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蒙佳來訪
如果你不曾見過大海,你不會知道大海的遼闊;如果你不曾見過深山,你不會知道深山的閉塞;如果你不曾加過江湖,你也應該聽過它的傳說。
五子生來便在這江湖之中,從未離開。鋒利的兵刃貼着脖子而過的感覺誰也不會想要第二次。但無形的繩索已經套上了脖子,你會覺察到嗎?
本來愉快的江東之行,因為發生在江都的事戛然而止。五子和杜若在白赫陽的護送下匆匆返回雲還山莊,沿途雖然麻煩不斷,終究還是到了目的地。
洵都有暗流,雲盤嶺不是世外桃源,江湖本來就不太平。五子明白這個道理後,已經在這片土地上兜兜轉轉了一大圈。她覺得現在已經有一根繩子套上了她的脖子,繩子正被人拉緊,有些喘不過氣來了。如果不及時把繩子割掉,總有一天會把脖子勒斷的。
“歡迎回來。”
說這話的是蒙佳,她居然親自出來迎接五子,更重要的是出來迎接的只有她一個人。
“白兄辛苦了。”
白赫陽向蒙佳颔首,似乎已經習慣這種交流方式。
趁着夜色,五子走進了靜悄悄的雲還山莊,她忽然平靜下來,這段時間的奔波仿佛都不存在了,一切的疲勞、緊張都因為這熟悉的環境而消失,那種“家”的感覺讓她又驚又怕。
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使然,還是有什麽東西被徹底改變?五子茫然地跟在引路的蒙佳身後。
送五子回到住處後,蒙佳沒有立刻離開,而是以同五子單獨談談為由留了下來。
“你想說什麽?”
兩個不甚熟悉的女人待在一個房間裏,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五子勉強打起精神,開口問道。
是蒙佳要求閉門談話的,她卻沉默着,分明是在考驗五子的耐心。過了許久,她才說了一句:“樸正不在洞庭。”
她說出“樸正”二字的時候,有些生硬,話卻是明白的。樸正現在不在洞庭,那他去哪兒了?蒙佳強調這個又是什麽意思?
“你要說關于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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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子盯着蒙佳,想從她臉上看出點什麽,最後還是放棄了。她發現這個原本讓人興起探究欲的女人,其實跟白赫陽一樣無趣,只不過無趣的方式各有千秋。
蒙佳沉着臉,慢慢回答道:“雲還山莊,是樸正的心血。不管是誰,都不能讓他放下雲還山莊。就是你,也不行。”
她強調了最後一句話,五子聽了很不是滋味。
“你在嫉妒我?”
脫口而出,五子回敬了這句話。然後,她品出了一點不一樣的味道,本以為對方會惱羞成怒的,誰知蒙佳是個老實人。
“是。”
蒙佳沒有否認。
“你本是局中人,差一點就改變整盤棋。我本不想多話,卻還是忍不住提醒你一句——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這個典故,五子有特意去查過,她當時就被“相濡以沫”一詞的解釋惡心到了,立刻收起了書卷,去品默閣請教神燚,因此逗得神燚笑了好一陣子。這不是一段值得回憶的往事,卻被蒙佳勾了出來。
“你可以把話說得明白一點——你想要我怎麽樣?”
不必拐彎抹角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也不用打着冠冕堂皇的旗號說為誰着想,說到底都是自己那一點小心思在起作用。蒙佳想要做什麽,不如說開了。
“一句話,你從哪來回哪去。”
蒙佳倒是爽快,五子聽了頗有一種被人落井下石的感覺。若是往日,她現在便可收拾東西走人,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一個流落江湖的人,好不容易有了一個落腳之地,卻被人粗暴地驅逐,這是何種感覺?何況還有江湖人的糾纏,五子現在離了雲還山莊,便不好再找一個如此安全的去處了。
可人活着要争一口氣,這樣白白受人氣,怎麽可以沒有任何反應?那夜隔門談話時,五子便因着一時的怒氣險些斷絕與樸正的聯系。雖然出去一段時間感受到了有一個落腳點的重要性,但那熊熊怒火并沒有真正熄滅,一經刺激,便又燒了起來。
“不是要你現在就走。”
就在五子醞釀的怒火即将爆發的時候,蒙佳終于澆了一盆滅火的涼水,讓氣氛緩和下來。
“樸正肯冒着得罪人的風險将你留下來,自然有他的考慮,我不會幹涉。我只是提醒你,雲還山莊不是久留之地,你應該有自己的去處。我想五姑娘應該明白吧。”
樸正是中原武林中人,五子是嶺南翕教神尊之女,雙方站到一起自然能夠引來各方面的關注。蒙佳說的不錯,可樸正自己不把話說清楚,卻由着他身邊的人開口,又是什麽意思?
剛離開雲盤嶺的時候,五子身上還有些金銀細軟,靠着它們倒也不愁吃穿。只是去了一趟江東,不能什麽都花雲還山莊的,她帶來的錢便不剩了多少,連向神燚讨來的那把匕首刀鞘上的寶石都拿去變賣了。人到了這時候,說的話自然會軟下來。
“那……你的意思是?”
五子吞吞吐吐的,她現在正是為難的時候,既不能忽略蒙佳的話,又不能自己開口說去路,只好試探蒙佳的真實意圖。
“五姑娘可以當蒙佳今晚沒來過,蒙佳所說的話,五姑娘也是一句沒聽到。只要樸正不說,沒人會趕五姑娘走。”
鬧了半天就是為了說這些?五子露出了不悅的神色。
“如果五姑娘要向樸正抱怨,大可不必顧慮蒙佳的感受。另外,樸正還要過些時日才回來。”
蒙佳說完就走了,留下五子一個人愣愣地待在房間裏,果真像沒來過一樣。
無法自立于天地之間,這樣下去真的是要被人嫌棄的。五子走到院子裏,一只螢火蟲飄到她面前,那微弱的光亮在沉沉的黑夜中變得十分耀眼。
想起那日也是相似的情形,只是此時此地一切已不同,也不會有那聲“五子,別來無恙”。
忽然很想家,已經有兩個年在外面過了,不知道母親現在如何了,若服是不是依舊吵吵嚷嚷,那些熟悉的人和事,那些回憶,都逃不開“洵都”這個地方,就算再不喜歡又能怎麽樣?總有些不能忘的東西,洵都是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地方。
面向南邊,五子出了神。外面看上去再怎麽自由自在,都沒有家裏溫暖。
“五子,你在做什麽?”
杜若從房中出來,站在臺階上看着五子。
“我在看洵都的方向,想家裏的事情。”
五子仰頭望着夜空,目光仿佛能穿透那濃的化不開的夜到另一個地方去。
“洵都在南邊,你瞧的是西方。”
“啊……你說什麽?”
五子轉過身,神色尴尬地看着杜若,雙頰有些發燙。
“想家了?”
杜若笑着走到五子身邊,望着真正的南方,輕輕道:“我也是呢。”
五子微愣,或許她又在許多時候忽略了杜若不過是和她年紀相若的女子,而且有一個比她更完整的家庭,更需要、也更有理由擁有家庭的溫暖。如果不是因為翕教的伴讀制度,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如果有機會,我想要廢除伴讀制度。”
她喃喃自語。
“五子不曾真正體會過孤獨的滋味吧?”
不明白杜若的意思,五子困惑的看着自己的伴讀。
“不曾體會到孤獨滋味的五子,不能理解那種感覺,卻希望澹臺家的後人細細品味嗎?”
杜若說的很随意,漂亮的眸子裏有不易覺察的憂愁。
“可是——”
五子想要反駁,卻不知該從何說起,便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杜若道:“一切存在的事物都有其根源,五子不去追根溯源,只盯着那有了壞處的結果,如何做讓自己問心無愧的事?”
五子明白杜若在暗示什麽,其實杜若一直在将五子引上一條注定不能像常人那樣生活的道路上。不是她想要回避,就是有足夠的野心,現在還是不想觸碰那些來之不易的親情。紫貝的死是個最好的警示。
“我又在說讨人嫌的話了。”
杜若自嘲般笑了起來,“你不願意做的事,沒有人可以勉強。只是我一直在讓你為難,就像為難我自己一樣。”
她的話總是能很輕易打動五子,讓五子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我這資質,這脾氣,這優柔寡斷的性子,你認為适合那個位置嗎?”
還是第一次這麽說,五子在杜若面前藏不住心事。她不去看身邊的友人,卻回頭望着屋裏的燭光,那上下閃動的火苗就像她的心思。
很多時候,杜若就像一面鏡子,照出五子最真實的一部分,這是她多年以後依舊引以為豪的事情,也是後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這不在于你行不行,而是你想不想。”
說了這句話,杜若便等着五子的回答,她知道這是個很好的機會。
許久的沉默之後,五子給了杜若一個答複。
“告訴我洵都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