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明明沒見過這少女,卻莫明地感到好像有點眼熟。

少女吸了吸鼻子,一抽一抽地回答道:“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是昨……昨兒晚上新來的,反……反正大家都在哭,跟着哭總沒錯的。”

久安:“……”

見久安不言語,少女努力止住了抽泣,忍不住接道:“真的,你相信我,每次我闖了禍,只要哭一哭我爹就不會罰我了。嗯,這麽多人一起哭,我想效果應該更好吧!”

久安:“…… ……”

人類,果然是太天真了!你以為四海之類皆你爹嗎姑娘?

“對了,我叫錢小富,家住安陽城北街的綢緞莊,你叫什麽啊?”少女哭完了開始了熱情的自我介紹。

“……久安。”錢小富強大的瞬間變臉能力讓久安深深感覺自己遇到了強勁的對手。

此時,她們前面那位身着米色樸素衣衫、仍在低聲啜泣的瘦弱姑娘忍不住回過頭,含着淚的雙眼以一種看“死到臨頭還在悠閑聊天的白癡”的眼神看着她們。

久安和錢小富忍不住同時汗了汗。

“咳,那個,這位姑娘,請問你們剛剛為何如此害怕啊?”久安正了正臉色,這回向這位看起來比較靠得住的姑娘問道。不過……這姑娘怎麽看着好像也有點眼熟?

久安一問,這姑娘的眼淚頓時又嘩嘩如泉湧,掩面泣道:“嗚嗚……我……我被捉來好久了,凡是被這妖怪挑出去畫相的姑娘最後都會被他帶走,然後再也沒有回來過,嗚嗚……肯……肯定是被他給吃了!那畫……那畫就是遺相啊,嗚……”

“被被被被……被吃了!你……你怎麽知道?說說說……說不定是被放了呢?”錢小富大驚,這回似乎是真怕了,哆哆嗦嗦地問道。這妖怪長得一點兒也不可怕,怎麽也不像會吃人的樣子啊!

“嗚,他……他可是妖怪!辛辛苦苦抓半天養半天,這麽大費周章不是為了養肥了好吃還會是什麽?難道會這麽容易只畫幅畫就把你放了?嗚……”

錢小富錢色發青,“哇”一聲又大哭起來:“哇啊啊……我不要被妖怪吃掉啊,爹,你快來救小富啊,哇嗚嗚……”

錢小富突然又爆發的嘹亮哭聲讓久安又反射性地捂住了耳朵,桌案前畫畫的豆腐君也忍不住緊皺起眉朝這邊看過來,久安趕忙低下頭縮在了錢小富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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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君朝這邊伸手一點,錢小富如同之前的姑娘一樣突然就消了音,只剩下大張的嘴無聲地開開合合。豆腐君這才滿意地低頭繼續作畫。

哭都哭不出聲的錢小富委屈地盯着久安,眼淚“啪嗒啪嗒”直掉。

“別擔心別擔心,我剛剛不是說了嗎,小久我是來救你們的!”久安安撫地拍拍錢小富的背悄聲說。

周圍的幾個姑娘聞言同時擡眼看她,上下打量一番後再同時對她報以懷疑的眼神,然後重新低下頭繼續哭自己的。

“……”你們什麽意思啊喂?久安心中忍不住炸毛。

只有錢小富聞言後眼淚緩了緩,亮晶晶的眼睛信任地看着她。這讓久安很是滿意,這才對嘛!

久安又拿出了她的萬能醬油瓶,拔掉塞子,眯起一只眼從瓶口朝裏看了看,然後搖了搖,再看看後滿意地點頭,傾斜瓶口一倒,一粒小藥丸骨碌碌滾了出來。

久安撿起藥丸塞到錢小富手中,示意她吞下去。錢小富想也沒想便毫不猶豫地吞了下去。

“……”久安默了默,雖說這藥丸是自己給她的,不過……她覺得自己突然對這錢小富的爹産生了深深的同情及由衷的欽佩,他老人家不容易啊!

“啊,我能……”錢小富吞下藥丸後發現自己又能出聲了,驚喜地張嘴卻又想到什麽及時停了下來,心有餘悸地看一眼豆腐君的方向後才壓低了聲音湊近久安,崇拜地看着久安道,“小久,我又能說話了!你是什麽人啊,怎麽跟我爹爹一樣厲害?”

“我哪裏會跟你爹爹一樣厲害?”久安嚴肅道,“我比他厲害多了好吧!區區人類怎麽可以和我妖……”

久安突然意識到不對停了下來,錢小富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等着下文;而周圍其他的姑娘見她竟能讓錢小富恢複聲音,也開始重燃希望,信任地盯着她。

久安額頭滑下一粒大汗,想起人類的膽小,硬着頭皮接道:“……和我妖怪最怕的塗道姑比!”你妹啊,又當了回道姑!

真是人不可貌相,原來這小姑娘竟是個道姑,看她輕易就解了那食人妖的噤聲術,道行似乎不低啊!洞裏的其他少女們不禁高興起來,或許她們有救了!

“道姑大人,你打得過那妖怪嗎?你打算怎麽救我們出去啊?”其中一個少女期待地問道。

“……這個,咳,待我從長計議。”久安汗,突然發現自己似乎還沒想過解救這些人類、完成第一萬零三件功德的具體策略。

“道姑大人,你什麽時候能救我們出去啊?”另一名少女又淚汪汪地問。

久安:“……看緣份。”

衆人:“……”

衆人正黑線之時,這邊豆腐君的畫也畫好了,他舉起畫看了看,再看了看那六位被定住的姑娘,又蹙起了眉,“嘶啦”一聲不滿地将畫給撕了。

久安感覺身邊的少女們瞬間又緊張起來,不少人又開始哆嗦。之前那個穿着米色樸素衣衫的姑娘拽着久安的胳膊顫抖着道:“他他他……他又要來了,有時候這妖怪會挑好多次才能挑中他想吃的,道姑大人,求你救救我們!”

久安還沒來得及反應,豆腐君就走到她們所在的第一個壁洞前。

她還沒想出具體對策來,現在可不能讓他發現自已是被他嫌棄扔在了半路的肉票。久安想着又低頭将身子縮了縮。

豆腐君将之前挑出的姑娘扔了回來,又掃視了衆人一眼後,剛好挑中了那米色衣衫的瘦弱姑娘。伸手隔空一抓,這姑娘便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朝外吸去,拽着久安胳膊的手一點一點滑落。

“救我!求求你,救救我——”米衫姑娘驚恐尖叫着努力回頭看向久安,絕望的淚眼中滿是祈求,卻終是被豆腐君吸了出去拎走。

只顧着暫時不能暴露自己的久安縮着頭沒有看到她的祈求與絕望,也沒有及時地拉她一把。

事實上,自已做為一個妖,久安心底堅定地認為,其實她們并無多大危險,畢竟,他們無憂山的滿山妖怪可沒有一個有食人的嗜好。而且這豆腐君當綁匪的過程中除了稍稍面癱以及稍稍缺乏一點耐心外,其實還算挺溫和的,怎麽看也不像是個血腥殘暴的妖。

豆腐君拎走了米衫姑娘,又将從第四個壁洞裏挑出的姑娘也扔了回去,重新挑了一個出來,将她二人拎到空缺的位置後,再度作起畫來。

錢小富同情地看着那驚懼絕望的米衫姑娘,着急地扯着久安的袖子道:“小久,你不是比我爹爹還厲害嗎?快想辦法救救那位姐姐啊,她好可憐!”

久安見豆腐君又開始埋頭專心作畫,警報解除,便放下心來,拍拍胸口道:“放心,她不會有事的,包在我小久身上,我現在就來想辦法!”

久安說着又取下了醬油瓶,看看豆腐君後,在洞內找了個更偏僻的角落蹲下,拔了瓶塞将裏面的物什一股腦全倒了出來,在地上翻找研究起來:“嗯,噬妖草、化妖散、撕心裂肺妖見愁、蝕骨銷魂破妖丹……咦,不對,這些抽風鳳凰用過,好像已經過期了……那就這個,封妖剪,備用;破法盾,嗯,防守很重要;鎖妖環,這個好用,首選……”

久安正在地上挑挑揀揀,打算選出最合适的法寶好制定出完美營救計劃的時候,豆腐君已畫好了畫,這一回他滿意地點了點頭,眼中燃起了隐隐的期待。

豆腐君小心地收好畫後結了個印,地面出現一個環形光圈,将其與那六個姑娘環在其中,而後光圈內的部分竟突然沉了下去,再升起時只餘那個大桌案,豆腐君和被他定住的六個姑娘全不見了蹤影。

31妖怪與神仙

錢小富看着只餘大桌案的洞府中央,着急地扯着久安道:“小久,她她她……她們被那妖怪帶走了!”

“淡定淡定,根據我這麽多年當妖怪……最怕的道姑的豐富經驗,其實妖怪真的不愛吃人的。”及時改口的久安安撫道,終于将打算用的法寶挑好,把其餘的又收回了醬油瓶,“嘿嘿,他不在更好,我先把你們全給放了,再下去看看他抓這麽多人究竟是想幹……”

久安話尚未說完,就聞一聲悶響,壁洞頂部突然出現一個大洞,幾團黑影直直落下,洞裏的少女們驚吓地抱團,迅速閃開。

“啪”一聲,一個青色的身影狠狠落地,砸起了滿洞塵土,正是二狗子。

二狗子灰頭土臉地正想爬起,一個紅身的小身影緊跟着掉下來,“咚”地把二狗子再度砸趴下,原來是胡胡。

胡胡愧疚地從二狗子身上爬下來,二狗子再度想爬起的時候,一個白色身影又輕飄飄落下,正好一腳踩在了二狗子頭上,悲催的二狗子再度一頭栽進了地裏,這回是餘魂。

餘魂站在二狗子頭上對着久安優雅地一揮手,笑得分外好看:“恩公,我們來捉妖了!”

久安滿頭黑線,他們這登場方式,還真是充滿速度與基情啊!

等二狗子後腦勺頂着兩個大腳印爬起來,萬分自責地握着久安的手對自己來得太遲表達歉意時,久安不由感嘆自己的猜測果然沒錯。

大概是因為受樂靈崖上花海的濃郁花香影響,二狗子的鼻子果然又失靈了,好在餘魂很有前瞻性地在久安被扛走的時候偷偷放了只子青蚨附在久安的衣衫後領間,所以幾妖跟着母青蚨找到了樂靈崖上。

可是就跟久安之前的情況一樣,他們跟着母青蚨到了樂靈崖頂,卻只見一片廣闊花海,而母青蚨也只在花海間盤旋,不再飛走。

二狗子正着急的時候,餘魂卻十分淡定與爽快地輕輕施了個法,直接将地面轟出個大洞,幾妖從洞口跳下,果然找到了久安。

“小久子,那采陰補陽的妖怪呢?敢把主意打到我未來娘子身上,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二狗子憤怒地挽着袖子四下張望,卻沒有看到豆腐君的影子。

久安指着洞府中央道:“剛剛還在那很有閑情地作畫哪,畫完了就帶着幾個人類鑽到更下面一層去了,神神秘秘的不知打什麽主意。你們來得正好,二狗子,你和胡胡負責将這些人類送回人界好了,我和小黑就去下面捉了那豆腐君。”

“不行,作為你的未來夫君,我自然得貼身保護……”二狗子正想堅定地表示反對,腳下卻突然一空,然後便“啪”地跌進了突然出現的大坑裏。

“二狗子,你沒事吧?想不到這裏的陷阱如此多,我們得小心點啊。”餘魂蹲在坑邊關心道,笑得十分和善。

他要小心的是你啊喂!胡胡黑線,卻只敢在心中默默地吼。

一來就中陷阱,看來二狗子還是幾百年如一日地始終堅持奔跑在名之為“二”的康莊大道上啊!久安默默感慨着更加堅信了自己剛剛決定的正确性,捉妖這種技術活絕不能帶上二狗子。

“大家都沒意見了吧?”久安問道,不等剛從坑裏爬出來的二狗子表示反對便迅速自顧自點頭,“很好,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二狗子:“……”

“小久,你……你不送我們出去了嗎?”錢小富聞言不放心地抓着久安道,這個灰頭土臉、不停撲坑的青衣公子看着實在靠不住啊。

“放心吧,他雖然腦子愛抽了點,但是法術,哦不,道術還是不錯的,護送你們回人界沒問題的。”久安對錢小富道。

餘魂看見錢小富卻微愣了愣,覺得哪裏不對勁,打量了她一番後再看看洞裏的其他姑娘,終于知道是哪裏不對勁了。

“恩公,你覺不覺得,這些姑娘的眼睛似乎長得和你很像啊?”餘魂道。

久安一愣,看看錢小富,兩雙同樣清亮的圓圓大眼同時眨了眨,久安環顧洞內,再看看其他少女的眼睛,而後恍然地一捶掌:“我說剛剛怎麽就覺得那麽眼熟呢,原來是和我自己的眼睛長得像啊!”

餘魂凝眸片刻,飛身一躍,直接穿過木欄躍出了洞外。洞內頓時一片驚呼。

久安眼角一抽,這下好了,暴露了,好歹你也捏個訣裝下道士啊!這些人類不會又給吓哭了吧?

久安想着緩緩回頭,不料卻發現洞裏的少女們都眼睛發亮,滿臉興奮崇拜地看着餘魂。

“小久小久,他……他是神仙對吧?我見着神仙了,我竟然見着神仙了!”錢小富激動地拉着久安又搖又晃,“想不到你竟然有個神仙朋友啊!”

久安默:“……你怎麽不說他是妖怪呢?”

“怎麽可能?你看他,一身仙氣側漏不可抵擋,還有剛剛那一飛而起的風華,多麽高貴多麽絕代!”錢小富十分肯定,“而且根據我多年偷溜去我們北街茶樓聽說書的豐富經驗,長得好看又穿白衣還能飛的,不是大俠就是神仙!”

久安:“……”看來修出一個像模像樣的人身果然很重要,啧啧,膚淺的人類啊!

久安指着二狗子語重心長地對錢小富道:“小富啊,其實,他也是神仙,看不出來吧?所以說要記住,神仙也不可貌相啊!”久安說着又轉向二狗子,“二神仙,将她們帶回人界的任務就交給你了,記得別再犯抽給你們神仙界丢臉了。”

久安不等二神仙施“仙法”将壁洞的木欄弄掉,就如進去壁洞時一樣,硬是将身子直接從木欄縫隙間擠了出來,跟上餘魂:“小黑,等等我。”

餘魂出了第一個壁洞後直接躍至第二個壁洞前,發現裏面的少女雖長相各異,但鼻子都很相似;而第三、第四、第五個壁洞內的少女們分別是嘴唇、雙耳、眉型相似;最後一個壁洞內則全是一些身形差不多的少女。

這麽看來,小久會被抓必是與被關在第一個洞內的姑娘一樣,因為那雙眼睛了。這妖抓來這麽多五官或身形相似的人類究竟是何用意?

餘魂凝眉暗想的時候,跟上來的久安也發現了這一點,而後又走到洞府中央撿起了之前豆腐君撕掉的第一幅畫,不由道:“難道豆腐君捉了這麽多人類只是為了進行美的追求,攀上藝術的高峰?”

“……”餘魂默了默,以眼神詢問地看向久安。

久安将撕成兩半的畫拼在一起舉高:“你看,剛剛豆腐君作畫的時候,分別從每個洞裏拎了一個姑娘出來,最後卻只畫了這一個姑娘,而且五官和身形剛好是那六位姑娘拼出來的,我聽說搞藝術的都有些怪癖,莫非豆腐君只是想畫出一個心目中最完美的人身出來?”

餘魂卻看着那幅撕毀的畫,覺得事情肯定不會如此簡單。

“算了,管他是追求藝術還是采陰補陽,反正這些人類也找到了,我們再去将他捉了教育一番,叫他別再随便捉人來玩,功德就圓滿完成了。”久安很是樂觀,然後指了指腳下,“豆腐君剛剛就是從這裏下去的,小黑,看你的了!”

……她使喚他倒真是使喚得頗為熟練了啊!餘魂忍不住黑線,卻仍是看了看地面,腳尖輕輕點了點後,雙手結了個印,地面果然如之前一樣,帶着他們開始下沉。

“對了,二狗子、胡胡,記得一定要把人類個數數清楚,我好記功德啊!”久安在完全沉入下面之前沖着外面嚷道。

“小久,我幫你數!”不等二狗子答話,錢小富便熱心地回道,然後使勁沖着久安揮手,“小久,再見,記得要把剛剛那位姐姐救出來啊!”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久安自信滿滿地跟着餘魂進入了更深的地下,隐約還聽見上面二狗子不滿地與錢小富争論的聲音:

“這位姑娘,小久子剛才是要我數,你來湊什麽熱鬧?我可是她的未來夫君,她交代的任務當然得由我來完成!”

“哦,那好吧神仙大人,那我來幫你計數好了。話說你真的是神仙嗎?我怎麽覺得不像啊,你們天界像你這樣笨的神仙多嗎?”

“……誰笨了?總……總之小久子說我是就是了!诶,你怎麽比無憂山熊大嬸閨女的話還多。”

“咦,熊也能當神仙的嗎?”

“……”

32來不及的與救不回的

久安和餘魂随着下沉的地面進入更深的地底,漸漸的,一股腥腐之氣傳來,二妖不由同時皺了皺眉。而後越往下,那股腥腐的味道愈發濃烈、愈發渾濁。久安心底一顫,突然升起不祥的預感,餘魂的臉色也變得凝重。

那方活動的地面終于停止下沉,待餘魂帶着久安躍下後又重新升了上去。

餘魂和久安落到實地,前面又是一道蜿蜒的長廊,比之前久安看到的長廊更為幽暗,頂部懸着數顆昏黃的光球。二妖沿着長廊往前,那濃烈的腥腐之氣更是撲面而來,幾乎難以忍受。

久安再次覺得沒讓二狗子跟着來實是個太過英明的決定,這味道比牛大叔家幾百年都沒清洗過的茅房還要難聞,絕對能把二狗子給熏趴下。而且……又與茅房單純的臭味不同,詭異到令她莫明地覺得心慌與不安。

餘魂似乎察覺到什麽,看似未變的臉上添上了隐隐愠怒。随着更往裏走,久安發現前方長廊的兩側多出了好些大坑,那詭異難聞的味道似是從坑裏散發出來的。

久安有些疑惑地皺起了眉,直接朝着最近的一個大坑跑去。

“等等!”覺得不妙的餘魂喊着追上前欲阻止,可卻已來不及。餘魂将久安帶入懷中,讓她的頭埋入自己胸口隔絕坑內景象之前,久安已看到了那一眼。

可就是那一眼,讓她猝不及防地一愣之後,無法抑制地尖叫出聲,死死抓着餘魂胸口的衣衫,整個身體都微微顫抖。

餘魂蹙眉擁住久安,安撫地拍着她的背,擡眼望向那大坑內,而後面色更沉,眸光深不見底,不再帶着微笑的面容原來可以如此威嚴肅穆,令無端生畏,膽寒心驚。

那坑裏雜亂地堆着數不清的類屍體,有的已幾成白骨;有的正腐爛,無數蛆蟲上面扭曲蠕動;而有的還尚未開始腐爛。而即使是那些還未開始腐爛的屍體,臉上的五官也已殘缺,或缺眼、或缺鼻、或缺唇,分外可怖。

還有一些五官似乎尚的,卻只餘下一顆頭上尚存血肉,頭部以下皆是森森白骨,且那本應附着于白骨上的血肉,明顯并非因腐爛而消失,而是活生生被誰扒去的!

餘魂擁緊了久安。果真與他猜測的一樣,那腥腐之氣正是腐爛中的屍體所發出來的,味道如此濃重,想必這長廊兩側其它坑中的景象與這個坑不會相差多少。

埋首于餘魂懷中的久安仍顫栗,剛剛看到的景象太過震撼,枯骨、腐肉、蛆蟲、殘缺可怖的臉、僅吊着白骨的頭顱、還有那屍體上、大坑中或紅或黑的血跡,皆是她和諧無憂山生活的七百年中絕不可能想像得到的畫面。

久安閉上眼,這些畫面卻不能抑制地她腦海重現,此時那腥腐之味突然變得極其難以忍受,胃裏翻江倒海,她猛地一把推開餘魂,沖到角落俯身幹嘔起來。

餘魂眉頭蹙得更緊,想到什麽大手一揮,金色光芒閃過之後,久安覺得那腥腐之味似是突然淡了許多,強烈的惡心感這才稍稍好轉。

等到自己略為冷靜之後,久安才意識到剛剛那坑內景象所代表的訊息,臉色不由再次一變,想到之前被豆腐君帶走的六個少女,一股寒意由心底而升。她不禁惶恐起來,緊抿着唇,迅速沿着長廊朝更深處跑去。

餘魂看着她驚惶的身影眸光更深,飛身躍起,撈起她後帶着她迅速向前躍去……

等他們到達長廊盡頭,發現眼前是一面巨大的厚重石門。餘魂舉掌凝氣,一掌便劈碎了石門。

與外面幽暗陰森長廊的景象截然不同,石門後是個十分開闊的巨大洞府,裏面竟然繁花似錦,芳香撲鼻。

微覺詫異的久安和餘魂走進洞府,發現地上如崖頂一般種滿了各種鮮花,争奇鬥豔,幾乎也成了一個小型花海;洞頂金色的光球如太陽般照着這些鮮花;而洞內的牆壁上挂滿了畫像,有的畫紙已泛黃,有的則明顯才畫不久,筆墨似乎都尚未幹涸。

這些畫裏畫的分明都是同一個女子,可卻偏偏每張看起來眉目都有些不一樣。

洞府中央,一座玉棺靜靜躺于花海之中。此時,他們要找的豆腐君正立于玉棺旁,雙手捏訣對着玉棺施法,銀色光芒籠住玉棺,看不清棺內情形。

對于劈碎石門闖入的久安和餘魂,面無表情的豆腐君僅是微擡眼看了他們一眼,而後又旁若無地繼續自己的動作。

久安也沒空理他幹嘛,心急地環顧洞府內後,發現并不見之前被豆腐君帶走的六個類姑娘的身影,想起外面長廊邊大坑內的景象,心中不安更甚。

“之前帶走的那六個類呢?”久安沖上前對着豆腐君嚷道,餘魂疾跟着上前護于久安身旁,目光沉沉地盯着豆腐君。

豆腐君一邊繼續施着法,讓銀色光芒源源不斷從他指間彙入玉棺內;一邊再次擡眼看了看久安,思考了會兒後似乎才想起她來:“哦,是昨晚抓錯的妖。”

豆腐君看着久安的眼睛,沒有表情的臉上添了些遺憾:“的眼睛很好,可是妖怪不行,如果到時突然化成原形就不好了。”

豆腐君說完又專心看向了玉棺,繼續施法。

他詭異的話讓久安更着急:“什麽好不好,那些類呢?把她們弄到哪裏去了?”

“好了!”豆腐君突然手一旋收了術,語氣中帶上了期待與興奮。

籠罩着玉棺上的光芒随之消失,久安這才看清,棺內躺着的是一個似是類的女子,雖然尚未睜眼,但長得正與挂滿牆面的畫中的女子十分相似。

盯着石棺內的女子,豆腐君本無情的臉微微崩緊,帶上了幾分緊張、幾分祈盼以及幾分怯懦。

他走近石棺,蹲了下來,緩緩伸手撫上了棺中女子的臉,溫熱的觸感讓他眼中燃起亮芒,他半扶起棺中女子,轉過身似是獻寶地看着久安高興道:“看,說的那幾只類已經用完了,就這裏,瞧,多麽成功。”

餘魂眼神閃了閃,眼中燃起隐隐怒火,看來真的如他所猜測的一樣,想起之前久安的驚惶,他不由有些擔憂地側頭看向她。

而久安聞言心中忍不住再次湧起寒意,她似乎猜到什麽,卻不想相信,死死盯着豆腐君:“……是什麽意思?什麽叫用完了?”

“用完了就是用完了啊,沒用了,不用再養了。”豆腐君反倒以“這妖腦子真不好使”的嫌棄眼神瞅了久安一眼,而後不再理她,俯身将棺中的女子徹底抱出玉棺。

等豆腐君的手撫過女子的眼睛,女子睫毛顫了顫睜開雙眼的時候,久安的心徹底沉了下去,知道自己不用再問了。

這雙眼睛她如此熟悉,因為和她自己的眼睛十分相似,卻又并不完全一樣。

這雙眼睛不久前才用看“死到臨頭還悠閑聊天的白癡”的眼神看過她和小富;

這雙眼睛她聲稱自己是道姑後燃起過欣喜與希望;

這雙眼睛的主本應……穿着米色的樸素衣裳。

久安盯着此刻已被安別身上的這雙眼睛,試圖回憶它原本的主喊着“道姑大,救救”的時候它是什麽樣子的,是不是充滿着害怕、絕望與祈求?

久安不知道,因為那時她正因不想被豆腐君認出而低垂着頭,那時她正無視着她的祈求,那時她正天真地認為豆腐君不會真的傷害她們。而以後,她也永遠不會再有機會知道。

“恩公?”餘魂透着擔心的輕喚終于讓久安的視線從這雙現已變得空洞的眼睛上離開,久安有些僵硬地轉過頭看向餘魂,眼中滿是茫然與無措。

餘魂眼神沉了沉,可他還沒來得及動作的時候,久安眼中又恢複了清明,然後突然拔足急切地朝洞外飛奔,外面長廊兩側的那些坑中張望,最後身子一震,長廊右側離洞府較近的一個大坑前停了下來。

坑裏,有六具血淋淋的剛被扔進去的女屍。

六具女屍滿是血污如破布袋般被置于坑內,最左邊的那一個頭部詭異地扭着,臉上的鼻子被整個挖掉,尚未凝固的鮮血仍順着破洞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最右邊的臉朝下埋于坑內,可卻能看到腦袋兩側光禿禿被割去了耳朵;最遠的那一個脖子以□體的血肉被剝離,空餘一副血淋淋的白骨……

而最中間仰面朝上的那一個,身上米色的衣衫被鮮血染污了大半,嘴唇似是極度恐懼地大張着,本該是眼睛的部位只剩下兩個血淋淋的深洞。

久安呆呆地立于坑邊,睜大眼直愣愣地看着這具女屍,忘了惡心與恐懼,只覺得那兩個血洞仿佛遙遙地看着自己。思緒一片空白的時候她想起了自己不久前才說過的話:

“別擔心別擔心,剛剛不是說了嗎,小久是來救們的!”

“放心,她不會有事的,包小久身上,現就來想辦法!”

“小久,再見,記得要把剛剛那位姐姐救出來啊!”

“放心吧,包身上!”

……

作者有話要說:寫的時候忍不住想像畫面,然後就……杯具了。〒▽〒

尼妹恐怖又惡心,勞資膽子很小從不看驚悚片的啊喂!

希望我的破文筆木有寫得很突兀。= =!

33反省與覺醒

一雙微涼的大手從後覆上久安睜得發澀的眼,擋住了坑裏血腥猙獰的畫面。餘魂的聲音身後輕柔響起:“恩公,不是的錯。”

是的,不是她的錯,怎麽會是她的錯呢?

抓了她們的是豆腐君,殺了她們的是豆腐君,挖了她們五官、剝了她們身體的還是豆腐君。她什麽也沒做……什麽,也沒做。

她明明可以做些什麽的。

至少,這最後的六個姑娘被帶走之前。

可是,她卻什麽也沒做。

她以為豆腐君打鬥之時不願傷到她,便想當然地認為他同樣不會傷害其他被捉來的類,卻不知豆腐君不願傷害的,只是她可能有用的眼睛;她以為自己沒見過吃的妖,便天真地認為所有的妖都不吃,卻不知世界比她的無憂山要大得多,沒見過不等于不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死法,比被吃掉還要凄慘。

自以為是,自作聰明。

久安緩緩伸手,一點一點掰開了餘魂覆住自己雙眼的手。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洞內的屍體。

或者,她不應該難過的。她們只是短命的類,本來就連百年都活不了,早死晚死,總歸是要死的,其實,比蜉蝣、蟪蛄好不了多少。

可是……正因為短暫渺小,所以才愈發珍貴。師父說,生命寶貴是因為被珍惜,她聽到了她們的哭喊,看到了她們的珍惜,她可以幫助她們,卻什麽也沒做。

都是她的錯。

久安定定地盯着坑內米衫姑娘的屍體,盯着她臉上那兩個血淋淋的大洞。不久前,這個姑娘才和她講過話;不久前,這個姑娘還拽着她的胳膊求她相救;她記得她身體的顫抖,記得她聲音裏的恐懼與祈求。

可她當時卻并不意,她意的是她的功德。她沒有考慮過被帶走的她們會不會有危險,而是慢吞吞地挑着她的法寶,只想找出最安全最方便的完成功德的方法。她口口聲聲的“小久來幫”,真正想幫的其實只是她自己。

她真的是一個很壞很壞的妖。原來,比她自己以為的還要壞。所以活該師父離開她。

久安環上自己被米衫姑娘拽過的胳膊,米衫姑娘雙手的溫度似乎還停留她的胳膊上,最後時刻那雙手一點一點從她胳膊滑落的觸感突然變得無比清晰,清晰到越來越灼熱,灼熱到開始疼痛。

不知是不是盯着那兩個血淋腥紅的眼洞太久,久到久安的眼瞳也隐隐泛起腥紅,難過與自責漸漸被憤怒掩蓋,憤怒于自己的漫不經心與自私,憤怒于豆腐君平靜無比的殺戮。

手臂的灼痛感越來越強,就如當年臭豆腐攤邊她被老道士的道符襲中之時,最痛的也是這個部位,有什麽東西鼓噪翻騰,似乎要沖破束縛,從這裏奔湧而出。

久安的身體越來越緊繃,呼吸越來越急促,餘魂終于察覺到她的不對勁,突然想到什麽,忙握住她的手臂欲掀開衣袖,沒想到久安卻用力一甩便掙開了他,強勁的真氣竟讓他猝不及防地被沖得退了幾大步。

久安轉過身,緩慢地一步一步重新走進洞府,眼中的腥紅更明顯了幾分。

餘魂看着久安隐隐散發戾氣的背影,靜默片刻,斂容沉步跟了上去。

洞府之中,豆腐君仍溫柔輕撫着那女子用別的生命拼湊出來的美麗臉龐,只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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