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桓氏後人
“大人,今日獵的兔子可肥了。”
尹則一手拎着獵到的野兔,一手拿着弓弩,高興的走在五子身後。自五子病愈,二人常上山打獵,所獲頗豐。
“有什麽好的。上次獵到的野豬你們吃了幾口?杜若本來就不怎麽吃葷腥,你們兩個大男人的食量又跟個姑娘似的,也不害臊。”
五子邊走邊抱怨,跟尹則、杜方二人相識已久,主仆間的規矩漸漸淡了,朋友之誼倒是添了不少。
“大人說的是,這日日吃,月月吃,便是龍肝鳳膽也覺得膩味。屬下從前就聽說過大人善狩獵,弓弩在手,例無虛發,每每滿載而歸,如今親眼見了,方知所言尤不及實情。屬下佩服,佩服。”
尹則這馬屁拍的五子很是受用,她心情一好,便不欲馬上回去,“瞧,那邊有幾戶人家,我們過去看看。”
幾間破敗的茅草屋立在山上,房前屋後都是開墾出來的菜地,牆角植了幾株含羞草,綠的可愛。五子瞧了大喜,蹲下去逗弄那含羞草,眼見那一片片小葉子如害羞了般收起來。
“是誰在外面?”
一個白發蒼蒼的瘦小老太太拄着拐杖出現在了茅屋門口,睜着渾濁的眼睛打量着來人。
五子見主人出來了,忙站了起來,她對老太太沒什麽好感,便傻傻的站了一會兒。尹則欲挑明五子的身份,被她用眼神制止。
“姑娘是洵都來的吧?”
老太太的情緒忽然變得很激動,雙目迸發出別樣的光芒,仰天長嘆:“聖母顯靈,我桓氏有救了!”
五子本欲找個理由蒙混過去,聽了“桓氏”二字後,頓時來了興致。
老太太把二人請進了茅草屋裏,倒上了兩碗棕黃色的茶,請客人飲用。五子見屋內雜亂無章地擺着些日常用物,并無什麽值錢的東西,這茶想來也不會如何。若是換做往日,她定然會推辭不碰這茶水,只是來到雲盤嶺後什麽都改變了,便大方地飲了一口。溫熱的茶水入腹,唇齒留香。
“這是什麽茶?”
“這是藍氏一族秘制的藥茶,專用來招待貴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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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藍家人?”
五子不解,藍氏一族的藥茶她有所耳聞,那是不外傳的秘方。
“老身的娘家是藍氏,夫家是桓氏,二十四年前因為桓劼之事被放逐至此。離開洵都那日,家兄求得一卦,言二十四年後當有貴人自洵都而來,能助我桓氏重振家業。而今,可不是應在了貴人身上?”
老太太甚老邁,走路都不穩,說出的話卻甚是清晰。偶爾咳嗽兩聲,也不影響聽者。
五子明白了大概,便道:“您老人家說笑了,一來我不是你所說的貴人,二來我也是被放逐之人,無權無勢,幫不了你們什麽。今日冒昧拜訪,實在是打擾了。這是剛獵到的野兔,就送給您賠禮道歉吧。”
眼看着五子要走,老太太忽然厲聲道:“姑娘非池中之物,年紀輕輕的就想在這裏養老嗎?”
五子被她說中了心事,立刻拉下臉來,不耐道:“你想怎麽樣?”
兩人僵持着,這時從外面跑進來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他上前扶着老太太,道:“祖母,發生什麽事了?這些都是什麽人?”
老太太一看到孫子,立刻變成慈眉善目的祖母,撫着孫兒的背道:“狗狗,這兩位是洵都來的貴客,剛說要送給咱們家一只野兔,快謝謝貴客。”
少年聽了,恭恭敬敬地向五子行了個禮,道:“常言道,無功不受祿,這只野兔還請貴客拿回去吧。”
五子初見這少年便有幾分好感,此刻聽了他的言辭,更覺高興,便問:“你叫狗狗?大名是什麽?”
少年道:“祖母說,取一個賤名好養活。桓氏雖是大族,而今非昔比,故而名字不重要。”
老太太道:“他父親去的早,沒來得及取名字。今日正巧,貴人不妨賜給我這可憐的孫兒一個名字,這也是桓氏的榮耀。”
“這不好吧。”
“貴人不肯,便是瞧不起我們。”
五子不好再推辭,便命少年拿來筆墨紙硯,誰知那少年去了許久,只拿回一只半禿的毛筆,一張粗糙無比的紙,用一點墨塊在一個陶碗裏磨了,加上水便是墨汁了。雖是如此簡陋的東西,少年卻是很珍惜。
“桓氏,那就叫桓啓如何?”
五子在紙上寫了個大大的“啓”字,又道:“姓桓名啓字承業。”
“多謝貴人啊。狗狗,還不謝謝貴人。”
老太太高興地老淚縱橫,催着孫子拜謝,五子的心思卻因為那句“姓桓名啓字承業”而飄遠了。
因為老太太執意要請五子留下來吃飯,五子推辭不掉,便讓他們把那只野兔清洗出來做了菜。桓家人又去收羅了一些家常菜,湊了滿滿一桌子,倒也豐盛。
這一家人是桓氏的嫡系,桓啓是桓氏的長房嫡孫。因為桓劼的事,桓氏一族受到嚴厲的懲罰,不少人以自殺明志,才得以保全了嫡系血脈,但嫡系一支也被迫遷到了雲盤嶺成為罪人。留在洵都的桓氏,淪為康家的附庸,充門面而已。
桓啓才十五歲,是家裏唯一的男子,剩下的都是桓家的寡婦。為了養活自己,她們不得不像男人一般到田間地頭勞作。而桓啓除去幫忙外,還跟着祖母讀書識字,練習家傳武功,一點也不像洵都城裏那幫勳舊子弟,這一點尤為令五子佩服。
五子同桓啓聊得很開心,便把前面同桓家老太太的不快忘了。臨別時,桓家人去送五子,桓啓表現出依依惜別的樣子,五子差點兒就心軟要帶他去自己的木屋拿些讀書識字的物什,想到杜若的臉色後才忍了下來。
“貴人有空常來坐坐。”
像是在應付,五子不喜歡這種客套。回去的路上,她想起桓家老太太初時說的那番話,喜上眉梢,連腳步也輕快許多。
回去把大致情況同杜若說了,五子又補充道:“我沒有告訴他們我是誰,他們好像也不在乎。你說,我是不是太大意了?”
杜若道:“五子大意的事情還少嗎?也不缺這一件吧。”
“說真的,到底有沒有問題?”
五子故作嚴厲狀,她不喜歡在這個時候賣關子。
“五子還記得臨行前主上的教導嗎?”
杜若突然轉移了話題,五子順着她的思路想了想,恍然大悟。
“你是說,母親大人想要赦免桓氏?”
杜若道:“自聖母創教,十八勳舊便相互牽制,神尊只需平衡各方勢力便可穩坐寶座。可康氏掌權,把士族第一的桓氏整的不像樣兒,幾乎鬧成了一家獨大的局面。主上想要把與康氏結仇的桓氏召回洵都,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這難道也是我被趕到雲盤嶺的理由之一?”
“一舉多得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
杜若給五子倒了一杯茶,道:“主上決不能容忍神女一枝獨秀的局面,這樣只會助長康氏的氣焰。五子你又沒有自己可以依靠的家族,如果能助桓氏重返洵都,桓氏定然對你死心塌地。”
“這不是要助長各家之争嗎?”
“澹臺家的神尊之位就是在這樣的争鬥中延續了數百年,這不是你我可以改變的事情。不僅如此,你還得想辦法保住這種争鬥,讓翕教像聖母設想的那樣繼續存在。”
“你們早就算計好了,是嗎?”
五子感到了一種被欺騙的憤怒,又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爛事,只瞞着她一個人而已。
“人算不如天算,五子不想做的話,沒有人可以勉強你。”
杜若平靜地看着五子,讓五子産生了一種自己早已被看穿的感覺,她驚訝于杜若的平靜,更驚訝于自己的愚蠢。
“不說這些了,說說你這幾日都有什麽打算?”
五子的語氣先軟了下來,轉移話題就等于認輸了。
“能有什麽打算?不過整日為柴米油鹽費些心思。”
“你不算計洵都的事了?”
“偶爾也要放松一下嘛。洵都的事雖然千頭萬緒,說白了也就是一件事。只要主上還在,也沒什麽可擔心的。”
五子見沒什麽好說的,又道:“那桓氏的長房嫡孫,我看着挺好的,明日讓尹則給他送些筆墨紙硯去,從洵都帶來的書也跳幾本給他。”
“偶爾也給他送些打到的獵物吧。桓氏雖是士族,在此地呆久了武功也會生疏。若是過得太清苦了,難免受不住洵都的繁華。”
這正和五子的意。從前她去狩獵,乘興而去,盡興而歸,所得之物都可以賞賜給随從。現在四個人住在一起,吃的不多,又不樂意吃不新鮮的東西,打獵時便得挑三揀四。獵物大了小了肥了廋了都是個問題,也不能盡興。若是有人分擔一下獵物,何樂而不為?
“好主意。”
睡前,五子想着今天發生的事情,桓啓那個少年的身影浮上心頭,忽然覺得有些心酸。與他身份相當的勳舊子弟,不知過着如何奢靡的生活,而他連一支用壞了的毛筆都得珍惜。如此一比,便覺得當年神燮做的有些過了。
為什麽要以一人之過牽累一個偌大的家族?一人做事一人當的道理說了多久,誰遵守了?未經神煊首肯便殺掉昭明神宮的護衛總管,神燮的行為等同于叛教。可那是她的親生母親,她若是要為桓劼翻案就等于告訴世人神燮叛教篡權的事實,決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五子心亂如麻,她同情桓氏的同時,終究不能不為自己生母的聲譽考慮,這又何嘗公正了?別人身上發生的事情,可以說的冠冕堂皇,反正又不會對自己造成實質的傷害。但是,如果面對的是已經過世多年的親生母親,她又如何狠得下心?
杜若常說些五子不喜歡的話,五子雖然生氣,卻終究不惱她。紫貝時候,五子便格外珍惜杜若的存在。或許已經不僅僅是朋友了,那種如親人般的關切與包容,讓五子的心能夠平靜下來。無論在何時何地,都可以感受到可以依靠的力量,這又是何等難得!
在黑夜中閉上眼睛等待明天的到來,五子告訴自己:明天會是很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