個日子,婚期便定了下來。

一衆婦人圍着老太太恭維許久才散去,只留下幾個較為親近的在身邊侍奉。

“這次壽宴,主上還是沒有來,只是派人照常送些賀禮,咱們前面的功夫可是白費了。”

老太太最看重的侄孫康戎憤憤不平地說道。

另一個康家的子弟道:“主上去年突然奪了咱們康家首座長老的位置,命一個出身卑賤的邵東滿代理,現在又是這樣的态度,恐怕咱們家離桓氏的境地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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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劼一案當年牽連甚廣,不僅是嫡系子孫,連旁系都被排擠出了洵都。桓氏也因此失去了士族第一姓的地位,淪為普通教衆。

“說什麽呢!怎麽可以在老太太面前提這件事情?”

康戎怒斥那個口不擇言的康氏子弟,吓得他立馬掌嘴求饒。

“行了行了,桓劼的事情算什麽?更忌諱的事情都有人扒了出來,夠咱們忙的。”

老太太的孫女澹臺連穎出面救了那個康氏子弟,她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作為老太太最倚重的孫女和康戎的夫人,她的話相當有分量。

“怎麽?有人想把當年那件事捅出來,濋留還是汜留?”

老太太語氣裏多了一絲嚴厲,當權者的威嚴立刻顯露出來。

連穎道:“回老太太的話,怕是都有呢。不過神女大人是個明白人,懂規矩,不會惹您老人家生氣。至于汜留嘛,一向是個不懂規矩的孩子,用不着您擡舉她,她自個兒都能擡舉自個兒。雖說宮蟾的事擺在哪兒,汜留也未必明白啊。”

“那就好好教教她,什麽叫規矩。”

康戎淩厲地笑了起來。

“汜留還是有兩個伴讀的,咱們這麽做是不是不妥?”

“怕什麽?宣從哲把女兒送個汜留做伴讀,自己卻跟神女大人出去立功,顯然是個三心二意之人。裔家雖然不差,可那裔昭出自旁系,不見得能出什麽力。只憑汜留一個人,年紀輕輕的,又沒什麽根基,自然就是一推就倒。”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便把如何推倒五子作了一番規劃。

“慶澤,你怎麽看?”

老太太聽完衆人的話,便眯着眼睛詢問一直沒有開口的孫兒澹臺慶澤。

慶澤是個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他聞言起身向老太太行了個禮,才道:“諸位說的都有理,只是忘了一件事——”

他的目光在衆人臉上掃了一遍,“汜留為什麽姓澹臺?”

聽到這個問題,屋子裏一下子安靜下來,氣氛變得異常微妙。誰都知道,“澹臺”二字在翕教不僅僅是個姓氏,還象征着權力,只有背負這個姓氏的女子,才有資格去角逐翕教的最高權力。

“正因為汜留也姓澹臺,咱們才有必要為神女大人掃清一切障礙,這難道不是諸位心中所想?”

連穎不屑地看了一眼康氏子弟,似乎在嘲笑他們多慮了。

慶澤道:“話雖如此,我們又能把汜留怎麽樣?小施懲戒,恐怕無濟于事。要是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只怕主上不答應。”

連穎道:“那丫頭命大,就算教訓一下也死不了。若真有個好歹,那真是天意。主上成日病怏怏的,還能揪着咱們不放?”

慶澤道:“主上雖久病在床,然權柄不移,随便一道命令就能讓咱們亂了手腳。況汜留畢竟是神燮大人的孩子,神女大人的親妹妹,做人還是厚道些好。”

連穎冷笑道:“難不成你還怕了一個小丫頭?要我說呢,動手就趁早,現在無論做什麽,她都不會有還擊之力,給個徹底的教訓,說不定以後就學乖了。只要她乖乖的,沒人會為難她,也算是對得起神燮大人了。”

慶澤道:“那你想怎麽做?”

連穎道:“這還不簡單,讓咱們的人到主上面前狀告汜留的種種不當行為,私會宮蟾、伴讀宣薔戰死這些都是能引來一片口誅筆伐之聲的事情,還怕主上會護着她?”

慶澤不說話了。

康戎道:“我看這個辦法可行,只要咱們的人出面,就是主上也不能不處置汜留。處置裏汜留,就等于告訴所有人,良禽要擇木而栖。跟咱們作對的人,沒有好下場。”

一衆康氏子弟紛紛點頭稱是,有人主動請纓負責此事。

老太太看大多數人都是這個意思,便也點頭了。大家又議了些別的事,這才散去。

慶澤在外面遇到了正準備回府的榮銘,便一齊離了馬車,步行回去。這榮銘是神煊之孫,榮氏一族的嫡系,與慶澤算是表親。

“榮兄覺得現在的神女大人如何?”

街上往來的人不算多,但人聲嘈雜,在這個時候議事不易被人偷聽了去。随從們遠遠跟在後面。

“果斷,穩重,年輕有為,很好啊。”

榮銘捏着胡子,樂呵呵地作答。

“那神女大人的妹妹,汜留又如何?”

“重情重義,是個性情中人。”

“可不能因為汜留要做你們家的兒媳婦就專挑好聽的詞兒,那可不是一個讓人省心的孩子。”

榮銘哈哈大笑,道:“童言無忌,如何當得了真?”

慶澤道:“主上不認為童言無忌啊。榮兄若真不放在心上,又為何至今不肯為榮佐說一門親事?”

榮銘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這些老人家可不能像老太太那樣,要活一百年的人還整天操着閑心。”

慶澤笑道:“榮兄說的是,老太太的确是操心過度了。歷經四代神尊,起碼忙了七十年。這要是換做旁人,骨灰都不知道撒哪兒去了。”

榮銘道:“你可是老太太跟前的紅人,這麽說就不怕傳到她老人家耳朵了?這人是老了,耳朵還沒聾呢。”

慶澤道:“老太太聽了這些話不會生氣,誰敢叫她去頤養天年才是倒了大黴。咱們這些做晚輩的,見慣啰。”

轉眼便到了榮府門口,一個溫潤如玉的公子立在臺階上,見二人後上來請安,執禮甚恭。

“老夫與令尊說話,讓二公子久等了。”

“不敢,小子在此恭候二位尊長,正好練練耐性,消除煩躁之氣。”

這位公子便是榮銘次子榮佐,年紀輕輕已負有盛名,被認為是巫族九姓這一代最傑出的人物之一。

“好啊,年輕人就是要戒驕戒躁。”

目送榮氏父子入府後,慶澤喚來随從,上了馬車。車上已有一位年輕的公子在等待,此人便是慶澤之子肅謙。

“父親,老太太真的要對汜留動手?”

肅謙那張年輕的臉上寫滿了擔憂。論輩分,他是汜留的堂房哥哥,雖不親近,也還有些來往。

“他們早就按耐不住了,這次的事情正好做個借口。你給我聽着,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管,只管去做你的浪蕩公子。”

慶澤語重心長地教訓兒子。

“父親,您怎麽總是站在康家那邊?咱們澹臺家本來就人丁不旺,這一個個胳膊還都往外拐,難怪讓人家看輕。”

肅謙一臉的埋怨,身為翕教最尊貴家族的後人,他明顯地感受到了家族的式微。

“不要總是埋怨自己的父親。為父姓澹臺不姓康,這點從來沒忘記。老太太是澹臺家的媳婦,卻總想着她那康家女兒的身份,處處護着娘家人,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當年神燮大人想要為自家人出頭,還不是碰了一鼻子灰,最後落得個凄慘的下場。”

沉默了一會兒,肅謙又忍不住問:“父親,你說現在的神女大人能坐上神尊之位嗎?”

慶澤沉聲道:“世事難料,這是誰也不敢說的。”

肅謙正覺得失望,又聽見父親悠悠道:“翕教自聖母升天後,便不再需要一個精明強幹的神尊。”

他心中一動,正欲問個明白,擡眼卻瞧見慶澤靠着車廂閉了眼,似乎睡着了。

肅謙默默嘆了口氣,心裏已經打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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